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左右, 雲建樹就把兩人接走?了，他與李知惠不同，在孩子的教育上屬於放養與鼓勵型, 所以雲柚完全?不避諱，根本沒想過瞞他去了游戲廳的事。

雲建樹也沒多問?, 只?說女生在外?面要註意安全?，這事如果換作?李知惠, 估計又?要念叨三?天?三?夜。

晚上李知惠沒有回家?, 雲崢愛胡鬧，雲建樹實在管不住，便把他早早送到外?婆那裏與李知惠做伴，家?裏只?剩父女兩人。

房間裏, 雲柚在背單詞, 雲建樹出去一趟剛回來，客廳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她踩著拖鞋走?出房間：“爸爸，你在幹嘛？”

“作?業做完了？正好，來，爸爸剛出去買了龍蝦。”雲建樹招手讓她過來。

雲柚用力嗅了嗅：“是油燜的嗎？”

“當然是。”雲建樹遞給她手套, “你不是最喜歡吃油燜的嗎？”

雲柚往扁平的一次性手套裏吹了口氣，嘿嘿笑了。

雖然雲建樹嘴上說是買給雲柚吃的, 但實際上吃得最多的還是他。

在吃的方?面, 雲柚認為自己怎麽都比不上老爸，他就是美食的風向標，哪裏有好吃的他肯定是首當其沖，並且消滅得最快。

每次吃飯, 李知惠說得最多的一句就是你吃慢點，吃快了對胃不好。

隔日一大早, 雲柚縮在被窩裏呼呼大睡，清晨的陽光從沒關緊的窗簾縫鉆進來，她翻了個身，拉起被子蒙住頭，隔開擾人清夢的陽光。

房間外?，雲建樹在敲門，雲柚半夢半醒間應了一聲，門才推開。

雲柚從被窩裏冒出半張臉，眼睛都睜不開，聲音比十?幾年的老煙棍還要嘶啞：“我再瞇五分鐘就起來。”

習慣過於可怕。

很明顯她已經忘記李知惠不在家?，沒有人會在她賴床的時候拉她起來，並告訴她一日之計在於晨。

最起碼，雲建樹不會。

一雙裹著大寶香氣的手貼在她臉上，揪住臉頰多餘的肉。

“我們家?的小公?主還在睡懶覺。”

雲柚瞇著眼，臉皺成一團，看清來人：“爸爸！”

雲建樹松手，幫她撚好被子，“你媽不在，多睡會，我有事出門一趟，錢給你放這裏，中午吃點好的。”

“好。”雲柚繼續道，“對了，爸爸，我想吃張叔家?的烤鴨。”

“好嘞，晚上我買回來。”

雲建樹走?前還不忘拉緊房間的窗簾。

他家?這姑娘跟吸血鬼似的，睡覺見不得光，也不知道遺傳誰。

沒有人打擾，雲柚睡到十?點才醒。

正所謂早起傻一天?，晚起爽一天?，這才是周末應該有的樣子。

在家?待著無聊，雲柚帶上作?業拿著錢去姜南星家?找她，卻被告知姜南星去補課了，一時半會回不來，南星奶奶聽?到雲柚一個人在家?，便招呼她中午留下來吃飯，雲柚不想麻煩別人，借口作?業沒做完就跑回家?了。

可剛到家?準備開門時，她才發現自己壓根沒帶鑰匙。

有家?也回不了。

她想起雲建樹走?之前說晚上才能回家?，於是她只?得轉移目標，給李知惠打電話。

外?婆家?在市裏，電話裏李知惠說盡快回來，但以她磨蹭的性子，估計要等上一兩個小時。

雲柚有些餓了，抱著作?業逛到昌渝街口的面包烘焙坊——甜文面包店，老板楊岳跟雲建樹很熟，對雲柚也跟自家?閨女一樣，他端著一盆水潑在街邊，老遠看見雲柚，沖她招手：“柚子，放假了？”

雲柚小跑過去：“是啊，楊叔。”

“什?麽時候回來的，聽?你爸說，你轉到江宜搬去學校附近跟南星一起住了。”

“我周五下午跟南星一塊回來的。”雲柚笑著說，“楊叔，我能在你這裏寫會作?業嗎？我忘帶鑰匙了，回不去，我媽等會才能回。”

“行啊，跟你楊叔還客氣。”楊岳掀開門簾，風鈴叮鈴鈴直響。

“謝謝楊叔。”

