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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挖坑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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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慶殿,面闊七間,進深五間。

顏神佑現在就拖家帶口住在這裏,這個拖家帶口,如今指的也只有兩個拖油瓶而已。

寶寶如今升做了大哥,挺腰凹肚,走路帶風,神氣得不得了。哪怕他的小短腿才將將能吃力地跨過門檻兒,也不能攔住他為人兄長的傲氣。威風凜凜地邁了進來,看到阿琴正在旁邊,還比了一個“噓——”的手勢,小聲問:“阿娘歇下了麽?”

顏神佑出了月子,姜氏還是要她多休息,天天念叨:“年輕的時候不註意,老有你受的!”顏神佑知道她是好意,也不逞強。現在各方角逐,大家都在蓄力,還不到鬥法的時候,她也想趁著這個時候歇一歇,從容籌劃一些事情。

一天裏,她倒有大半天是在後宮這裏,只每天早上到朝會上亮一亮相,告訴大家:我還沒死呢,都給我老實點兒。為豐小娘子等人扛一扛壓力,順便獲取第一手資料。

現在這個時間,正是她在承慶殿休息的時候。

阿琴看寶寶從“我很牛”瞬間切換到“逃課沒被媽媽發現吧”模式,笑道:“娘子正在與馮三娘說話。”

寶寶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那我去看看二寶!”

阿琴嘴角一抽,寶寶自從得了弟弟,他娘在屋裏哭:“為什麽不給我個閨女呢?”將來好繼承老子的事業啊!

他就在外面跑圈:“我有弟弟啦!”然後給弟弟“賜名”——二寶。他是寶寶,他弟弟,當然是二寶了!

顏肅之聞訊趕來,聽了之後腳下一滑,差點給他跪了。寶寶從此喊他弟都是“二寶”。二寶過了滿月,長得健健康康,是個好脾氣的寶寶。寶寶也很樂意仿照著他舅六郎的樣子,履行一下兄弟的職責。

舅舅說,當親爹太(dou)忙(bi)不頂用的時候,做人哥哥的要果斷承擔起家庭的重任。要把自己的經驗傳授給弟弟們,督促他們上進。問題是六郎已經煙塵滾滾地在奇葩的大道上一路疾馳而去了,他帶出來的外甥,也正常不到哪裏去。

顏神佑跟馮三娘說著聘請女先生的事情,她將主意打到了一些原本家境不錯,有一定的文化知識,但是因為戰亂等原因家道中落的女性身上去了。此外,她的侍女們雖然已經換了一撥了,但是文化課也是都補足了的,足以應付啟蒙班的要求。

然後顏神佑辦女學,並不是為了掃盲而已。她想要的,是改變思想,通過十幾年的學習,讓這些女孩子們有可能在科舉中脫穎而出。高層次的人材,不太好找。顏神佑不像李彥等人,本人就是名士,交游的也都是專家學者,甚至學生們都很有才華,一招就是一堆。她想找一群有同樣水平的女人來,真是難極了。

說不得,還得她親自上陣,至少是編寫教材和應試寶典。

馮三娘接了命令,思忖了一下,道:“要是舊族出身的人,見天兒教些嘰嘰歪歪的,可怎麽辦?書是死的,人可是活的,一句話,要怎麽講,還不是得看先生?”

顏神佑道:“你不會常去聽一聽?講得不對的,難道還要留她?”

馮三娘眼珠子一轉,對顏神佑道:“今年秋天,咱們大娘就要從昂州過來了吧?要是能帶幾個識文解字的娘子過來……”

“你就覺得沒人能考上?”

馮三娘道:“難!女人家讀書,除非天份特別好的,縱然自己想用功,也有諸般事務纏身。旁的不說,她們與男人讀的書本子裏,寫的東西就不大一樣。師長教導,也往不一樣的地方兒引。咱們昂州好些,先前卻窮,底子薄,養不大出太靈秀的人物來,大娘能在那裏守上十年,興許能成。這一批,能有幾個女舉人,就是老天開眼了。縱不能做官兒,留幾個來教書,不是也行麽?”

