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柚趴在床上, 臉全部埋進?被子裏，哭到大腦缺氧，漸漸地, 沈沈睡著，半夢半醒間, 她隱約聽?見有?人叫自己，還以為是在做夢, 直到發覺後背被人輕輕拍了?兩三下。

雲柚抱著被子蹭了?蹭, 擡手揉眼，瞇著眼睛往後看，發現李知惠坐在床邊，彼時的她已?經完全褪去剛才在飯桌上的強硬, 柔和地望著雲柚笑。

李知惠幫她拂開貼在臉上的碎發, “睡著了?？以後不能這樣睡，容易感冒，知道嗎？”

“媽媽？”雲柚睡得有?點懵。

她臉上的淚痕還沒消，李知惠笑著嘆氣，又?問：“真?的很想學？”

雲柚啊了?聲, 呆楞楞地看著李知惠，半響, 才反應過來?她指的到底是什麽, 又?想起之前她的態度，雲柚垂頭，輕聲說：“還是有?點想的。”

本以為始終如一的回答會再次遭到強烈的反對，哪知, 李知惠態度和緩，不急不躁地開口。

“我剛剛看了?你拿回來?的宣傳冊, 也跟你爸爸仔細商量了?下，其實，要學也不是不可以。”

話落，雲柚猛地擡頭。

她沒聽?錯吧，真?的沒聽?錯吧。

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是可以的意思。

想到這裏，她差點從床上蹦起來?。

“但是。”話鋒一轉，雲柚立馬正色，端坐著，等?著李知惠的下一句，“前提是文?化課不能退步。”

雲柚脫口而出：“不會的，肯定不會退步的，我保證。”

“光是嘴上說的沒用，下次考試，我要看結果，而且我醜話說在前頭，如果你因?為學這個什麽傳媒，成績退步，就算交了?錢，我寧願不要了?，這個課，你也不用再上了?，知道嗎？”

“嗯嗯嗯嗯嗯，我知道的媽媽。”雲柚哪裏顧得上這麽多，她聽?到的關鍵點在於李知惠竟然真?的同意了?。

雲柚欣喜若狂，抱著李知惠的胳膊撒嬌，歪頭看見站在房間門口的雲建樹笑著沖她比了?OK的手勢。

差點忘了?，她身?邊還有?老爸這個軍師。

就這樣，雲柚如願以償地報名傳媒班。

張新收到她交上來?的調查表時，倒沒說其他?別的，只?是叮囑她，除了?專業課以外?，文?化課的進?度也不能落下，如果在學習上有?什麽困難一定要及時向他?反應。

不得不說，張新平時雖然待他?們?嚴苛，但在學習上，絲毫不馬虎，幾乎是有?求必應。

傳媒班正式開課是在暑假，而現在，為提前打好基礎，華宇機構專門為報名的同學在學校開設課程，每天下午的一二節課，在足球場後方的空教學樓授課。

面對未知且感興趣的領域，雲柚表現得格外?興奮，中午自習後，連午休都直接省去了?，早早到教室等?候。

等?了?會，人陸陸續續都來?了?，相比那天的試聽?課，幾乎少了?一大半，就連那時嚷嚷著要報名的柯旸也不在。

雲柚趴在桌上，思緒漸漸飄走?。

如果柯旸不來?的話，周淮讓更?不會來?了?吧。

畢竟那天的試聽?課，他?都是被柯旸硬拽去的。

這樣想著，忽然，旁邊的凳子挪動，與地面摩擦發生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一句問話。

“同學，這裏有?人嗎？”

雲柚連忙起身?，正轉身?搖頭，嘴裏說著沒有?沒有?，回頭看見人的那瞬間，聲音戛然而止。

上一秒還在想不會來?的人，此刻就站在面前，笑得燦如陽光，問能不能坐在她旁邊。

“你，”雲柚驚訝地舌頭都捋不清，“你怎麽也來?了?？你也報名了?嗎？”

周淮讓順勢坐下，筆記本放在桌上，“嗯，報了?。”

可是，他?不是不感興趣的嗎？

雲柚朝門口看了?兩眼，又?問：“你一個人呀？”

