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法陣基一一碎裂, 何見目眥欲裂。

他怒吼一聲，“族人何在？”

城主府侍衛紛紛冒出，擊向顧離淵。

江映嵐翅膀拍拍顧離淵, 道：“這些我來，你繼續破陣。”

顧離淵聞言, 放心地將後背交給蛋蛋, 自己加快破陣動作。

隨著陣法破解, 小胖漸漸和顧白漸漸恢覆力氣，大胖依舊閉眼在禱告，虔誠而專註。

他不想再如此時這般, 完全是個拖後腿的廢物。

小胖撓撓頭，沒打擾大胖。

他望向顧離淵，見顧離淵在陣法中自由穿梭, 像是完全沒受到陣法影響, 便移開視線, 落到裴鈞身上。

裴鈞與何見戰鬥正酣，日輪花與浩然之氣正在激烈碰撞，道道破空聲起，無數白光綻放, 光是瞧著, 就十分危險。

裴鈞此刻神情依舊溫柔安詳, 然他額心的汗意，卻揭示他此時, 沒他表現出來的那麽輕松。

他上輩子達到的境界再高, 他體內靈氣，也只有二階。

小胖忙向他腳邊扔卷柏，怕裴鈞將自己的卷柏當做攻擊給擊碎, 扔的時候還喊：“裴公子，我給你補生機。”

裴鈞察覺到腳邊動靜，低頭，正好見一卷柏小心翼翼地靠近。

那卷柏意識到裴鈞發現了自己，化作一道流光躥進他腳底。

卷柏一入體內，裴鈞本來耗損的靈氣與生機有所補充。雖然不多，但積少成多，總能緩解。

“多謝。”

裴鈞收回視線，望向何見，道：“失道者，天棄之，你還要負隅頑抗？”

何見氣得快失去理智，自己久久拿不下一個二階小毛孩，那邊一階都不是的小屁孩卻將他籌謀多年的陣法一一破解，致使他多年心血毀之一旦。

就這樣，裴鈞還要他投降？

想都別想。

何見攻擊愈發瘋狂。

低聲壓抑的咳嗽這時忽然響起，城主從花園之後慢慢走出。

他望著圍攻顧離淵卻被燒成灰燼的族人，眼底盡是悲憫與憐惜。

“小見，收手吧。”城主開口，“難道何家人全都死光，你才開心嗎？”

何見望向城主，眼底癲狂愈發甚，“就算何家人全死又如何？只要我兒長成，我們何家，就能從不入流家族，一躍而成三流家族。待我兒修為更高，成為超一品家族也指日可待。”

凡族內擁有一名七階上人，便可申請成為三流家族；凡擁有九階上人，可申請成為二流家族；凡擁有十階上人，可申請成為一流家族，凡擁有十一階上人，可申請成為超級世家。

晉級成功的要求，便是挑戰自己想要取代的家族最強者，成功，則自己家族與對方家族等級對換。

七個超級世家，百個一流世家，千個二流世家，萬個三流世家，數不清的不入流世家，構成這個上人世界。

當然，若是無人挑戰，自己家族卻因青黃不接達不到家族等級要求，便會自動降等，比如超級世家十一階隕落，沒有新的十一階鎮守，那麽這個超級世界只能降為一等世家，一等世家名額多出一名，超等世家名額少了一名。

世家等級森嚴，卻也競爭殘酷。

何見說只要他兒長成，何家便可一躍成為三流世家，甚至超品世家，這話裏意思便是，只要獻祭一城性命，他兒修為可一躍至七階，若是繼續成長，可升至十一階。

十一階又稱為偽神階，為半神境，堪稱當世第一人。

現在僅存的十一階，不過七人，超品世家一家一個。

何見現在說，他兒或可成為十一階，足見他對他兒的期望有多大。

裴鈞這時開口，“沒有，他沒有重建何家，而是選擇成為帝家朝臣。”

