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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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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沒想到,段至誠會用這麽決絕的方式請求蕭遲的原諒。

外書房瞬間亂成一團。

王鑒趕緊打發人去叫府醫, 又讓小太監趕緊擡滑竿來。

蕭遲和段志信合力, 將段至誠擡到滑竿上。

段至誠囑咐完弟弟, 勉力側過頭:“……是舅舅對不起你, 你,你能不能原諒舅舅……”

兩行淚落下。

“別說話, 你會沒事的!”

蕭遲一手按住染紅的巾帕,一邊跟著滑竿快步走著。

也不敢擡遠, 就安置在外書房裏間,滿面鮮血觸目驚心,也不敢擡了,連人帶擔架放上去。

段至誠眼瞼慢慢往下垂, 要閉不閉。

蕭遲捏緊他的手,喉結上下滾動,他道:“你好起來,你沒事了我就原諒你!”

“你聽見了沒?!”

段至誠眼瞼動了動,努力睜大眼看他, 露出一絲笑:“……好,好!”

他暈了過去。

所有人大驚失色:“舅舅,舅舅!”

……

兵荒馬亂。

小太監拉著府醫沒命飛奔, 來了也不敢多喘, 趕緊打開藥箱把金針取了出來。

金針刺穴,包紮止血,開方煎藥, 一連串忙碌了小半夜,好在最後有驚無險。

段至誠傷不輕,但好在沒觸及要害,府醫囑咐只要好好養傷,能不留後患。

蕭遲將段至誠留下養傷。

裴月明換過去時,去探望了一次。

“……那日驚險,可嚇壞了咱家。”

王鑒心有餘悸拍拍胸口:“府醫說了,能不挪動最好,殿下就把段伯爺留在府裏養傷,二爺每天下值都來探看,不過這會時辰未到,你過去看不見他。”

“哦。”

裴月明點點頭表示明白,理了理衣領,出嘉樂堂往外書房行去。

離得遠遠,便見外書房門人出人入,背著藥箱的醫僮和府醫,或捧茶盤或捧藥碗的小太監進出,見裴月明至,紛紛伏身見禮。

“起罷。”

裴月明問府醫:“伯爺傷勢如何?”

府醫忙一揖,稟:“段伯爺傷勢愈見好,長則旬餘短則十日,必能痊愈。”

“很好,賞。”

裴月明露出一個滿意的表情,賞了府醫,而後撩袍進門。

段至誠仍在蕭遲外書房的裏間,沒有挪動過。小太監打起門簾,她微微低頭進去,一擡眼,見段至誠正撐著坐起身。

她快走幾步上前,將他按住:“舅舅起來作甚?”

說話間打量兩眼,她這還是第一次見。

這段至誠五官生得和段貴妃很像,不是一模一樣那種像,他方臉,貴妃鵝蛋臉,他英氣,貴妃柔美,但兩人眉梢眼角五官輪廓處處都有影子,血緣果然是很奇妙的東西。

段至誠額頭纏了一圈白麻繃帶,剛換的,還簇新,臉色有些蒼白,但精神頭還好,見蕭遲露出笑意,也沒說什麽起身尊卑之類的見外話,只道:“無大礙了,府醫說起身坐坐無妨的。”

“那就好。”

裴月明按王鑒暗示的態度說著話,段至誠握著她的手,觸感陌生挺不習慣的,但還好,人家握的是蕭遲不是她。

裴月明不知道蕭遲在時具體怎麽相處的,反正她看段至誠神色緩和態度親近自然,就是久別重逢思念已久的親人重聚。

二人說了一陣話,段至誠忽想起一事:“舅舅在書房裏頭,終究是不大方便,如今既好了,不如挪到配殿去?”

裴月明窺了王鑒一眼,王鑒微不可察搖了搖頭,她心裏有數,笑說:“這有什麽不方便的?”

“新差事還沒下來,如今我不過熟悉一下戶部情況和舊事罷了,舅舅在,我有不明還能問問。”

“舅舅且放心養傷就是。”

段至誠有些為難,但更多是欣然,聽裴月明說到最後,他讚同點頭:“舅舅早年也在戶部待過,這朝中事務是一理通百理用,你有不明的問舅舅就是,舅舅正好也給你說說。”

“好!”