“是啊。”周淮讓笑，“同學。”

也許是過於詫異，雲柚的問題格外?多，“柯旸沒有?跟你一起來?嗎？”

“他?爸不讓他?來?。”

“哦。”

周淮讓看她，“你很想他?來?？”

什麽跟什麽！

她哪有?！

“當然不是，我就是那天聽?他?說要報名的，好奇。”雲柚肯定點頭，“對，我就是好奇而已?。”

柯旸來?不來?關她什麽事。

雲柚瞟了?眼周淮讓，淺淺彎起嘴角。

你來?了?就行。

“同學，好奇害死貓啊。”

雲柚嘟囔：“我又?不是貓。”

周淮讓笑到肩膀亂顫。

確實不是貓。

是兔子。

好奇害死兔子。

雲柚皺眉，壓根不明白周淮讓在笑什麽。

還有?，他?今天幹嘛總叫她同學。

又?不是沒有?名字。

同學兩個字，聽?起來?怪生疏的。

現在是怎樣。

他?們?連朋友都做不成，只?能做同學了?嗎？

雲柚豐富的內心戲，周淮讓自然是無從知曉，還以為是自己笑得太?過分，惹得她不開心了?。

周淮讓手抵在唇邊，輕聲咳了?咳，止住笑，默默看了?眼雲柚，翻開宣傳冊，漫不經心地問道：“你想學的是哪類？”

聞聲，雲柚瞟向宣傳冊介紹傳媒具體內容的那一頁，慢吞吞回答：“編導？表演？我也不確定。”

“播音主持沒考慮？”

雲柚悻悻地回：“我，普通話可能達不到它的標準。”

原以為她只?是說說而已?，等?到正式上課，坐在顯眼位置的雲柚被老師點起來?念繞口令的時候，周淮讓才將她說的話當真?。

“這位同學，跟我讀一遍，劉（liu）奶（nai）奶（nai）。”說話的是教播音的老師，也是他?們?這個傳媒班的負責人，劉正。

雲柚艱難開口：“劉（liu）奶（lai）奶（lai）。”

劉正從講臺上走?下來?，淡定自如道：“這樣，同學，你用鼻腔跟我一起發en這個音。”

雲柚是知道自己NL不分的，拿到這段繞口令時，她幾近崩潰。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她硬著頭皮念完，內心祈禱老師不要聽?出來?。

可到底專業的人幹專業的事，這種典型的錯誤發音，劉正怎麽可能聽?不出來?，甚至可以說他?巴不得多來?幾個，直接在課堂上當成教學例子。

雲柚按照劉正說的做，同時，餘光瞥到周淮讓正支著腦袋直勾勾盯著她看。

瞬間，她坐立難安，如芒在背的焦慮感蹭蹭上漲。

桌上的手緊緊捏著，過於用力，指尖微微泛白。

別看我，別看我，別看我。

雲柚在心裏默念。

不知是默念起了?作用還是怎地，她竟發現周淮讓已?經挪開眼，沒有?看她。

可盡管如此，當下，被全班人註視的滋味，對雲柚來?說，並不好受，一面應付劉正，另一面還在擔心會不會被人笑話。

她感覺全身?血液正在倒流，爭先恐後湧入大腦，臉頰發燙，緊張到只?能靠墊著腳不停抖動來?緩解。

劉正走?近，站在她桌前，“對，是這樣，en…n，ai，奶。”

雲柚皺緊眉，跟讀：“en…n，ai，lai。”

劉正搖頭，指著鼻子再次出聲，示意雲柚跟他?一起，如此重覆兩三回，雲柚感覺過了?有?一個世紀那麽長。

“en…n，ai，奶。”她磕磕絆絆道。

劉正欣喜若狂，“對咯對咯，就是這樣，保持這種感覺，課後多練習。”

雲柚如釋重負地坐下，深深嘆口氣，手心全是汗。

還好她沒打算學播音主持。

“其實，像這位同學這樣發音方面有?點小瑕疵的不在少數，大家不用一開始就覺得自己不適合播音，只?要勤加練習，一切都是可以克服的，看剛剛這位女同學就是很好的例子。”