帝家也是超品七大家之一，不過不同於其他超品家族依舊保持世家行事，帝家走的是霸道，行王朝制度。

帝家十一階族長為帝皇，他之子女為公主皇子，帝家族人則按大家庭來分一品國公、二品國侯、三品國伯、四品國爵以及不入流國子，至於外來者，要麽死，要麽全都為奴。

所以，何見聽裴鈞說他兒日後會去帝家地盤，頓時接受不了。

在他眼底，他兒未來光明，是十一階半神候選，怎麽會成為奴隸？

他暴喝一聲，怒道：“裴公子好歹也是名者裴家出生，連‘惡語咒人口舌罪’也不曉？不如早早舍了裴家這身份，以免玷汙裴家萬年傳承的家風。”

裴鈞默然不語。

他只是直說上輩子的一個事實。

顯然，這個事實，這位父親不能接受。

城主不再刻意咳嗽，道：“你想犧牲整個何家，可曾想過，他們願不願意犧牲？”

之前支持何見的族人，此時都停下打鬥，他們望著何見，眼底盡是疑惑不解。

其中一人道：“家主，城主所說，犧牲整個何家是怎麽回事？”

何見沒有答何家人的問話，只直視城主，逼問：“你不想何家往上爬嗎？以前的日子，你還沒過夠嗎？”

顧家需年年上供，供給族人的修煉資源本就極少，結果其他不入流世家還要再過來打劫一番。

這種底層世家互相壓迫，只要不是滅族大事，顧家都不會管，這就導致，一年辛苦，落到自己手中，幾乎沒有。

若僅僅如此，那不過咬咬牙，全族供出個高手來改善生活。

可是上界不僅僅是世家等級森嚴世家，對於修煉功法與心得的看管更是森嚴。

凡是功法與晉階之法，全都是核心之秘。

三階到四階的坎，可以硬闖，六階到七階的坎，若沒找準道，只能一輩子卡在第六階，老死在這境界。

多少不入流家族便是因為沒有找到前到第七階的路，而世世代代不入流。

除非出一個天賦異稟之輩，能自悟功法以及晉階之法，不然只能以奴身加入其它世家，來換取晉階之秘。

不過，除了帝家一日為奴一世為奴，其他世家都規定為奴多少年，可自贖自由身，只是依舊得留在族裏，簽訂永不背叛契約。

換句話說，若誰以為投靠其他世家，便可以待學成回歸本家，從而可以改變本家現狀，那便大錯特錯。他加入哪個世家，便一世為那世家之人。

所以，世家若想改換門楣，只能期待族內出一絕世天才。

現在，何家何見顯然認為他兒是絕世天才，何家跨越階層的希望，就落到他兒身上，哪怕犧牲掉所有何家，都值得。

只要改換門楣，錢財、資源、族人都會滾滾而來。

“小見，你入魔了。”城主開口。團子

何見搖頭，“我沒有，我知道我在做什麽。這世道太過不公，弱者毫無人權，變強之路被世家壟斷，我們底層人物，賤如草芥。”

他一指裴鈞，“你看他，不過十五歲便九轉二階，實力堪比五階，你再看他，”何見一指顧離淵，“還沒引靈淬體，卻能反殺我何家二階三階，這就是等級世家，與我不入流世家天差地別。”

“他們等級世家來我不入流世家，我們不入流世家就得卑躬屈膝，如同哈巴狗，搖頭甩尾，巴結乞憐。”

何見哼笑，眼底卻沁出淚，“你忘了，嬋嬋是怎麽瘋的嗎？”

“我忘不了，我永遠都忘不了！同為五階上人，就因為他是等級世家，就因為他掌控的秘術比我們多，我們整個何家都不能反抗，只能送嬋嬋去服侍他。嬋嬋是被我們何家逼瘋的！”

