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路上突然透出了了刺眼的亮光，居然有汽車開過來了。汽車在倒下的大摩托前停了下來，走下來一名女子。她一邊閃著手電筒四處照射，一邊高聲喊：「程老師，你在嗎？」

熟悉的聲音劃破寂靜的夜空，程宥只覺得原先翻攪的五臟六腑瞬間安適了下來，身體的疼痛仿佛消失了大半。居然是蕓姐！

「我在這！」程宥努力讓自己聲音大些。

蕓姐飛奔過來。「你摔車了麽？頭還好嗎？會不會疼？」她驚呼。

程宥指了指旁邊的頭盔：「還好有它，頭倒是沒有大礙。一點點暈而已。」

蕓姐放下手電筒，從她的後背包拿出一個長型的小燈。程宥因為拍醫療劇認得，那是筆燈。她拿著筆燈對著他的瞳孔照了照，接著問：「看東西看的的清楚嗎？會不會模糊？有沒有惡心想吐？」

「都沒有。」

「眼球跟著我手指的方向動。」程宥照辦了。

接下來是一個又一個的提問，程宥都一一回答了。最後她才問：「今天是幾月幾號？」

「七月二十九。」

她又拿出了聽診器和血壓機。「等等，妳的背包裏連這個都有啊？妳會用嗎？」程宥問。雖然對戲時她有指導過程宥拿聽診器的動作，但他以為她只是做做樣子而已。

蕓姐沒有回答，她直接把聽頭從程宥的衣服裏塞進去。「深呼吸！」

程宥照辦了。他的胸口碰觸到蕓姐的手，發現她的手在抖，但臉看起來面無表情。「呼吸的時候胸口會疼嗎？會不會覺得吸不到氣？」接著她又用手把程宥從頭到腳一個一個摸了個遍，程宥只能忍著痛一一配合。

最後，蕓姐呼了一口氣，臉部的表情也放松了。

「生命征象都正常。看起來腦出血和體內出血的機率不高，也沒有氣胸。但是身上傷口很多，腳踝和手腕都扭傷了，還好是沒有骨折，但還是得去醫院詳細檢查，怕有延遲性出血。我先幫你把流血的傷口包紮起來！」她用嘴咬著筆燈，從背包裏拿出了平常就常用的換藥工具，每個傷口都仔細的擦拭。她用的力道很大，程宥忍不住叫了起來。平常這時候蕓姐就會停下來讓他緩緩，但這次她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

程宥低頭望著她，才赫然發現她臉上滿是淚痕，眼淚大顆大顆不停的掉。他的心堵的慌，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走吧！我扶你上車！你的摩托車等會兒有手機訊號之後就叫道路救援運走，不必擔心。」蕓姐擦了擦淚，吃力的攙扶著一拐一拐的程宥坐上副駕駛座。

「原來妳會開車。」

「當然。臺灣的駕照可以直接換駕駛證的。」

「妳是怎麽找到我的……」

「你傷口疼的話就別說話，休息吧。詳細的事晚點再說。」

蕓姐發動了車，開了一小段路卻發現不太順暢。她下車查看了一陣，臉色凝重的跟程宥說：「右後輪胎完全沒氣了。可能上山的時候輾到一堆碎石塊，那時我就覺得顛了一下，這輪胎也不知道多久沒換了……」

「石哥他們知道妳來這嗎？」程宥問。

「我今晚打給石哥他都沒接電話，估計是太久沒放假出去找朋友了。歡哥我連系上了，我每到一個地方找你，都有給他留微信。他晚點聯絡不到我就會找到這來，可是可能要兩三小時之後了……」蕓姐皺著眉。 「還有一個辦法，直接找公安或叫救護車，手機沒訊號也還可以……」

「不，妳知道上媒體有多麻煩。我身體還好，等歡哥來吧。」

蕓姐看了他幾秒。 「好吧，如果有任何不舒服就跟我說，別憋著，還是身體要緊。都怪我一時情急，沒有看清路況……」

蕓姐把車熄了火，兩人便在車內坐著。四周又恢覆一片漆黑。

「程老師，你在車內睡會兒吧，等歡哥來了便叫你。」

「太暗了睡不著。……其實我一直想說，妳能不能不要再叫我老師了，跟其他人一樣叫我宥子哥就好，他們的年紀都比我大的多，也是這麽叫。 」

「我叫習慣了，還是別改吧。」

「那我能不能不要叫妳蕓姐？在這圈子，要叫姐的人實在太多，不想叫了。直接叫妳若蕓吧。」

「……不可以，我比你大了11歲，怎麽可以叫名字。」她轉頭過來，對程宥微微一笑。「要不然，叫我努娜吧，反正也是姐姐的意思。」

月光映在她的微笑上，程宥有點看懵了。「好，以後私下我就叫妳努娜。」

一陣雷鳴，天空突然下起大雨。程宥暗自慶幸努娜及時找到了他，不然傷口浸到雨水，後果不堪設想。

「努娜，所以妳是怎麽找到我的？」程宥問。

「我發微信告訴你後天要搭幾點的班機去長沙、幾點來接你，你過了好幾個小時都沒回，打手機也沒接。我想你應該在賽道吧，可是到晚上六點了還沒回，那時打手機就不通了。我開始覺得不對勁，就打到車隊去，你果然沒在賽道。經過一番功夫才找到了陳老板，陳老板猜你可能去跑山了，手機才會沒訊號。你去跑山為何不跟大家說？」努娜用責備的眼神看著他。