雲柚好不容易能輕松一會，聽?到劉正提到自己，立馬正襟危坐。

很好的例子。

老師，開玩笑是要有?個度的。

“老師說的對，你也可以考慮下播音主持。”周淮讓往雲柚那側傾身?，兀自說著。

聲音不大，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

雲柚扭頭，僅僅回給他?一個難以言喻的表情。

不好笑，一點都不好笑。

下午放學，雲柚沒有?回家，南星奶奶去親戚家了?，晚點才會回來?，晚飯只?能她和姜南星自己解決。

恰好今天5班晚自習要隨堂考，姜南星想抓緊時間多看會書，雲柚便只?好自己去買飯，順便幫她帶點。

她在校外?逛了?一圈，基本上都是小吃，李知惠常跟她說這些不幹凈，不衛生，要少吃，可她偏偏不聽?，在路邊買了?份手抓餅，邊吃邊往常嘗樂餐館的方向走?。

雖說她自己吃沒太?大問題，但幫姜南星帶飯，雲柚想著還是去餐館比較好，畢竟她晚上還要考試，萬一真?吃壞肚子，影響到她就不好了?。

餐館人很多，大部分是學校的學生，還有?些是附近務工的，喧鬧聲不斷，雲柚點完餐，咬下一口手抓餅，嘴裏塞得很滿，腮幫子鼓著，一雙眼提溜著四處看，想找位置坐著等?。

這時，她突然註意到平時首選的靠窗位置坐著兩個熟人，他?們?似乎也在等?餐，望向收銀臺的時候剛好與雲柚的視線對上。

“雲柚？”柯旸大喊道，然後沖她揮手，往她旁邊掃了?幾眼。

眼看著同座位的周淮讓也朝她這邊望過來?，雲柚躲避不及，艱難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將吃到一半的手抓餅藏在身?後。

既然熟人見面，總要打個招呼才算禮貌吧。

雲柚抱著這樣的想法走?過去，靠近才發現周淮讓對面還有?位中年婦女。

好像有?點眼熟。

“我媽。”周淮讓開口介紹，又?指著雲柚說，“這我們?同學，雲柚。”

話剛落地，雲柚詫異得後撤一步。

早說啊，早說她就不過來?打招呼了?。

“阿姨好！”

袁晚清笑盈盈道：“你是阿讓和小旸的同學吧，吃飯沒，要不坐下一起？”

雲柚連忙擺手拒絕，“我吃過了?吃過了?，我幫朋友買飯，好了?就回學校了?，謝謝阿姨。”

藏在身?後的手抓餅突然現身?，柯旸看見，問：“你就吃這個啊？”

雲柚微囧，“我不太?餓。”

“姜南星沒跟你一起？”

“她們?班晚自習考試，我幫她打包帶去學校。”

柯旸繼續說：“那你坐這裏等?唄，反正有?空位。”

袁晚清拉她坐下，“就坐阿姨旁邊吧。”

盛情難卻，雲柚不是個會拒絕的人，只?好打消離開的念頭，“謝謝阿姨。”

突然，斜對面遞來?一張紙，雲柚擡眼，只?見周淮讓沖自己揚揚下巴，她不明所以。

周淮讓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話裏暈著笑，“你這裏有?東西。”

袁晚清接過紙巾，雲柚倏地反應過來?，肯定是吃手抓餅粘上什麽了?，她半捂著嘴，“阿姨，我自己來?。”

雲柚表面風平浪靜，實則在心中哀嚎。

今天是什麽國際倒黴日。

全身?上下的幸運色都抵擋不住撲面而來?的倒黴氣。

“你們?都是一個班的同學嗎？”袁晚清問道。

柯旸：“雲柚是隔壁班的，我們?一個英語老師，她和阿讓都是英語課代表，對了?，雲柚，你是不是也報名傳媒暑期班了?？”

雲柚點頭。

袁晚清又?說：“你也報名了?？那不是跟阿讓一起？”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聽?著感覺有?點奇怪。

雲柚遲疑地點頭，“我一開始也不知道他?會報名。”