聽到何見提起嬋嬋，所有何家人都沈默了。

何家確實如何見所說，活得猶如草芥，誰都能踩一腳。

這也是何見說，舉家族之力，供一人出來，他們全都讚同的原因。為了這個目的，他們甚至廢了城主，讓何見成為家主。

“那些世家不給我們底層世家活路啊。”何見抹去眼淚，“哪怕我們願意為奴，也無法提攜我們本家，他們將我們變強的路徑徹底給掐了。”

“哈哈，他們一邊掐了我們變強之路，一邊又將最核心的藏著不讓我們學，我們就算最後自贖自由身，也永永遠遠低他們一頭，這就是品級世家。”

顧離淵不知不覺直起身，聽何見控訴，心有戚戚。

這也是他無論如何，都要回顧家待著的原因。

縱然顧家他不受看重，他身為顧家人，所受教育卻不會有所偏差，而去其他世家，根本沒他容身之地。

至於流浪？不現實。

“所以，我想讓何家成為品級世家，讓族人不再成為第二個嬋嬋有什麽錯？”何見直視城主，目光似箭，直刺族長心口。

城主長長地嘆息一聲，“你的本意是好的，可是族人是無辜的，蘭兒也無辜。我們可以慢慢培養蘭兒，憑蘭兒的資質，進階第七境，只是遲早之事。”

“城主怎麽扯到無辜之上來了呢，這世界，誰都不無辜。那些剛出生的世家子手中都未曾沾染鮮血，他們無辜了嗎？不，他們活著，就是在汲取我們下層人的骨血，他們不無辜。同樣的，我們族人也不無辜，他們想要何家成為品級世家，就得犧牲。總不可能嘴皮子一磨，就可以享受成為品級世家的福利吧？既然想要福利，就得有所犧牲！我認為這犧牲是值得的，城主，你看呢？”

“那蘭兒呢，你養他這麽大，就忍心他滿手血汙？”

“蘭兒他流著那個人的血，他的出生本就帶著原罪。我讓他贖罪，讓他為他母親報仇，有何過錯？”何見冷笑，“我等不及了，我只要一想起嬋嬋長眠地下，那個人渣卻在外逍遙快活，我就受不了這股氣。城主，嬋嬋可是你親妹妹，你忍心嬋嬋仇怨不消，長眠不寧？”

“嬋嬋若見你這樣，也不安心。”

“不，嬋嬋只會為我高興，我終於為她，勇敢了一回。”何見抹淚，“當年我畏懼那人實力，不敢反抗；現在我要為嬋嬋討回一個公道。”

何見獰笑，“嬋嬋的死，你們都有份，一起下去陪嬋嬋吧！”

他話音剛落，何家族人，連同城主，都血肉幹癟了下去。

他們臉上還保持著難過，下一秒便血肉生機全被抽走，只剩下一張幹癟的皮，隨後風化成沙。

事情反轉太快，前一秒何見還在打感情牌試圖說服何家人，下一秒就奪取了何家人性命，翻臉毫無預兆。

這一幕，讓裴鈞都不禁意外。

他望著何見，心底閃過可惜，這樣狠絕的心性，只要堅持走下去，遲早也是個人物，可惜走錯了路，今日就要死在此處。

何見瞧出裴鈞眼底的可惜，哈哈笑道：“真有趣，高高在上的裴家，居然會可憐我這麽個小人物。”

他的肉身不斷膨脹，血液迸碎血管，從毛孔裏溢出，又被他身下的日輪花吸收。

他好似被碎裂重組的屍身一樣，傷痕累累血跡斑斑。

可是他還在哈哈哈大笑，痛快暢快的笑，隨著他的笑，他身上的肉不斷往下掉，看著詭異又恐怖。

笑著笑著，他收聲，雙目瞪視裴鈞和顧離淵，眼底盡是恨意，“收起你的可憐，我無悔！”

