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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人口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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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事先有所準備,且流民潮並不是一開始便洶湧,聞訊而來的屬官們的情緒都很穩定。自打來了丁號,雖然是個結巴,然而名望比自己強、本事好像也更大一點,名氣就更不用說了,盧慎雖做著長史之位,在丁號面前也是十分恭敬的。

丁號這裏呢,卻是隱隱將自己當作顏肅之的“謀主”的,雖在州府的序列裏,心理上卻頗為超然。發言的時候,只有丁號是不怎麽按照官階次序來的。難得的,州府裏的人也並不以為意。倒是都認可了這個前啞巴的智力。

是以丁號是最先開口的:“雖是早有準備,我等也可處置,只是,若真個來勢洶洶,說不得,還是要使君親往相迎一二。”

顏肅之感興趣地摸了摸下巴道:“這是何意?”

盧慎一臉的不忍看,心道,明知道他是個結巴,還要這麽問,真是愁死人了,聽得人頭皮都要發麻了。

丁號也不負盧慎所望,本意並不吊人胃口、開口卻讓人想掐著脖子把他想說的話都給搖出來,嗑嗑巴巴地道:“以示使君愛民之意,也與流亡之人做個約定。留他們,是使君仁厚。可別拿使君之仁厚當應該!這些事情,要從一開始就養成風氣,不可驕縱。”

與會者的心情真是大起覆大落,上一秒鐘還想掐死這個折磨強迫癥的王八蛋,下一秒胸中便豁然開朗。沒錯!不愧是當世大儒,這話真是說到點子上去了。昂州人口本就少,想要有所作為,必然要吸引外來人口,外面來人了,可不是請他們來當大爺的!有本事的,當然不會埋沒,但是也不能讓他們太拿架子了。

人在聽別人說話的時候,潛意識裏都會對自己關註的內容劃上著重符號。比如丁號說的這一段話裏,顏肅之父女聽出來的是:要引導民風。

而盧慎等人則不然,他們的重點在於“不可驕縱”,這個“不可驕縱”的對象,也止是平民百姓,而是與他們有競爭關系的外地知識份子、世家等等。

丁號的建設,兩者都有,然而立場不同的人,必須是有不同的側重點的。若說顏肅之父女與盧慎完全忽略了其他方面,那也不盡然,註意,肯定是會註意的,只是重點就不同了。

然而無論如何,丁號的建議都被采納了。在顏神佑看來,這件事情就該是讓他爹出面的。將來整個昂州的領導者,也必須是她爹,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至於她自己,一是大環境不大允許,二也是……沒事跟自己親爹爭權?她又不傻!

當下分了一下工,接到有大批流民,或者某批流民裏開始出現比較有名的十人的時候),顏肅之便親往昂州與揚州交界的大道關口上,親迎流亡百姓,對他們致以最親切的問候和最深切的關懷。什麽安民告示都沒有他露這一臉兒頂用。

顏神佑就留州府裏代顏肅之處理一些庶務。

哪怕是坐鎮留守,事情也挺覆雜的。首先一樣,就是……連著下這麽長時間的雨,鹽的產量降低了不少。無論是煮鹽還是曬鹽,第一步都是需要鹵水的。天不好,哪種方法都沒轍。這得盤點一下倉庫,考慮一下產量問題。其次就是流亡安置的後續問題。

這就需要期待一下顏肅之有沒有王霸之氣了,如果顏肅之第一炮能夠打響,將人鎮住了,那下面的事情就好辦得多了。否則一開始鎮不住人,後來事情就不好辦了。

庶務,正常套路的庶務,對於顏神佑來說並不困難。已經代理過多少回了,早已駕輕就熟。只要不再天降一個從未接觸過的大麻煩,她都應付得了。何況,她也不是沒有幫手,丁號留下來了。

丁先生言辭犀利不假,口舌卻委實不夠伶俐,還是留下來讓有耐心聽他說話的人跟他打交道吧。顏肅之就帶了盧慎過去,陪同的還有張瀚兄。蓋因張瀚所轄之地與揚州接壤,不少流民是需要就地安置在他那裏的。

就在州府開完會不久,天便放晴了。最為坑爹的是,這一回放晴,天是真的晴了,不是醞釀著再下一場的短暫中場休息,而是就變好了。天瓦藍瓦藍的,雲潔白潔白的,泥土也不再泛著水光了。古工曹也向顏肅之遞交了一份“整修公共建築計劃書”,將因暴雨沖壞的道路、溝渠,都作了一個安排,先盡著境內的修。至於那條官道,不好意思,昂州境內的路還沒修完了,壞了的部分主要是在揚州那裏,還是讓揚州刺史想辦法吧。