裴月明應了:“只這些事日後慢慢說不遲,如今舅舅先仔細養傷。”

她動手,王鑒忙上前幫忙,兩人扶著段至誠躺下,王鑒笑:“殿下說的是,傷得靜養,伯爺快快歇下。”

這次探視便告一段落了。

裴月明心裏也有了數。

出內室,在紫檀大書案後坐下,她側頭望了內室的湖藍纏枝門簾一眼。

蕭遲和永城伯府終於成功匯合了。

……

裴月明和蕭遲再碰面,是在三日後。

這時段至誠已回伯府去了。

他已能下地走動,除了得註意傷口護理等待脫痂以外,一切生活已經可以如常。蕭遲留他,他當然高興,但作為從一品平章政事他公事纏身也不可能連續休假半月,這幾天已是極限了。

蕭遲昨日親自把人送回。

然後翌日,裴月明才登車來寧王府,兩人碰頭交流一下信息。

最大的信息,當然就是和永城伯府段氏的匯合了。

“如今,我們已經和永城伯府交往如故了。”

午後斜陽,薔薇花和忍冬藤攀上斑竹搭成的涼架子上,密密交纏盛開大朵大朵的嫣粉瓣花,陽光從藤葉的縫隙中濾下,星星點點,夏末的午後幹爽又暢然。

蕭遲的聲音有一種說不出的輕快:“昨日我送大舅舅回了伯府,還探望的病臥的老太太。”

裴月明有些忍不住,用手肘拐了拐他:“你……真不生氣啦?”

一點都不生氣了?

蕭遲白了她一眼,把她的手肘推回去,戳什麽戳?勁兒還不小,戳人挺疼的,還是不是個姑娘家了?

不過他也沒真介意,很高興和裴月明分享了他的心情。

“永城伯府就在城西,不遠,距離府裏也就半個時辰,騎馬更快些。府裏井然有序,古樸而大氣……”

永城伯府是累世高門,早已沈澱到骨子裏去了,朱門黑瓦中大氣渾然天成,一磚一瓦威嚴自在其中,古樸不簡,高雅不俗,家人來往井然,進出規矩有度。

百年望族氣度不彰自顯。

說完了段家的所見所聞,蕭遲又說起段家老太君。

“我和母妃的肖像老太太還留著,很多年了,是我周歲宴前父皇命人繪的,當時畫了兩張。”

一張宮裏留著,一張貴妃賜給老太君。

就是出事前沒多久畫的,這幅畫畫完沒多久,貴妃就出宮長居洛山了。

十七年了,畫紙泛黃筆墨陳舊,能看出有常常被人打開觀看並摩挲的痕跡,裱軸和一些地方都起毛了,但保存得依然非常好,不難看出擁有者的小心珍視。

蕭遲舉目遠眺,湖面波光粼粼,他神色幾分回憶:“當初段家也不是不想,而是因為大舅舅他……”

他說:“算了,大舅舅也有他的難處,他也起了誓。”

段至誠傷後初醒,就對他起了誓,段家日後和寧王府一體同心,禍福與共,絕不會二言離棄。

蕭遲決定原諒他了。

他想起了昨日被段老太太摟在懷裏痛哭時的情景,其實他很少類似經驗,除了舊年太後祖母還在時,就沒了。明明是個陌生老婦,他卻抑制不住心潮湧動。

“老太太很慈祥,府醫說她是心病,已大好了,但她說怕給我過了病氣,堅持讓我過幾日再來。”

“拗不過她,我只好答應啦。”