顏神佑心道,這位文盲大姐到現在會寫的字兒加起來不滿百,看事兒卻是透徹。默許了她的做法——先招初級班的,頂天了中級班,到了明年春闈之後,再定高級班的老師。本來,顏神佑還是請一些親朋友好友到女學裏去擔任各種職務的,也是打響知名度。可姜家的人要守孝,肯定不能出來。顏家的各有各的事兒,也不方便出來。

最後只得作罷,轉而讓馮三娘出去找人。

馮三娘領了任務,意氣風發地出宮尋人去了。阿琴就來告訴顏神佑:“咱們大郎來了,在看二郎呢。弟兄倆正在那邊兒說話。”

二寶養在承慶殿裏,滿月前放到顏神佑的臥房裏。滿月後,就挪到了旁邊的偏殿裏——這麽大的孩子,深夜哭鬧也是有的,還是讓保姆去看著好了,不然第二天早朝,顏神佑一準兒爬不起來。

顏神佑聽說寶寶去看二寶,也來了興趣,不讓人通傳,她悄悄地去看寶寶在跟二寶說什麽。

幸虧去了!

就看到寶寶滿眼慈愛著盯著他弟頭上的幾根毛毛,一面伸手輕輕地撫著,嘴裏還念念有詞:“二寶,你長大了要小心啊,會很慘的,你舅舅會管你叫哥的QAQ”

“二寶,你好慘啊,跟我一樣慘,阿爹都不在的……”

顏神佑的臉綠了:“把他給我捉回來!”

回來一頓收拾,寶寶蔫頭耷腦地走了。

被他這麽一鬧,顏神佑又想起山璞來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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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璞年前自領了主持、監督東部武舉的差使,過完了年,哪怕顏神佑還沒生產,他都得動身了。武舉考試生源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當地軍區駐軍裏的中青年軍士,另一部分才是各地報名的考生。照他們之前的估計,在長安與昂州、廣州等地,重點是在行伍出身的軍士身上。山璞巡視之地則會比較艱難——既有鄙視武人的傳統,文士不樂意任低級的武職,而武人不重視文化休養,大概是過不了文化關的。

帶著沈重的任務、不怎麽光明的前景,山璞踏上了征途。連岳父的生日也沒能回來,只遣人送了些禮物回來。次子的出生也沒能看到,只知道又添了一個兒子。對於這件事情,林煥等人比他還開心。這些人出身山民,世代奉山家為主,主人家人丁興旺,他們的精神也振奮了起來。

只是領的任務果如預料那般困難。

像玄衣,已經全部掃盲完畢,絕大部分能識兩千多字——足夠用了。少部分好學之人,已經開始讀兵法、經史等書了。像昂州老兵,識字率也超過了一半。山民這裏,他們的頭子就是個努力學習的好人,也有濃厚的學習傳統。在這些隊伍裏面招呼一聲,說,考試了,考過了送你們去進修,以後好升職。呼呼啦啦,能喊吆喝過來幾百上千口子報名。

所以,長安駐軍(主要依靠昂州兵、玄衣等部)這裏,基本不用山璞去管,吆喝一聲就完事兒。

可冀州這樣的地方,別說一般士卒了,就是校尉這一層的,文盲也是一抓一大把。山璞與楚源碰了個頭,楚源也很郁悶:“怎地南兵那麽多識字的?”

山璞道:“從頭開始教的,早在昂州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也就幾年功夫。”

楚源道:“可真是難得,還經過戰亂的呢,居然沒損耗多少?”