他恨這些他們多管閑事，若不是他們，蘭兒早已長成，去取那人狗命，為嬋嬋報仇。

他也恨他們這些品級世家，若不是他們這些品級世家，他的嬋嬋還好生活在世上。

他更恨自己，為何當初為了何家，而忍了退了一步，害得嬋嬋永眠。

不過好在，這一切，都將結束了。

當初逼迫他同意的何家，全被他送下去陪嬋嬋；而何蘭，被他這些年灌輸仇恨，遲早會找那人渣報仇。

他縱然身死，也無憾。

瞧清何見此時模樣，顧離淵、小胖和顧白都不由得後退，小胖更是躲在大胖身後，捏緊大胖的手臂。

太嚇人了這個。

江映嵐也嚇的腿一軟，翻了個身。

她張開翅膀趴下，道：“他可真狠啊。”

不僅僅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他以自己為中轉，將族人血肉靈氣吸納於自身，再輸送給另一人，在這過程，經脈是被反覆撐破反覆撕裂的，其中痛苦自不消說。

可是在這樣的痛苦下他還能哈哈大笑，這股狠勁，非同一般。

顧離淵這時克制住恐懼，又往前走兩步，認真地盯著何見。

原來不夠強，是只能看著自己在意的人，走向死亡的嗎？

裴鈞定定地望著何見，開口道：“血緣獻祭禁術，何家不可能有，這是誰給你的？”

血緣獻祭禁術，以血緣為引，靈氣為源，祭同族上人血肉為靈氣，堆一人修為。

以前有上人獻祭同族，供自己破除境界；又有家族犧牲同族，供一人增長修為，從而穩固家族品級，無論它用意如何，皆由人命堆砌而成。

因這術法太過血腥，七大世家同時發令禁止。

它成為禁術的時間很久遠，遠到很少有人知道。

裴鈞能夠認出，還得得益於他上輩子經歷。

他這般大家弟子都是如此，更何況其餘人？

何見嗤笑，“你猜啊，你們這些大世家的天之驕子，不是最聰明不過？”

他說話間，一口血一口血的吐出，隨著他肺腑內的血吐出，他皮下骨肉漸漸消瘦，很快瘦得像張紙片人。

裴鈞見狀，知道無法從他嘴裏問出什麽。他收回視線，側身對顧離淵幾人道：“你們暫且等在這兒，我去找何蘭。”

七蘭魔尊，不能放過。

顧離淵點頭，道：“你去吧。”

他們說話間，何見也如以往何家其餘人般，化作煙灰，至此，城主府恢覆安靜，唯風聲刮過，樹葉簌簌作響。

經歷何見之事，小胖顧白都顧離淵都有些沈重。

何見的控訴太過血淋淋，像是一把利劍，斬破他們的天真，露出世界血染荊棘的本來面目。

他們還沒來得及對外邊世界生出萬丈豪情以及無限期待，先看到外邊世界的真實無奈與恐怖。

這讓他們很難過。

他們現在還小，沒有直面過上層世家的壓迫，可若等他們長大，他們會不會成為下一個何見？

為了能掌控自身，而不顧一切的變強？

若是為了變強，而丟了良知與底線，未免太過可悲。

可是，若不能掌控自己命運，也一樣可悲。

小胖握爪，大聲道：“我要變強，我要讓別人，都不敢欺負我們！”

顧白小聲跟著說著一句，“我也是。”

大胖睜開眼，疲憊地開口，“我也想，可是很抱歉，我不能與你們一道走了。”

他虔誠地祈禱許久，依舊沒有靈願意回應他。

小胖拍拍他的肩，道：“沒事的大胖，你在下界，有事沒事祈禱一番，等我成為長老掌權了，我就去將你接回來。”

大胖勉強笑道：“等你成為長老，我都七老八十了，回來還有什麽用？讓我孫子回來，還差不多。”

小胖想了想，道：“那等圓圓成為長老，我再去接你回來。”

“這還差不多。”大胖被小胖逗樂，擡頭望向顧離淵。

忽然，他瞳孔一縮，大聲喊道：“圓圓，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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