面包店朝向街道的那面是一扇落地玻璃窗，窄而長的桌子橫亙在窗戶與收銀臺之間，雲柚坐在長椅上，兩條腿夠不著地，晃來晃去。

窗外?人來人往，偶爾傳出兩聲吆喝，路人在菜攤邊停下砍價，傴僂的奶奶講起價來，聲音氣勢絲毫不輸年輕人。

因為是周末，大街小巷穿行著小孩子的身影，有的路過面包店，惡作?劇般敲敲窗戶，雲柚一擡頭，總能被嚇得不輕。

一股濃郁的蜂蜜奶香氣愈來愈近，而後，一盤冒著氣兒的蜂蜜小面包出現在雲柚面前。

“柚子，好久沒吃楊叔做的面包了吧，嘗嘗？”

“哇！”雲柚湊近聞了聞，“好香啊，謝謝楊叔。”

“客氣。”

聽?到這兩個字，雲柚沒來由地將其和某個人聯系到一起，出神片刻，忘了面包是新鮮出爐，燙得很。

楊岳沒來得及提醒，看著小姑娘被燙得一激靈。

“等著啊，叔給你拿紙包著。”楊岳在收銀臺抽了兩張紙，遞給雲柚。

雲柚兩手捧著，咬了口，清甜在嘴裏綻開，軟糯可口，甜而不膩。

“楊叔，你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楊岳仰頭大笑，讓雲柚多吃點。

過了會，“叮鈴鈴”的風鈴響起，聲音清脆透亮，有人進來了。

雲柚咬著面包，註意力全?在數學試卷的第一道綜合題上。

楊岳似乎與那人很熟，熱情招呼：“還是老樣子？”

“嗯。”聲音沈悶。

且熟悉。

雲柚剛好在試卷上寫下“解”字，嘴裏叼著面包，將筆扔在桌上，往後一看，收銀臺前站著一個男生，鴨舌帽壓得極低，站得筆直，與其說筆直，倒不如說是全?身緊繃，就像是一根拉到極致的弦，稍微用點力就會斷似的。

男生身上那件黑色夾克，雲柚越看越眼熟。

好像在哪裏見過。

他接過楊岳遞來的面包，擡頭那瞬間，雲柚眼前一亮，小聲確認：“周淮讓？”

楊岳在找錢。

周淮讓偏頭，因為沒戴眼鏡，微皺眉瞇眼望向她，看清說話的人後，他似乎有些意外?，隨後不動聲色地點點頭，行色匆匆便走?了。

雲柚還沒來得及說話，楊岳捏著找的零錢，“唉，錢還沒拿。”

“小夥子，走?得也太快了。”楊岳往門外?走?，“柚子，你幫我看著店，我去把錢給他。”

雲柚從長椅上跳下來，攔住楊岳，“楊叔，我去吧，我跟他認識。”

“也行。”

雲柚追出來的時候，周淮讓在街口的公?交站臺等車。

遠遠看一眼，一身黑的男生坐在銀白色的長凳上，鴨舌帽已經取下，背弓著，長腿大剌剌橫在面前。

剛剛如果不是認出他，瞧這身打扮，雲柚差點以為他是來搶劫的。

雲柚走?過去，把零錢遞給他，“剛剛面包店老板找你的錢。”

周淮讓沒擡頭，映入眼簾的是女生幹凈的白色運動鞋，與純黑色的帆布鞋形成視覺反差，他頓了頓，伸手接過，道了聲謝。

雲柚站著，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松軟的發頂。

昌渝街的老人們常說，人要是有兩個發旋，性子肯定很烈。

雖然她知道這個說法沒有科學依據，但她當下卻在想周淮讓這麽毒舌，肯定得有兩個。

可她仔細看卻發現周淮讓連一個都沒有。

如果說兩個會很兇，那一個都沒有的人豈不是性格很溫和。

嗐，果然不科學。

視線裏的運動鞋離開了，等公?交的時間很長，周淮讓掏出手機準備玩兩把憤怒的小鳥。這時，長凳旁邊坐下一人，熟悉的果味清香縈繞鼻間，他側目一看。

剛剛走?了的人又?回來了。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見雲柚輕言細語地說：“你不開心。”

不是詢問?，而是陳述。

周淮讓愕然，捏著面包袋子的手緊了緊，沒回答。

其實早在昨天?，雲柚就發現他興致不高?，全?程都是柯旸活躍氣氛，或者因為她出糗才勉強展顏，在面包店裏，盡管鴨舌帽遮住半張臉，但向下的嘴角還是被細心的雲柚捕捉到了，再加上從剛剛開始他就是一副拒人千裏的姿態。