顏肅之看了一眼,就批準了這麽個建議。顏神佑心頭一動,道:“若有流民來,莫如以工代賑!”她越說越開心,“先前竟然忘了這麽一條兒。光想著來了之後要白養活著這些人到明年有收成了,來了的人,口糧照發,若肯上工,還有多一份糧。”昂州境內的勞動力,快不夠用了。按照正常的規定,每年也就二十天的徭役。然而事實上,無論哪裏,哪怕是天子腳下,這個數額也是超支的,有的地方甚至到了“無日不在征發”的地步。

昂州這裏經過暴雨,想要修覆,征發量必然要超過往年。雖是無奈之舉,能征發能少一點,還是少一點的好。

顏肅之聽了,覺得這個意見可行。丁號與盧慎等都認為:“閑著也是閑著,太閑了,不用幹活,還有飯吃,容易養出惰性來。將這一切當成應該,就不好管了。原本招了人來,縱不征發徭役,也要或征兵,或操練的。”反正朝廷已經下令了,許各地自募兵。

當然,昂州府一致決定,本地無匪患,官軍支應得過來,士紳不用操心了。有匪情,上報,州府去剿,包管比你們自己幹剿得幹凈。什麽?官軍不夠?沒事,州府會統一招募、統一訓練的,州府比較專業,肯定比你們這些良民專業得多。

想要自己招募?不好意思,州府的黑名單上給你留塊空地!罪名大概就是:耽誤農業生產,一心想要攛掇著良民造反……吧!

昂州的士紳們也很識趣,沒一個說要“散盡家財,募兵勤王”的,都守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兒,老老實實愁著天幹愁著暴雨。州府也沒有放松警惕,顏神佑手中的輿部如今規模擴大了不少,具體的結構只有父女倆知道,昂州四野沒少撒人,不時探聽些大戶的動向、民間的風評一類。

哪怕募了當兵,短時間內也成不了軍,還是烏合之眾。想要達到目前昂州老兵的水平,光是紀律,就得訓上幾個月。正好,做工程也講究個紀律配合,先搞個編隊吧。

此議一出,自上而下都說好。顏肅之道:“這議甚好,不過……還是先看看動哪一筆預算罷。既然要人幹活,口糧就要多發了。”

於是又核算口糧一類。古工曹又問:“今冬之前能來多少個工?屬下也好有個數兒,好安排人手。”以前的預計都不頂用了,還得重新評估。

於是又是一通忙。

這些才估算完,流民便來了。這一次不是小規模的了,一次來了上千戶,卻是一處耆老,依著宗族等南遷。

顏肅之接到消息便即啟程,顏神佑依約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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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神佑焦急地等待著消息,而傳來的消息,也讓她大跌眼鏡。要不醫院做健康檢查的時候怎麽都要問一聲有沒有病史的呢,顏肅之這個中二病,在他親閨女看來,這輩子是不能好了。

他遇到流民,好聲好氣接了,這一批流民人數不少,而且是組團來了,安置好了,就是以後的範本了。耆老們也是沒有辦法了,輕易誰肯離開故土呢?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可架不住家門口見天兒地幹仗呀!今天官軍來了,看有沒有通匪的,明天義軍來了,看有沒有官府的狗腿子。

摔!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其時鄉村,幾乎全是聚族而居,一個莊子可能就只有一個姓兒,名字就叫張家莊李家村的,然後跟隔壁幾個村莊通婚。大一點的村落,有兩三個姓,每個姓都是本家。大家有貧有富,到底是一家人。你今天來說這個不好,明天來說那個不對的,宗法有時候能抹去階層、階級差。一家人,誰肯互相攀咬呢?

況且,每來一次,都要搜刮一回。義軍是白手起家,沒糧草,肯定要征——主要是搶大戶。官軍開始還文明些,後來義軍越打越大,有時候補給吃緊,也要臨時“征發”。

大家商量一下,幹脆,相鄰的三個村子裏的人就一塊兒卷著包袱南逃了。因為據說,昂州那裏比較安定,稅也不高,大家還是過去混口飯吃吧。畢竟是相鄰的兩州,以前還是同一個領導的,昂州再封鎖消息,有些小道消息還是得以流傳。

於是便拖家帶口來了。

顏肅之也不是在路上專等著他們,而是讓驛丞先看著。然後假裝派人通知顏肅之,顏肅之再出現。驛丞拿著臺本念臺詞,指出這些人大批逃亡是違法的。

沒錯,違法。擅自離開居住地,還是拋荒,還是大規模的,連戶籍都扔了,這是不對的。

先嚇唬他們一下,然後才好拿捏,這也是事先寫好的劇本。照著這個劇本走呢,驛丞是盡忠職守,顏肅之要收留他們呢,就是悲天憫人且擔了很大的風險。而百姓們呢,只是走投無路了而已,是需要同情的。大家都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世界……不對,是亂民的錯!