“不光是你，我和他?爸也挺驚訝的，這不，我一休假就過來?了?。”

雲柚瞥了?眼周淮讓，那人低頭玩著手機，悶不做聲，仿佛談論的對象並不是他?。

難道他?沒有?跟家裏人商量，是自己做的決定嗎？

柯旸嘆氣：“要不是我爸不讓我報名，我肯定也去了?。”

“你爸一直想讓你出國的。”袁晚清笑道。

“清姨，你們?就沒打算把阿讓送到國外?讀書嗎？”柯旸用手肘撞了?下周淮讓，“這樣我們?倆還能做個伴。”

袁晚清：“我們?怎麽打算沒用啊，還是要看他?自己怎麽想的。”

“哎，你怎麽想，要不要跟我一起？”

聞言，雲柚忽然心口一緊。

他?不會也想出國吧。

要是他?出國了?，是不是畢業之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就在雲柚胡思亂想之際，周淮讓的回答卻直接讓她的顧慮全部煙消雲散。

“沒興趣。”

柯旸擺手，“就知道你會這樣說。”

這時，餐館裏的老板扯著嗓子大喊一聲，“打包的蓋飯好了?！”

是雲柚點的餐。

“好像是我的餐好了?。”雲柚往後看了?眼，“那阿姨，我先走?了?，等?會還要給我朋友送過去。”

“好好好，下次見。”

“阿姨再見。”雲柚又?朝他?們?揮手，“拜拜拜拜！”

走?出餐館，雲柚站在門口，仰天長嘆，沒想到上次跟周淮讓的媽媽隔空對望，現如今竟然坐在一張桌上聊天。

感覺有?點奇妙。

這樣說起來?，也算是見過父母的人了?。

雲柚一個激靈，猛地晃著腦袋，拍拍自己的臉。

雲柚同學。

你在想什麽！

這個想法真?的很危險。

駐足片刻，雲柚準備離開，突然，身?後有?人叫住她。

回頭一看，袁晚清從餐館裏走?出來?。

“阿姨？你怎麽出來?了?？”

袁晚清：“這個是不是你的鑰匙？”

雲柚看向袁晚清手上的小叮當貓鑰匙串，下意識摸了?摸口袋，發現口袋空了?，這才說：“是，是我的，我都不知道掉出來?了?。”

“沒事兒，收好就行。”

“謝謝阿姨，那你快進?去吃飯吧，我也回學校了?。”

袁晚清似乎還有?話想說，“阿姨可以想問你一件事情嗎？”

雲柚立馬點頭，“可以可以，當然可以。”

直覺告訴她，這件事肯定與周淮讓學傳媒有?關。

袁晚清：“上回在商場，我沒看錯的話，跟阿讓說話的也是你吧。”

雲柚嗯了?聲，“我們?倆...”

“沒事的，阿姨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你好像跟阿讓關系還不錯，小旸那孩子雖然跟阿讓每天待在一起，但不會跟我們?說關於他?的事情，阿姨就想問問你，阿讓有?沒有?跟你說過為什麽要學傳媒啊？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我和他?爸也不好開口問。”

雲柚搖搖頭，“阿姨，這個我也不清楚，他?沒有?跟我說過。”

“這樣啊！”袁晚清有?些喪氣，“或者，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幫阿姨問問看？”

雲柚抿唇，應了?下來?。

明明是一家人，為什麽卻覺得他?們?之間如此生疏。

想起周淮讓曾告訴過她的那件事，雲柚好像又?有?點明白了?。

不管是周淮讓，還是袁晚清又?或是周黎明。

因?為周正陽的事情，他?們?心裏都存在著一根揮之不去的刺。

一碰就疼，同時也深知給彼此帶去了?多少痛苦，更?害怕對方還在責怪自己，所以相處變得謹慎，小心翼翼。

可是，家人之間不應該如此的。

“阿姨！”雲柚突然道，“其實你可以直接問他?的。”

雲柚站的位置剛好能看到落地窗內的周淮讓，他?正往這邊望，視線相接，雲柚淡淡笑了?笑。

“我想，他?肯定是希望你直接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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