她想，也許周淮讓是遇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吧。

雲柚從口袋裏掏出方?形的小盒子，揭開，遞到他面前。

“吃糖嗎？很甜的。”

是上次的橘子軟糖。

上次她這麽做是為了緩解尷尬，這次是為了什?麽。

明明走?了就不會尷尬。

周淮讓想拒絕，又?聽?見她說：“真的很甜。”

強烈推薦下，周淮讓松氣，從裏拿走?一顆，扔進嘴裏。

“是不是很甜。”話裏的笑意不減。

周淮讓嗯了聲。

“我就說很甜吧。”雲柚兩手反撐著長凳，鞋跟來回交替點著地，她偷偷瞄了周淮讓一眼，試探道：“我最近看到一個笑話，你想不想聽?？”

沒等周淮讓回答想還是不想，她繼續說：“從前，有只?兔子和一只?跑得很慢的烏龜賽跑，你猜誰贏了？”

見周淮讓默言，雲柚自顧自地說：“是兔子。”

她繼續道：“你知道為什?麽嗎？”

周淮讓終於有了反應，“兔子腿長。”

好吧。

講冷笑話還是他在行。

“不對，因為，那是一只?跑得很慢的烏龜。”雲柚抿嘴笑，發現周淮讓嘴角不再往下，她繼續說，“後來，這只?兔子跟一只?跑得很快的烏龜賽跑，你猜是誰贏了？”

按照她的邏輯，周淮讓開口：“跑得很快的烏龜？”

“哈哈哈哈對。”雲柚笑得往前傾，“還有還有，這只?兔子跟一只?帶著墨鏡的烏龜賽跑，你猜又?是誰贏了？”

周淮讓不知道了。

“是烏龜。”明明是想逗人笑，她自己倒是先笑得前仰後翻，“因為，那只?烏龜摘下眼鏡，兔子發現它就是剛剛那只?跑得很快的烏龜哈哈哈哈哈。”

周淮讓難得笑了：“你在北極看到的笑話？”

“冷笑話也是笑話，笑話圈也搞歧視啊，那多沒意義。”雲柚嘟囔道。

周淮讓聞言，眸光黯然，語氣低落：“那，什?麽才算有意義。”

雲柚笑容凝住，扭頭看說話的人，語氣有著他這個年齡不該有的頹，與在足球場上意氣風發的他截然不同。

雲柚腳尖點地，註意到他手中的面包袋子，手垂在膝蓋下方?，緩緩開口。

“比方?說，美食能填飽你的肚子，冷笑話會逗你開心，朋友可以治愈你，那你的存在就是為了讓這一切變得有意義。”

微風吹得街邊的樹葉沙沙作?響，來往的車鳴聲由遠及近變得刺耳，瞬間，那些聲音被隔絕在外?，周淮讓清晰地聽?見少女在耳邊低低地說。

“是你賦予人生意義，而不是人生本就有意義。”

原話是雲建樹告訴她的。

記得以前，她凡事總喜歡究其目的，要是沒什?麽意義，她索性不浪費時間。

後來，雲建樹告訴她。

一件事是否有存在價值，最重?要的還是取決於個人。

比如，有人參加校運會的意義是獲得榮譽。

那對於沒有得到名次的人來說，難道就是無用功嗎？

不是的。

有人會享受。

有人會越挫越勇。

無論結果好壞，從中獲得到的都是意義。

雲建樹的這番話，她一直印象深刻。

卻沒想到有一天?竟會用來安慰別人。

雲柚跟周淮讓身邊的人都不一樣，她有著旁人無法比擬的共情力，很容易察覺和傳遞情緒，能潛移默化?消解悲觀。

最關鍵的是她不會回避傷心，甚至會用行為舉止告訴你。

不開心的話我能讓你開心。

能肯定的是跟她成為朋友，快樂也會接踵而來。

就好比現在。

公?交車上沒什?麽人，周淮讓坐在最後一排，仰頭笑得肩膀直顫，駕駛座的司機望了眼後視鏡，看到上車時不茍言笑的少年此時笑得肆無忌憚，旁若無人，後背陣陣發涼。

這是受什?麽刺激了？

周淮讓的手機還亮著，搜索欄上面顯示著那天?他在游戲廳點的那首歌。

Booty music的歌詞。

原來她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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