驛丞的臺詞也很精彩:“不曉得使君現在在不在城裏哩,他老人家因本州遭了災,還要四下尋訪災情哩,我派個人去尋尋看罷哩。你們可不敢四下亂走,被當成亂賊捉了打,可沒處訴冤。”

耆老等掏空了箱底攏來的一點私房錢,他也沒收。就那麽仨瓜倆棗兒的,以後都還要一個地盤上兒討生活,現在拿了人家這一點保命錢……驛丞覺得燙手,連忙推了。在一片殷切的目光中,不自在地說:“我們顏使君是個善心的人(……),你們只要守規矩聽安排,大概……會留罷。”

弄得幾位耆老十分擔心。

顏肅之來得不快也不慢,掐著點兒,讓人等了半天。虧得是驛站,為接待來往人等,屯了些糧。逃亡的村民也自攜了一點幹糧,驛丞招呼著燒了些熱粥分派下去。再看村民攜帶的,不過是些攙了米糠的幹餅,糠比糧食還要多,也沒什麽菜肴,委實可憐。命取了幾壇老鹹菜來,分給眾人用了。一家也就分拳頭大一個疙瘩頭兒,還舍不得吃。有刀的,細細切出比頭發絲粗不了的幾根小條,一人分一根,舔一舔,喝口粥。

驛丞背過身去擦了擦眼角。幾年前,昂州也不是沒這樣的人家,驛丞在此地幾十年了,都是看慣了的。現在卻覺得這一幕刺眼了起來。

顏肅之過來的時候,驛丞已經開始收鹹菜壇子了。耆老等吃飯慢的,飯碗才放下來,聽說顏肅之來了,急忙放下碗扶杖站了起來。

一照面,顏肅之的臉還是相當能看的,盧慎也長得十分撐門面。一幹人等在三村耆老的帶領下哭著跪下,含糊地說著求包養之類的話。

顏肅之十分親切,並不曾穿得十分鄭重,很有一點“匆忙趕過來”的樣子。先說:“大家受苦了。”然後細問是怎麽一回事。驛丞因有些個可憐這些人,代為轉達。無非介紹一下情況,說大家過不下去了一類。

顏肅之一眼望去,心裏就有數了,道:“這好有上千戶了罷?”尼瑪比他剛分家時的部曲也不算少了。驛丞答道:“是。”

顏肅之皺眉道:“以往零零星星來一些人(這是真的),總是不多(這是胡扯,來了好幾千戶了呢),我也睜一眼閉一眼的。”

耆老等忙道:“我等委實沒有活路了,求使君垂憐。賞口吃的就行!”

鄉民也有聰明人,一個婦人擡眼見顏肅之生得慈眉善目的,好看又和氣,狠一狠心,掐了懷裏孩子一把。小嬰兒哇哇大哭。

顏肅之一眼望去,很有幾分菩薩心腸地道:“罷罷罷,少不得我與你們蔣使君再打官司。”這是要留人了。

耆老等少不得領著幾千號人再跪地道謝。

顏肅之親切地慰問完了民間疾苦之後,盧慎為難地道:“只怕一時半會兒尋不了這麽大的地方安置這麽些個人了,你們……身無長處,也沒個住處。這裏有的只是荒田……這個……”

顏肅之在耆老等人擔心的目光中,對盧慎道:“還有能安置的地方麽?他們不是說原是三個村子的?拆開來分別安置呢?”

顏肅之十分和氣地問:“如何?”

逃亡的人,有口飯吃,別天天你來拉壯丁,我來搶糧食,大人孩子不得安寧,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婦兒不敢出門……目前就夠了。一齊叩頭,訴說使君恩德。

顏肅之道:“雖是如此,爾等既入昂州,便須遵我之法。”

耆老道:“這是自然。”

顏肅之道:“不要怕,沒有什麽苛政,就這麽幾條。”

其實就是三條:一、聽我的話的留下有肉吃;二、不聽話的都滾球!三、搗亂的都去死!