山璞道:“我也奇怪了呢,越是讀書好些的,戰損的反而越少。”

兩人商議著,重點還是本地的士人。

商議妥當了,山璞又具本回京,兼寫信給妻子。顏神佑接到了他的信,發現情況頂多是像預計的那樣艱難一點而已,並沒有出現什麽使壞的,也就放下心來。專心去做另一件大事。

她要請旨,組建樞密院。文武分班了,文臣有一個主導機構——政事堂。武將呢?連大將軍和太尉兩個官職都裁撤了,松松散散的,不利於管理,不如建樞密院。

這一批武舉選出來之後,正好充實樞密院。這既是為了保存元老系的實力,也是為了凝具部隊的人心。政事堂畢竟是個文臣的機構,即使要求必須有出身行伍的丞相,也改變不了政事堂的本質。何況現在的政事堂,出身行伍的……一個也沒有。顏神佑勉強算一個,丁憂的姜戎都不能算。

此舉頗合顏肅之的心意。他是開國的皇帝,深知兵權的重要。除此而外,也是看到了顏神佑寫的另一項——輿部並入樞密院、軍校歸樞密院去管。

顏神佑請建樞密院,還有一個目的——輿部。這個特務間諜機構是她一手建立的,立過汗馬功勞。但是因為工作性質的關系,這份工作一直是為人誤解、受人詬病的。同時,因為沾了些陰私的事情,放到自己手裏,作為一支個人力量,就不合適了。別說她了,哪怕像六郎這樣的儲君,都不適合有一支這樣的力量。

最好的辦法,就是變私為公,與玄衣一樣,放到國家的編制裏面。既保全了自己,也讓輿部可以安全地發展。她安置好了玄衣,總要將輿部也給安頓一下的。又有軍校,培養出來的肯定是軍中骨幹,她已經提議了武舉之法,又請立軍校了。現在軍校沒人管,入禮部又不合適,預定還是她的手筆。這樣就有些

她得借個殼子,將這些事務都放到這個殼子裏,以顯得不是自己搶班奪權,建立自己的武裝力量。免去朝野的許多非議。照她的估計,米摯等人不久之後,會再提科舉之事,到時候,北方士子雲集,看不起女人的人多了去了!拿她說事兒的估計不少,她得先留了後手才行。

顏肅之見她一直在放權,倒覺得她很懂事,一心為公,越發覺得對不起她。對她道:“樞密使,你可有人選了?”

顏神佑道:“那必須得武將啊。行了武舉,又辦了軍校之後,誰能再說武人粗鄙呢?”

顏肅之道:“還是要與政事堂裏說一聲的。”

說著,又提起筆來,在紙上寫下了“講武堂”三個字。他到底是聽“軍校”有些不順耳,依著自己的喜好,給這軍校起了個新名兒。顏神佑一看,樂了:“還是這個名兒看起來合適。”

顏肅之得意地一挑眉毛:“那是。”命人把兒子、兄弟都叫了來,一家人先開了個小會,說了顏神佑的意見。顏孝之心道,二娘可真是個好孩子啊,原本還有些擔心她權勢太盛,盛極而衰的,現在看來,她有這份心胸,就壞不了事兒。為了一家和樂,顏孝之極力稱讚此舉甚好。

顏淵之數次領兵,想法就與一般人有點不一樣,也覺得要重視軍人。也表示讚同。

顏肅之又問六郎,六郎心裏轉過許多念頭,評估著這個方案很好。他看的倒不是什麽文臣武將,而是覺得,這樣的話,部隊就脫離了臣子的掌控,加上強拆塢堡、不許民間有私人武裝,這樣可以增加中央權威,有利於國家的穩定。又覺得他姐並不是一個貪權的人,連輿部都交了出來,他家真是一家和樂。

幾人一致讚同了,顏肅之才請來了政事堂的諸位,一同討論這個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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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事上面,政事堂有志一同,不再多管。顏神佑交出了輿部,李彥等人也是大力稱讚的,說顏神佑“深明大義”、“一心為公”等等等等。

縱然是米摯,也捏著鼻子誇了顏神佑兩句。他就這一點好,覺得你做得對了,倒不會睜著眼睛說瞎說,說你有陰謀什麽的。

可誇完了,麻煩也就來了!米摯試探地道:“這便是文武分班了,那政事堂這裏,還需有丞相出自行伍麽?這怕不合適罷?”咱不管部隊的事兒,你們也不能跑政事堂來摻沙子吧?

