天色黑透了, 有一只小貓需要趕回到清流社區的小房間去。她依照人類的本能，沿著人行道小步快走。

花臂大哥的身體橫在她面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喵？”

貍花貓的腦袋向另一個方向轉了轉, 示意她跟上來。

怎麽？

難道是有近路嗎？

貍花貓縱身一躍, 翻進了這個陌生小區的圍欄。

這個小區肉眼可見的幹凈。

沒有散落了一地廚餘殘渣、淌著變質湯汁的垃圾桶，沒有在夜裏宴飲狂歡的老鼠。

空氣質量好像在她們跳入圍欄的那一刻提高了一個檔次, 空氣濕度好像也調節到了一個對鼻腔十分友好的分量。

小區裏的路燈散發著月亮一般柔和的光暈，花臂大哥徑直朝裏走, 似乎真的是在給她指引一條回家的近路。

奶牛小花貓小跳著, 跟隨貍花貓的腳步踏上了一座小小的拱橋。

高檔小區就是不一樣，李攸攸在心裏嘖嘖稱奇。

橋下似乎是活水，氣味與她在山上嘗過的泉水類似，有魚在裏面擺尾巴。貍花貓沒去理會這蛋白質含量挺高的獵物，哪怕魚尾巴發出“潑刺“的擊水聲。

貍花貓似乎是想徑直穿過這個小區。

它們就近穿過了一個打理精心的小花園, 用青石砌著不規則形狀的花圃，裏面開了好些應季的菊花——這個花園別墅大概是屬於某個熱愛生活的溫柔女士吧, 她想。

哎呦！

她的腳沒有完全依照貍花貓走過的線路，陷進了花園主人不久前剛翻過的松軟泥地裏。

光潔的青石上留下了一串狼狽的貓腳印。

奶牛小花貓匆忙地在草坪上蹭掉她爪子上的泥巴，就要跟上貍花貓的腳步，但貍花貓停住了，不再向前。

不是在等她。

因為貍花貓前爪懸空，站起來，全神貫註地盯著不遠處的一棟小別墅。

一樓的燈亮著，有小孩子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

“……首先, 你們能記得早三個小時回家, 給我過生日這件事, 令我十分欣慰。”

這個聲音來自她們剛剛告別的小朋友。

難道這就是小朋友的家庭會議？

貍花貓站住不動了, 它的耳朵豎著，像極了聽到鄰居家吵架的村口大嬸。

雖然，其實只有一個人在說話，其他人都安安靜靜地聽著，並不構成吵架的條件。

“但是——”

一般開會的時候，“但是”這個詞後面都不是什麽好話。

於是奶牛小花貓也有樣學樣地站起來，忽然覺得身上缺了一把瓜子。

“在我生日的這天放我鴿子，這合適嗎？”

小朋友吐出一口氣，補充道：“——而且是在我提前一個月向你們預約的前提下。”

這麽正式的嗎？

奶牛小花貓忍不住往前蹭了兩步。

屋裏的一對父母好像有些理虧。

“不合適……”

“媽媽錯了，沒能早點回來為你慶祝生日……”

小朋友發出嘆息，“今天難道只是我的生日嗎？”

兩對貓耳朵湊近了窗口。

“不是！”小朋友忽然放大了自己的音量。

奶牛小花貓一驚，心虛地往後一蹦。

“八年、不，九年前的這一天，我，周淩宇出生！”小朋友的語氣聽上去有點像重大晚會的主持人。

周淩宇昂揚頓挫地說：“這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出生紀念日，也標志著我們這個三口之家正式成立！”

“——這是我們一家三口正式成立紀念日！”

生日居然還可以這樣理解的嗎！

奶牛小花貓又蹭回來了。

“這樣重要的日子，你們不出席，甚至在主辦方提前一個月通知的情況下，放了鴿子！”小朋友在最後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你們自己說說，這合適嗎？”

這一次，小朋友並沒有給兩位家長留出回答問題的時間，她繼續說道：“蛋糕和禮物，只能使我自己感到快樂。雖然爸爸媽媽會因為我快樂而感到快樂，卻並不能在為我慶祝生日這件事上獲得與我同等的快樂。”

“這種快樂是不平等的！”

兩位父母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剛發出一個音節就被迫終止了。

“因為爸爸媽媽早就感受過慶祝九歲生日的快樂了！”

李攸攸想了想，發現她不記得自己過九歲生日時的快樂了。或許，這種長大一歲的快樂確實只有小孩才能感受到。

“所以你們不再期待九歲的生日，自然也就會忘記有這樣一個重要的日子。”

屋裏逐漸響起了抽泣聲，但不是小朋友的。

“然而你們卻不會忘記愛我，所以才這樣急匆匆地趕回家，像完成任務一樣為我慶祝生日。”

小大人在嘆息，“這多辛苦。”

“所以！”小朋友話音一轉，“在一個月之前，我就在策劃我的生日——即我們的三口之家成立紀念日。”

屋裏響起了紙頁被翻動的聲音。

“紀念日應該采取一種使我們平等地獲得快樂的方式來舉辦，而不是讓你們來遷就我。”

