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族內, 唯有兩人年輕有為，一是顧清乘，一是顧六。

當年老族長身死, 顧舒死去，族長便在顧清乘和顧六之間選擇。

本來顧清乘因娶了顧舒而聲望大增, 有望成為下一任族長, 但兩人成婚後, 顧舒郁郁寡歡，終日困於院內不見眾人，讓族老覺得顧清乘有忘恩負義之嫌, 故支持率不高。

然顧舒死後，不知顧清乘做了什麽，之前本來支持顧六的長老紛紛倒戈, 轉而支持顧清乘, 顧六落選, 成為長老。

這事在顧家不算隱秘，稍微打聽一下便能知道。

因此，顧離淵對顧六長老的話，信任度都要打個折扣。

至於之前他母親那事, 顧離淵沒有求證便相信, 不過是私心作祟, 一是沒有期待就沒有傷害，二是他心底或許也希望這是真的。

出於一種隱秘的報覆心思。

當然, 這種心思也就平時想想, 但要是會影響判斷，他會毫不猶豫拋棄掉。

比如此刻，他不會因這心思就偏向顧六長老。

他推門, 讓顧六長老進去，之後請顧六長老在茶桌坐下。

顧離淵提起茶壺，開始接水沖洗茶具。

顧離淵膚色白皙手指纖長，看著具有力道與美感，他泡茶動作行雲流水，起手間盡是專業與流暢，看著賞心悅目。

顧六長老默默瞧了片刻，道：“當年你娘，也泡得一手好茶。”

顧離淵笑道：“那我這泡茶技藝，沒丟我娘臉吧？”

“沒有。”顧六長老微微一笑，“你娘親會為你驕傲。”

顧離淵倒得七分滿，將茶水遞給顧六長老。

顧六長老接過茶水，卻沒喝。

他視線落到茶水上，微微出神，“我還記得，舒兒當年也是這樣，泡茶時特別靜心。”

顧離淵沒接這茬。

顧六長老也不介意，繼續道：“我和舒兒從小在顧家長大，關系一直特別親近。可是顧清乘從凡間入顧家後，不知使了什麽手段，竟得到舒兒的親近。”

顧清乘竟然來自凡間？這個消息讓顧離淵意外。

顧六長老低垂著頭，道：“我琢磨了許久，猜到或許是舒兒太過善良的緣故。她見不得顧清乘被人欺負，在他受欺負時挺身而出，而顧清乘為了讓自己在顧家過得更好，賴上了舒兒。舒兒那麽心善，顧清乘說幾句軟話，她就將顧清乘納入自己庇佑之下。”

“若我早知顧清乘是這般人，當初我就該阻止他接近舒兒。”顧六長老望向顧離淵，眼底盡是慈愛，“若舒兒當初懷著你嫁給我，我會將你視若己出，舒兒也不至於被顧清乘折磨得抑郁而死。”

說到最後，顧六長老眼底竟閃過一抹恨意。

這抹恨意不像作假，顧六長老對顧清乘，是真恨之入骨。

顧離淵又給顧六長老添杯茶，問：“六長老，您知道我爹是誰嗎？”

顧六長老黯然搖頭，“當年舒兒來找我時，便已懷上了你，當年我提出你娘嫁給我，可是你娘不願意。”

顧六長老說到此處，苦笑道：“當時你娘已跟顧清乘定下婚約，與我之間也頗為避嫌，很多事，舒兒並不會告訴我，我知道的也有限。”

“看著她一日日抑郁下去，我卻無能為力。”顧六長老抿直嘴角，頗為懊悔，“我雖然不知舒兒因何事而愁，可是舒兒之死，顧清乘要占主要原因。”

他直視顧離淵，道：“當年顧清乘得知你的存在，要舒兒將你落下。你可是舒兒的孩子，舒兒怎麽舍得？顧清乘又怎麽敢？”

顧離淵垂下眼眸，輕聲問：“您的意思是，顧清乘想打了我，我娘硬要將我生下來，因這矛盾，顧清乘便折磨我娘至死？”

顧六長老點頭，“若非顧清乘，你娘那麽樂觀善良的一人，又怎麽會生下你之後郁郁寡歡，一年後撒手人寰？”

顧離淵一拍桌子，將桌上茶壺茶水盡數碾碎，恨聲道：“顧清乘竟這般可恨！”

顧六長老激動道，“沒錯，顧清乘便是這般可恨。當年說愛你娘的是他，可是容不下你的卻也是他，他這般逼迫你娘，哪裏有臉面說愛？”

“我這就找顧清乘算賬去！”顧離淵氣勢沖沖地起身。

顧六長老忙制止住他，安撫道：“離淵，別這樣。你娘若是再世，必然不忍見你對付他。”

“不必阻止我。”顧離淵冷聲道，“這些年他對我不聞不問，我就當他沒責任，可是他害死我母親，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顧六長老繼續勸阻，“舒兒那麽善良，又怎麽願意你為她，手刃她的朋友？而且，顧清乘是顧家族長，又是唯一九階，若他死了，我顧家怎麽辦？顧家族人怎麽辦？”

顧離淵似是被六長老說服，又重新坐下，恨聲道：“那怎麽辦？難道我母親之仇，就這樣算了？”

顧六長老嘆氣，“我也恨不得殺了顧清乘為舒兒報仇，可是不能不顧全大局。若是顧家能出一名十階就好了。”