這倒也是,丁號一直說米摯是個糊塗蟲,難道這一次也讚同了起來。顏肅之想了一下,看一看顏神佑,顏神佑一點頭:“這樣很好。”顏肅之再看六郎,六郎也覺得分得再開一點有利於管理,反正政事堂裏現在也沒有這樣的丞相,不是麽?

先前的提議就被廢止了,政事堂依然是文臣的天下。新建的樞府,才是武將的地盤。

葉琛往常以自己在政事堂年紀最輕、資歷最淺、最沒來歷,通常不怎麽發言,就默默地做他的事兒。這一回先開口了,試探地道:“看這個樣子,樞府的品級不會低了?權定正一品,如何?”

隨便了您吶,不就是把大將軍府或者是太尉府改了個名字嗎?以前大將軍幕府那裏,官員是自己辟任舉薦的,現在這裏是考核選拔的。但是天下都要改科舉了,考試跟推薦,也就一個意思了。大將軍和太尉,本來就是與丞相平級的,戰時還會更重要一點。正一品就正一品唄,反正……跟文臣沒太大的關系。

葉琛見眾人都點頭了,才問到了重點:“則何人任樞密使為宜?”

李彥道:“自然是要熟知兵事之人了。”

扒拉了一下手指,霍亥就提議:“不如以魏國公任樞使,如何?”

不行!米摯心頭一跳,心說,齊國公主好不容易把兵權什麽的慢慢交出來了,你再讓她老公做樞密使?老婆管文的,老公管武的,這朝廷是他們山家開的啦!這要置太子於何地呢?

他的心裏,還是護著六郎這麽個學生的。不過他也知道,這樣的話是不能說出來的,說出來登時就是平地生波,又是一場大仗。

所以米摯小心地道:“魏國公(山璞)畢竟不曾掌全國之兵,不如請宋國公(郁陶)出山,先將樞府的事情理順了,再讓年輕人頂上,如何?”雖然李今現在努力跟他唱反調,可李今比山璞更能讓米摯接受,到時候再推一推李今,不就行了麽?

要不就是姜戎,他做過兵部尚書,也不全然是不知兵事的。等他守孝出來了,好接郁陶的班。雖然姜戎也不跟自己一條心,但是畢竟是舊族出身,思維方式跟大家比較合拍才是。

顏肅之道:“郁公近來常病痛,不好再勞動他啦。”

這麽一說,葉琛也些猶豫了,他也想到了米摯的擔心:現在一家人關系好了還好說,萬一太子周圍有人說些什麽。一次兩次,太子不會放到心上,一個人兩個人,太子會斥責。然而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時間長了,六郎萬一扛不住,登時便是一場骨肉相殘。

當米摯說:“魏國公先前北伐敗績,還是公主北上救夫,這個,恐不能令人信服啊。”的時候,葉琛破天荒地點火了一下頭。

丁號說:“勝敗乃兵家常事。”

米摯就說:“也有不曾敗過的,為何不用呢?”

眼看要打起來了,外面又響起匆匆的腳步聲,老遠就聽到了一個抖來抖去的聲音,還雜著點抽泣,嗚嗚嗚嗚的。顏肅之揚聲道:“做什麽呢?”

禁衛進來稟報:“陛下,吏部尚書甘銘,方才卒於吏部。”

什麽?!