午後斜陽,裴月明靠坐在藤編的搖椅上,搖椅咯吱輕晃,她在一邊安靜聽他說著。

蕭遲搖頭嘆了口氣,一幅拿對方沒辦法的無奈模樣,但他唇角是上翹的,一雙眸子亮晶晶。

能看得出來,他很快樂,一種發自內心的快樂。

在這個夏末午後的小小藤花架下,仿佛要溢出來似的。

這是蕭遲啊,是那個旁人坑他一下他想方設法都要坑回來,眥睚必報的蕭遲。

之前她硬著頭皮勸他段家或許有苦衷,讓他好歹見見聽聽是,心裏其實是很七上八下的。

她明白得很,段家就是觀望,就是評估,就是要確定蕭遲並非一攤扶不上墻的爛泥以後,才肯靠攏過來。

不存在第二種可能。

他心思敏銳,又執著較真得很,她當時真很擔心段家這個疙瘩消不下。這會成為一個隱患,長久下去是個□□煩。

沒想這麽快他就肯原諒了。

可見,他對母家其實是很有感情的。

嘴上不說,又不肯上門認親,但其實心裏頭還是很重視,他一直都很期待的吧?

皇帝,貴妃,段家。

這三個。

唉。

裴月明輕輕一嘆。

她側頭看過去,蕭遲說久了正端起茶盞,刮了刮碗蓋子淺啜了口,陽光下他面龐神采奕奕,輕松又愜意。

不過這樣也好,現在是一條船,段家作為血緣之親上來後就下不去了,不管將來是福是禍,荊棘還是坦途,都唯有一條道走到黑。

他們此後會一直對蕭遲真心下去的。

這樣就可以了。

不是嗎?

“想什麽呢?”

蕭遲擱下茶盞問她。

裴月明笑了笑:“想好事啊!”

他奇:“什麽好事兒?”

她就笑:“日後有伯府輔助,咱們就輕松多了,這還不是好事兒嗎?”

蕭遲斜睨她一眼,這當然是好事沒錯,只不過對他而言,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罷了。

不過算了,她和伯府無甚關系,是沒法和他感同身受的。

“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蕭遲伸展胳膊腰腿,靠躺在搖椅上,微微一用力,搖椅咯吱晃動。

這神氣樣兒真欠揍!

裴月明暗哼一聲,算了,她人好,讓你得意得意,不戳你心窩子了。

……

蕭遲和永城伯府和好如初後,交往頻頻。

裴月明見了,只略略問些要緊的以防露餡,其他就沒理了。

另外,她問了問皇帝的反應。

怕皇帝有什麽意見,雖她感覺應不會。

說起這各,蕭遲神色有些覆雜。

皇帝確實沒意見,讓兒子入朝就有所預料的。

只是當聽見蕭遲親口提起段家時,皇帝罕見有些神色恍惚,那一瞬流露出覆雜的眸光和神情,讓蕭遲心裏滋味莫名。

不過皇帝很快就收斂好了,他給蕭遲重新安排了差事。

二皇子蕭逸協理工部,三皇子蕭遲協理戶部。

還是戶部,沒有具體的差事和職務,日常就是協助陳尚書。說謙虛點就位置等同於兩位侍郎一樣的副手,但實際上沒人拿那皇子當真普通副手,陳尚書和蕭遲說事也是客客氣氣的,誰也不敢不把他當回事。

對於底下的人來說更簡單了,反正上司添了一位。

這次差事入手順利多了,有了段家兩個舅舅的教導指點和伯府的人脈輔助,孤家寡人兩眼一抹黑的境況已徹底翻篇了。

這樣很好啊。

裴月明很高興,工作順利誰不愛呢?

她和蕭遲心情好了,連帶桃紅和寧王府上下都腳步輕快,所有人都高興。

不過要問有沒有不高興的,那肯定是有的。

這頭一個就是皇太子蕭遇了。

蕭遲得意洋洋嘲笑:“人家是賢太子,怎麽會不高興呢?”

賢個鬼啊,裴月明翻了個白眼,這幾日蕭遇身邊的低氣壓有如實質,那小眼神像刀子般嗖嗖的。

可見他反應有多大。

不過也難怪,裴月明其實還挺理解他的。

畢竟永城伯府對上梁國公府和長信侯府,那可是一個頂倆啊!

……

說永城伯府一個頂倆,那並不是假話。

可為什麽會這樣呢?