「說了你們一定阻止的不是嗎。但是……對不起，給大家造成困擾了。」程宥說，內心為自己的魯莽感到後悔。

「那時天色已經晚了，我擔心你出事，便要來找你。陳老板給了我三條可能的路線，還好心借我車。我聯絡不到石哥，子辰姐人在上海趕不過來，歡哥對你的朋友圈比我熟，就由我來山上找，歡哥一個一個問你的朋友有沒有你的消息。三條路線裏，我問陳老板彎道最多最難騎的是哪條？我優先找。果然被我猜對了……你果然在紅井路。」

「……對不起。我只是，突然很想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努娜沈默了。半響，她才開口：「你曾經說過一句話，粉絲只是陪伴你一段時間的人。是嗎？」

「是。」

「你不是小瞧你的粉絲，而是小瞧你自己了。身為公眾人物，你不知道你曾經帶給了人們什麽。有一種粉絲是，只要你在舞臺上一天，他們就會追隨你一天。當你離開舞臺了，他們也會關心你過的好不好。不管在頂峰還是下坡，他們都會伴隨左右。你的一個微笑，說過的一段話，跳的一段舞，能帶給粉絲多少快樂，甚至改變別人的人生，成為別人關鍵時候的力量，你自己恐怕都不知道。有隨時可能回踩的粉絲，也有真心待你，把你看的比自己還重要的粉絲。難道你不能為了這些真心待你的小柚子們，多愛惜自己一點嗎？」她望向程宥，眼神盈盈似水，帶著祈求和讓人無法拒絕的溫柔。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四周太暗、雨聲太響給了她保護色，程宥覺得努娜今天說的話比平常多很多。他也望向努娜，她並沒有像平常那樣閃避，兩人便靜靜的對視著。

一會兒，程宥轉頭向前。「這次是我魯莽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跑山，太可怕了！……不過，真心對我好的粉絲，我能感受到的。妳知道去年的七七事變麽？」

「……你是說你被全網黑七天七夜的事嗎？子辰姐有跟我說過一點點。」

「去年夏天，我主演的古裝劇大熱，漲了一千多萬粉，熬了這麽多年，算是紅了。就在劇播完的前幾天，我還有參加珠海的摩托車賽事，拿了新人組冠軍。就在一切很順利的時候，莫名其妙的緋聞傳了出來，登上了淩晨的熱搜。之後連續好幾天，各種緋聞和黑料遍布各大網路論壇，大批粉絲脫粉回踩。子辰姐那時天天都臉色凝重，澄清通稿發了、律師函發了都沒用。石哥讓我別看網上這些東西，別理會，但多少還是知道的。」

程宥停了停，努娜輕嘆了一聲，低頭不語。

「一直到第七天的時候，有一則新聞上了熱搜。一個來自臺灣的小姐姐在洛陽旅游的時候，居住的旅館發生火災，她憑自己一個人就救出了一個孕婦和她兩個孩子，總共四條人命。接受訪問的時候，她說自己是我的粉絲，因為我才來洛陽旅游。就這樣……整個風向就逆轉了。所有黑我的營銷號突然全面噤聲，再加上公司故意爆出其他的料轉移註意力，事情才慢慢消停。如果那次沒有挺過來，現在我可能已經糊了。她接受訪問的那個視頻，我偶爾都會拿出來看看，一直都挺感謝她的。 」

努娜有好一會兒沒說話，半晌，才淡淡地說：「你講的真輕松，好像在講別人的事似的。」

「其實我的心一直比較大，有些東西看過就忘了。不過從那次之後，誰才是真心愛護我的人，誰只是利用我滿足自己的人，我算是可以拎的清了。所以，努娜，再說一次對不起，真心的。」

努娜笑了笑。

「我們這樣可以算是朋友了嗎？」程宥突然說。

「如果程老師願意的話，當然是。」

「有時候我覺得妳好像會故意疏遠我。」程宥望著她。「其實我們表面上看起來光鮮亮麗，私底下也就是普通人罷了。妳不要覺得跟明星做朋友有什麽壓力，我跟歡哥石哥他們都是打成一片的。」

「好，我知道了。」努娜淡淡一笑，卻並不看他。「休息吧，你都累了一天了。我再幫你量個血壓，沒事的話就睡個覺。」

「傷口疼，睡不好。沒有人的聲音也不行。還是妳唱個歌吧！」

「……哎，你是三歲小朋友嗎？還需要別人唱歌才能睡。」努娜雖然抱怨，但她想了想，還是接著說了：「要不就唱五月天的”天使”吧……我聽歌很少記歌詞，這是我少數完整背起來的歌了。但是唱的不好，你隨便聽聽吧。」她開始小小聲的唱了起來：

「你就是我的天使/保護著我的天使/從此我再沒有憂傷

你就是我的天使/給我快樂的天使/甚至我學會了飛翔

飛過人間的無常/才懂愛才是寶藏

不管世界變得怎麽樣/只要有你就會是天堂

像孩子依賴著肩膀/像眼淚依賴著臉龐

你就像天使一樣/給我依賴/給我力量

像詩人依賴著月亮/像海豚依賴海洋

你是天使/你是天使

你是我最初和最後的天堂……」

程宥不知道努娜唱了多久，只知道她一直循環著這首歌。她的歌聲雖然稱不上天籟，但就是讓他覺得安心舒服。不知不覺他就沈沈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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