得,樞密使什麽的,先放一放吧,反正先前沒他的時候,日子也照過。吏部尚書死了,下面的官員考察、升降都得停擺了。甘銘死在了辦公室桌前,給顏肅之的沖擊是巨大的,連問:“怎麽就去了呢?”甘老先生實在是顏肅之遇到的“執政為民”的第一人,當初對他這個後輩也是盡心指點,給他打下了歸義的基礎。實是導師一樣的人物。

毫無征兆地這麽死了,顏肅之心裏空落落的。

李彥等人也覺得惋惜,卻沒有顏肅之那麽傷心,而是快速地進入了工作狀態:“六部新設,甘銘身後事,是後世的範例,當慎重。”

顏肅之道:“甘銘一心為民,豈是他尚書可比?要破便的!”一句話定下了基調,給謚、追贈,賜密器,葬禮的規模幾乎要與蔣熙這個丞相比肩了。大家見他的精神狀態不太對,也都不駁他。

當下,追贈他為莒國公,賜他的府邸也不收回,就給他兒子甘迪作為甘家的財產了。甘迪要丁憂的,顏肅之怕他丁憂期間沒有收入來源,過得辛苦,表示甘迪可以拿著原本的工資去守孝。

這一點就略有點過了,霍亥苦勸道:“這是真不合禮法了。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聖人要是擔心他,可以賜田宅,賞金帛,卻不好以俸祿之名發給的。”

顏肅之冷靜了一下,接受了他的意見。

霍亥見他還肯聽勸,就知道他已經回魂兒了,正好,可以討論一下甘銘的謚號。至於吏部尚書的接替人選,那個估計得多吵一陣兒的。暫時先不管,別激得顏肅之又不正常了,出什麽昏招兒。

甘銘是文臣,謚號裏要帶個“文”字才好,再加一個輔字,比如忠烈肅孝一類的。米摯以為可以加一個“孝”字,李彥覺得用“忠”字最好,霍亥又覺得用“恪”字為佳。

爭來吵去,顏神佑聽他們說的都是嘉字,便不參與爭執了,這裏面米摯的文化水平略低一點不談,其他幾個全都是當世大儒,她的水平,吵個架還行,討論這些問題,就是自找難看了。

顏肅之聽得頭大,怒道:“人都去了,你們還在這裏吵!要拖幾天啊?既然決定不了,就都不用了,就一個‘文’字得了!”

顏神佑下巴都要掉了!

單謚一個文字,乃是文臣追求的最高境界啊!

丞相們也傻眼了,還要跟他爭,卻見顏肅之雙眼泛紅,正在哭。一面哭還一面瞪人,形象十分扭曲。怕他犯起中二病來,後果難以預料,再一想甘銘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也就息了爭執之心。各人心裏又較起了勁來,想自己死後也能爭一個文字作為謚號。

顏肅之看沒有人吵了,才坐在地上放聲大哭!“甘師,奈何棄我而去啊?!”顏神佑和六郎一左一右,勸了好一陣兒,他才停了下來,一抹眼睛,跟兒子閨女申請:“我要去看看他!人還在前面吧?”

岳母死了都沒親自去、丞相死了也沒去,甘銘死了,他倒要親自去了。

大家不敢攔他,顏神佑也想送甘銘一程,一家三口,拖著五個丞相,去了吏部的辦公室。甘銘伏在矮案上,像是累極了打盹兒一般。桌上擺著一卷竹簡——如今紙還是不夠太多,乃是紙、帛、竹木雜用。

顏肅之上前便撫屍而哭,李彥嚇了一跳:“快將聖人拉開來!”

顏肅之武力值頗能看,幾個老頭兒拉不動。顏神佑對六郎道:“你上去也沒戲,快,請禦史大夫過來!”

唐儀的辦公室離這裏不遠,飛快地趕到了,過來戳戳顏肅之:“怎麽啦?”

顏肅之看他來了,不抱甘銘了,轉身抱著唐儀道:“想當年,我才到歸義的時候,是他教我做官的,他是個好人啊!”絮絮叨叨,說著甘銘種種的好處。顏神佑擦擦眼淚,甘銘的仆從:“甘尚書可曾留下什麽遺言不曾?”