顧離淵開口：“我會成為十階。”

“可是你的資質？”顧六長老遲疑道。

“六長老，我已知我資質非天生，而是人為。”顧離淵坦然開口，“我中了絕靈花之毒，只要解了這毒，我就能恢覆我原本資質。”

他取出法寶，道：“有它在，我相信我肯定能找到解藥。”

顧六長老視線在那法寶上掃了一眼，又克制地收回，怒道：“誰竟對你下此辣手？”

“我也不知，不過我會查清，到底是誰搗的鬼！”顧離淵恨聲道。

“如有需要，可來找我。我就算做不成你師父，你繼父，我也是你母親的朋友。”顧六長老拍怕顧離淵的肩，開口道。

“多謝六長老，我會的。”顧離淵望向六長老的視線盡是感激與信任。

六長老收回手，欣慰一笑，“若你母親還在，看到你這般優秀，還不知多高興。”

顧離淵黯然道：“是我不好，令生母早逝。”

“不關你什麽事。”顧六長老安慰道，“是顧清乘太過分，才害你娘沒了性命。你不要懷疑，你娘對你的愛。”

顧離淵被顧六長老說服，不再神傷。

顧六長老又說了說當年他與顧舒之間發生的事，之後與顧離淵告辭。

等顧六長老離開後，憋了許久的江映嵐問：“你真信他的話？”

顧離淵點頭，“信個七八分吧。”

“比如？”

“比如他愛慕我娘，比如他和顧清乘不對付，比如他很想殺了顧清乘；再比如，他不可信。”顧離淵開口。

“怎麽說？”江映嵐好奇地問。

“他先點名我娘是顧清乘害死的，又反覆提及我娘，一遍遍提醒我別忘了仇人與仇恨。”顧離淵開口，“他想我殺了顧清乘，他在利用我。”

“而一旦我殺了顧清乘，我與族長之位也無緣了。”

“你的意思，他志在族長？”

“是。”顧離淵輕笑一聲，“他其實，也很討厭我，跟討厭顧清乘一樣，討厭我。”

又有哪個男人，會真的喜歡自己心愛之人與旁人生的孩子？

江映嵐點頭，又問：“若你娘之死，真與顧清乘有關，你怎麽辦？”

顧離淵道，“顧清乘肯定不是直接兇手，他不會殺我娘。”

他猶豫片刻，搖頭道：“其實我不知道怎麽辦。壓顧清乘去我母親墓前懺悔？其實顧清乘這些年一直都這麽做。”

那座祠堂，除了他，便是顧清乘待得最多。

“殺了他？不到那份上。”顧離淵又搖頭，“算了，假設沒用，先了解當年的事再說。”

雖然有了六長老那個插曲，顧離淵的行程並不變。

他繼續入內院，拜見顧清乘。

顧清乘正在處理族內文件，聽聞顧離淵拜見，手下動作一頓。

顧離淵一向是能不與他碰面便不與他碰面，怎麽今日有閑暇過來？

他走出書房，讓人將顧離淵請進來。

兩人在院中涼亭坐下，顧清乘拿起桌上水壺，給顧離淵到了杯靈茶。

他將靈茶遞給顧離淵，問：“你找我有事？”

顧離淵沒接，直視顧清乘，道：“我娘，當初是懷著我嫁給你？”

顧清乘臉色頓時冷了下來，“是。”

“我不是你的孩子？”

“對。”

“我爹是誰？”

“不知。”

“你當年想打了我？”

“是。”顧清乘望向顧離淵，眼底憎恨徹底不掩，“若不是你，舒兒與我，必然會成為神仙眷侶。”

他面上痛苦之色一閃而過，又重新恢覆平靜，“你找我，便是問這無聊的問題。”

“不，這問題對我很重要。”顧離淵得到真相，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傷心，卻也沒自己想象中的輕松，反而有種淡淡的酸澀與失落。

原來他真的，不是顧清乘的孩子啊。

“我娘的死，與你有關嗎？”

顧清乘怒而起身，一掌拍碎桌子。

他望向顧離淵，眼底通紅，“是你害死了她！”

顧清乘視線很覆雜，恨與悔、怒與怨、恚與憎交織到一起，竟一時無法明辨出其中感情。

他瞪著顧離淵，似是有殺意，又像是懊悔。

他壓壓情緒，轉身道：“你走吧，我不想與你談她。”

顧離淵愈發酸澀，他沒再開口，轉身離去。

他問江映嵐：“蛋蛋，你說我娘愛不愛顧清乘？”

人人都說他娘愛顧清乘，可是若真愛顧清乘，又怎麽會懷著別人的孩子嫁給他？若不愛顧清乘，為何人人都說他娘愛？

裝一時容易，裝十幾年難。

江映嵐猶豫片刻，道：“不愛的吧。”

江映嵐就覺得操作挺迷的，而且邏輯上有些說不通。

不過，試著揣摩一下，應該是顧舒想給自己的兒子找個爹，所以嫁給喜歡自己的人，就像帶球跑的女主嫁給男二一樣。

這樣邏輯，就對了。

“那就好。”顧離淵長松口氣。

若他娘愛顧清乘，那他娘生下他時，會不會後悔，會不會憎恨他？不愛，他娘肯定愛自己。

回到院子，顧離淵發現房間內書桌上擺放著一張紙，紙上寫著‘密川傳承’四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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