至於需要聽什麽話,具體內容由盧慎宣布。盧慎宣布得也很簡單,內容十分寬容,這才是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的內容了。以及,每人有口糧,青壯可以做工換些吃食。劃分住的地方,開墾荒地,以及稅收比例一類。讓排隊造冊。

耆老等感激不盡。

雖年長,經的見的不少了,也不曾見過這般寬容的稅收政策了。當下三村分開,顏肅之又命去尋張瀚等幾個縣令,將這千來戶給瓜分掉了。

有錢的流民沒幾個,沒錢的倒是很多,榆莢錢換制錢的工作也頗為簡單。一切做完,天已擦黑。驛丞少不得再去熬點粥來,這回鹹菜都不用了,各家都自攜帶的木碗裏又扒拉出鹹菜來,繼續吃。

顏肅之一直在一旁看著,他倒也堅持得住,坐都不曾坐。還對百姓噓寒問暖,見耆老年紀大了,還讓搬個馬紮給他們坐。看了一下午造冊,心裏沈甸甸的。除了開頭哭的那個孩子,這千餘戶人家裏,有小孩子的沒幾個。以及……幾乎沒有女童。

這種情況,顏肅之做了好久的地方官,也知道一些底細了。大概是戰亂養不活,有些是營養跟不上死了、有些時病死的,有些幹脆就是生下來就溺死了。至於女童……或許賣了,或許……

顏肅之已經不願意去想了。

見耆老等也一樣喝粥吃鹹菜,對驛丞道:“牽幾頭豬,兩只羊,宰殺了與他們分食,且作接風。”

又一點也不嫌臟地與耆老坐在一處喝粥,且說:“老翁多擔待,我戒酒了。”

刷爆了好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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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顏神佑捏著這“神經病約法三章”久久不能回神。

好一個中二病!

輕輕入下手中的紙條,顏神佑扶額,久久,發出低低的笑聲來,笑聲越來越大,滿屋子都盈滿了,流向院子裏。阿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小娘子?”

“我沒事,很好,好得很!”

開了個好頭,真是太好了。

“去請丁先生。”

阿琴給了她一個“小娘子你有多想不開”的眼神之後,阿琴還是糾結地去丁號了。

丁號有些奇怪,問阿琴:“小娘子有甚難事?”

阿琴搖頭,對著個結巴,她一點說話的欲望都沒有,就怕引得這結巴說得更多,自己的耳朵受罪。丁號還道是顏神佑法令森嚴,侍女們都不敢隨意多舌,還對顏神佑如此“禦下有方”心中讚嘆哩。

見了面兒,顏神佑也十分客氣,笑問:“先生知道了麽?”

“?”

“阿爹已安撫住流民了,”伸手把神經病版的約法三章遞給了丁號,“現在,該準備下一步了罷?”

丁號拍案大笑,一擡頭:“啥?”

顏神佑托著下巴道:“阿爹要與蔣揚州打官司,怕還得具本朝廷,咱們得先哭一場。他們打架,咱們收拾爛攤子,這是什麽事兒呀?”

丁號撫掌大笑,道:“妙極、妙極,安置流民也要錢要糧的……”

顏神佑心說,下一句就是正好不用給朝廷繳稅了吧?

果然,丁號張口就來: “那錢糧就不用往京城搬運了。”

顏神佑道:“您還是起草文書吧。”

丁號道:“使得!”

不愧是學霸,一篇文章做得憂國憂民,哭窮喊累,還透出一股“我是好人我是受害者”的味兒。顏神佑表示,又學到了一些奇怪的知識。

顏肅之回來之後,正準備讓盧慎給他潤色一篇作文交給朝廷。惡人先告上一狀,免得蔣刺史說他趁亂把自己轄區的人給撈走了。哪怕有百姓逃亡了,正常情況下……這麽大一批,也是該歸還的。

回家之後,發現有個貼心的小棉襖已經給他準備好了。意料之外,卻又是情理之中,表揚了顏神佑想得周到。主要是,居然根據了當天的情報,對奏折內容進行了修改,添加了一些流民的慘狀一類。

顏神佑略開心,微笑道:“阿爹讓我看家,自然要妥妥貼貼的。”

很快,顏神佑就笑不出來。

秋收都完了,天都放晴了,安置完這一批流民,時間也進入了秋末冬初。流民的數量急劇膨脹了起來,要為流民額外做的事情也多了起來。從冬至到臘月,短短幾十天的時候,從揚州過來的新流民已經超過了五位數。

他們不斷地帶來了消息:揚州刺史根本已經沒有心思跟顏肅之打官司了,他已經壓不住流民了。並且,最讓昂州上層精神緊張的事情也發生了:湓郡之著姓,開始聯系南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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