翻動聲停止，小朋友似乎找到了她的策劃書。

“所以，我計劃在我生日這一天和爸爸媽媽一起去爬山！”

“哇——”兩位家長發出讚嘆聲。

“讓我們暫時逃離學業與工作的束縛，在大自然中放松身心，這多快樂！”

屋裏又傳出了櫃子被拉開的聲音，緊接著是塑料包裝被拍打的聲音。

“運動服都給你們買好了！和我的同款不同色！”

屋裏傳出了某位家長擤鼻涕的聲音。

“我已經提前了解過了我們將要去的地方，可以為大家做導游！”

確實很了解了，奶牛小花貓點點頭。小朋友不僅在登山運動這一方面做了詳盡的功課，她甚至提前記下了大半本書的植物名字！

“而你們，什麽都不需要準備，只需要跟我一起出發就好。”

聽聽！這多靠譜！

別人家的滿級小孩！

李攸攸心想，可不能讓李巖蘭聽說有這麽個別人家的孩子！

“只可惜……”話題逐漸回到了原點，“你們沒有人記得準時回來。”

“今天的天氣這麽好，就像我看過的範文裏描寫的一樣。我怎麽忍心放了大自然的鴿子呢？”

小朋友對她獨自上山這件事理直氣壯，“我只好作為咱們家的代表，爬到山上去，為我自己獻上生日祝福，以及紀念日祝福。”

“現在，知道你們放我鴿子這件事有多麽嚴重了嗎？你們錯過了多少！”小朋友的口吻變得像教導主任了。

“之前我預約時開口答應的是你們，之後忘記約定的也是你們！這是言而無信！”

小朋友向爸爸媽媽說出了她認知裏最壞的評價：“你們言而無信的行為舉止，完全不符合中小學生守則！”

小朋友的爸爸媽媽似乎已經被說哭了，像是完全經受不住老師批評的脆弱小學生。

不過小朋友又開啟了新的話題，似乎是想要哄一哄兩位家長：“我給爸爸媽媽帶了禮物！”

有什麽小個頭的東西，“咚咚”幾聲，掉到了桌子上。

“這是我在山上和朋友們一起摘的軟棗獼猴桃！”

小朋友興奮地開始分享貍花山的土特產。

“快嘗嘗！酸甜可口！可好吃了！”

暴風雨似乎已經過去了，屋裏已經變成了溫馨和睦的親子互動。

看熱鬧結束，貍花貓的前爪終於踩回到地面上。

奶牛小花貓擡頭一看，發現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不好！快走！快回家！

奶牛小花貓轉身，不再去聽屋裏零星飄出來幾個字句。

“……朋友們？寶貝交到新朋友了？”

“……山上……樹上……軟棗獼猴桃……”

小朋友似乎開始介紹她的新朋友了。

貍花貓不再分心看別的熱鬧，它帶著奶牛小花貓從小區的另一側翻出去，經過了一個塵土飛揚的建築工地，又鉆了好幾片綠化帶，最終從一堵高墻上翻過去，順利回到了清流社區。

幸好她今天學會了爬樹和下樹，不然她就要困在高墻上了。

不同於理直氣壯的周淩宇，天黑才回家的李攸攸畏畏縮縮，從門縫裏悄悄溜進了家門。

“你還知道回來啊？”沙發上響起了李巖蘭的低語，像是鞭炮的引線燃燒時發出的嘶嘶聲。

危！

奶牛小花貓用力在地墊上擦幹凈腳上的浮灰，借著清理衛生的名頭，一溜煙躲進了浴室。

她要小心謹慎地把一切細節都做到完美，以免使她媽找到爆炸的導火線。

這次，她的貓飯不是被小心地端出來放到她面前了。李巖蘭掀開鍋，把一份與往常不大一樣的貓飯甩到她面前。

“咚！”聽聲音，好像用了很大的力。

奶牛小花貓的毛皮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開始吃飯。

剛吃了一口，她頓了一下，今天的飯好像和往常不一樣。

不是雞胸肉。

“不愛吃？”鞭炮引線又在發出嘶嘶聲了。

奶牛小花貓瘋狂搖頭。

她再也顧不上去研究貓飯的食材細節了，埋著頭，開始暴風吸入。

這次真的挺好吃的！

她對媽媽做的飯完全沒有意見！

但是鞭炮的引線已經燒到盡頭了。

奶牛小花貓蔫頭耷腦，耳朵默默接受著鞭炮聲的洗禮。

她怎麽就沒有別人家的孩子那樣的本事呢？

直到臨睡前，偶爾還會有零星幾個漏掉的鞭炮炸響。

臨睡之前，奶牛小花貓在被窩裏橫豎睡不著。

她總覺得自己忘記了點兒什麽事。

林蔭千裏光究竟是個什麽？

李攸攸去摸她的手機，百度一下。

按照小朋友的發音來輸入，如果她的普通話足夠標準的話，這個“林蔭千裏光應該是……

草，一種植物。

她好像在哪裏見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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