要說這個,不得不從本朝皇子的婚配慣例說起。

皇太子妃歷來選聘高門實權人家,一是未來國母,二更重要是擇有能者輔助東宮,這是皇帝為太子選取的班底,好讓太子有人可用盡快在朝中站穩腳跟。

而相對而言,除東宮外的皇子們則會低娶,這個低不會過分低,一般會選三品四品底蘊不深的人家。目的也很清楚明了,簡單地說就是讓庶皇子們和儲君拉開距離,以免威脅儲君致朝綱不穩。

大晉朝一直都是這樣,可到了本朝,卻出現了一個歷史遺留問題。

當今皇帝並不是太子出身,他是庶皇子繼的位。

這樣自然而言,朱皇後娘家就很普通了。朱家是當今登基後才封的國公,興盛十來年,底蘊勢力遠不能累世高門的永城伯府相比擬。

需知,段貴妃原是昭明太子妃。

昭明太子乃嫡長子,深得先帝疼寵,自繈褓時就被立為太子,待到成年,先帝親自下場精挑細選,才選出不管家世品貌文采皆上上等的永城伯府嫡長女,聘為東宮正妃。

後昭明太子薨,行五的今上最終上位,動蕩了一輪的永城伯府才得以重新穩定下來。

段貴妃是為段家帶來無數流言蜚語,但同時帶來的得益也是很大的。段家再蟄伏低調,那也是簡在帝心,永城伯府不但重新穩定下來,並繼續興盛了二十年。

功勳老爵,大盛數代,長達百年,豈是乍起的梁國公府可相比的?

就算把長信侯府楊家也捆一塊,綜合評估,還是遜色了一頭。

蕭遇就是最怕這個。

他這麽警惕蕭遲,嫉恨不忿什麽的其實都是表面都是小道,這個才是他最忌憚的。

他千方百計要毀了蕭遲,爭取上書房課業完成前辦成這件事,甚至不惜激怒蕭遲挨了一頓打,根本原因也是這個。

一旦蕭遲入朝,成功和永城伯府匯合,那將會直接成為威脅到他的心頭巨患。

“段家,段家!”

蕭遇眉心緊鎖來回踱步,神色難掩焦躁,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

怎麽辦?他們該怎麽應對?

室內氣氛沈凝,長信侯楊睢也是眉目深鎖。

窗外蟬鳴嘶啞,聽得人愈發心燥。

朱伯謙眼瞼動了動,不過他瞟了楊睢一眼,卻沒有說話。

他這個小動作被蕭遇發現了,他若有所覺,“好了,天色不早了,二位先回去吧,明日再議。”

於是朱伯謙和楊睢站起告退,跟著小太監出去了。

果然,次日大一早,朱伯謙就來了。

屏退太監宮人,祖孫二人坐下,蕭遇立即就問:“外祖父,你有何主意?”

朱伯謙捋須:“事已至此,郁憤於事無補,我們當積極應對。”

是這個理,可該如何應對呢?

敵強既暫無法削弱,那唯一能做的就是壯大自身。

朱伯謙道:“東宮側妃位空懸已久,當擇良女以充之。”

果然!

蕭遇放下見外祖避諱楊睢,他已若有所覺,添側妃無可厚非,但朱伯謙來提總沒有那麽好的。

因有猜測,昨日蕭遇已權衡過利弊了,且去給皇後請安提了一下,這策略很好。

“那外祖以為,當選何家貴女為宜?”

朱伯謙捋須:“不強,也不能不弱了。”

不能過分強,否則不提楊家會不會忌憚引致內部不穩,恐怕皇帝就不允的;當然也不能弱了,弱了就沒意義。

要恰恰好,填補上東宮和蕭遲目前的差距,最好能稍稍壓上一頭,這個度就最合適了。

合情合理,實際操作性強,蕭遇點頭,他問:“外祖,那你可有看好哪家?”

朱伯謙顯然已心裏有數。

他捋須:“陳國公府,薛家。”

“薛公爺膝下嫡長女,年十六,恰好妙齡又未曾婚配。”

梁國公府和陳國公府本就是親戚關系,多年交往,皇後待之又甚是親厚,本來關系就近。

如今納薛家女,將陳國公府收歸東宮,正正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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