仆從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是搖頭。

顏神佑嘆了一口氣,看唐儀已經攔下了顏肅之,才說:“叫甘迪來,把甘老運回家吧。靈堂也要布置起來,做場法事,入土為安。”

顏肅之道:“泰陵那裏,我給他留了地方。”甘老先生就成了本朝袝陵的第一人,頗讓人嫉妒。

因為甘銘之死,顏肅之好幾天都沒有精神。然而吏部尚書不能沒有人做,政事堂又爭執不下,顏肅之眼裏,誰都比不上甘銘這頭老黃牛。便讓竇馳以侍郎權掌吏部。

政事堂的議題,又回到了樞密使的人選上來。

山璞的提名被駁回,米摯終於忍不住說:“公主領尚書令,駙馬再做樞密使,夫婦二人,難道不要回避一下麽?本朝新法,還是殿下自己提出來的!”對,顏神佑是提出了親戚規避的原則,還有官員不得在原籍任職的原則。

這是一個問題,顏神佑也不大在乎這個,便說:“霍白也可以。”

米摯卻問:“雍州要交與誰呢?”你要讓權,能不能退得幹脆一點啊?你就甭管這些事情了好不好?你看,你一個婦道人家,這麽多事,你老公的前程就要被你妨礙了啊!——最後一句才是米摯不滿的重點,這樣的婦人簡直、簡直、簡直就是不知所謂!

丁號偏要與他賭氣,就提名讓顏神佑去兼任樞密使!還大大咧咧地說:“這樣就不用回避啦!”

米摯:……

米摯氣得直打哆嗦,死活要堅持真理。

丁號也不是一味的胡攪蠻纏,只要去找,道理總是有的:“輿部原是公主在執掌,講武堂等又是公主首倡,旁人對此都頗為陌生,樞府初建,自然要公主牽個頭兒啦。”還跟顏肅之和六郎說,顏神佑又不是貪權的人。

兩位倒也信任她,且樞府新建,顏神佑在建立新制度方面也是一把好手,自家人辦事還令人放心。都點頭。

米摯真的要被氣瘋了,當場說:“陛下若一意孤行,臣請辭官還鄉!”

顏肅之安撫了他幾句,他卻死活不肯回頭。顏肅之道:“不過是兼職而已,這不是常有的麽?便是令尊當年,身上也兼了十幾個差使呢。”

米摯咬定了那不一樣,沒有一兼兼倆正一品職位這麽坑爹的事兒。顏神佑要麽交出尚書令,要麽就別做樞密使,反正,這倆只能二選一!

這個問題是這樣的,在昂州的時候,哪怕身上沒有職務,顏神佑也是橫跨文武兩行,顏肅之不在的時候,這些事兒都是她在管的。舊班底上下,沒一個覺得這樣不好。

話不投機,說不下去了,先散會。

米摯回去就寫了奏本,這事兒要真要讓顏神佑給兼了,他就辭職,這麽個不講道理的朝廷,他呆不下去了。

顏肅之先是派李彥去宣諭,讓他冷靜。米摯不聽。再派六郎去親自給他講道理:你就從了吧!那些道理是對外人的,我姐是我們自家人,不一樣的。你見到外人一生下來就有爵位的麽?這就是天生的不同啊!

米摯還是不聽,反而勸六郎:“真要手足情深,想全公主,就要削其權柄。毋令做眾矢之的!”死活要堅持真理,不肯收回他的奏本。

搞得六郎也不開心了。這位身處奇葩群中的正常人士,打小受到的教育就跟米摯說的不一樣,他的家人告訴他最多的就是:自家人要團結(創業期嘛,亂世嘛),以及,自家子弟不能當豬養,豬還能宰了吃,人要養廢了那就浪費了。

顏肅之聽說之後,也沒了耐性,這天早期,他就公然問米摯:你到底改不改口?

米摯就是不答應:“臣不敢奉詔,臣請辭。”

顏肅之想了一想,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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