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幹戈再起禍又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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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幹戈再起禍又興
這是高辛長王姬被立為儲君的第三十年，也是大荒災退的第三十年，在兩大王族的共同努力下，瘡痍平覆，百姓安居，天下和樂，一切全部回歸正軌。
對於黎庶而言，生活平淡安好即是最大的幸運，似乎那場噩夢一樣的災難過去，所有人都忘記了當年那個為保高辛險些喪命的女子，忘記了兩大王族攜手禦災的背後是怎樣的緊張局勢。
軒轅境內，一個小小的茶攤孤零零的立在道路旁邊，來往的人們大多願意在這歇歇腳，喝口茶水潤潤喉，再聽聽背著三弦的老頭講講南來北往的故事，再踏上下一段路程。
這一日，一堆夫妻打扮的男女抱著一個幼小的嬰兒走入了茶攤，要了兩碗涼茶，盤膝坐下，女子用手指沾了些茶水餵給男子懷裏的嬰兒，男子則是側耳聽著山羊胡子老頭兒彈著三弦將三十年前那個孤身一人逼退軒轅大軍的奇女子。
“老頭兒，那最後我們高辛的王姬是怎麽傷愈的？還有軒轅的大王子青陽，就那麽戰死了？”
“就是！我軒轅大王子英雄絕世，除了俊帝之外誰能置他於死地？”
山羊胡子老頭“嘿嘿”一笑：“軒轅青陽之死啊，神族三緘其口，我等也不好妄加揣測啊……”
“我聽說，之後五神軍死了一個文官？聽說是執行密令的時候死的？”
“哎你還別說，”旁邊坐著的一個四十多歲的精壯漢子摸了摸嘴邊的茶漬：“我兒子是五神軍的士兵。”
“切你開什麽玩笑，”一個黑瘦的男人嘲笑道：“五神軍收的都是神族將士，你是人族，你兒子難道是神族？還是說，你跟俊帝一樣，孩子不是自己的？”
茶攤內一片哄堂大笑，大笑中精壯漢子漲紅了臉，大聲嚷嚷著：“我們高辛的人族軍隊，也叫五神軍！”
正在低頭逗弄嬰兒的女子手指一頓，一旁男子的手撫上她的背，輕輕拍了拍，只聽得身邊男子朗聲道：“是啊，這位兄臺未免見識太短了點，高辛長王姬自四十多年前組建了一支新的人族軍隊，這麽多年來，老兵走了新兵來，但無論換了幾茬，都叫五神軍啊。”他停了一下，抿了一口茶水：“又何來長王姬並非俊帝親生一說呢？”
“就是！”精壯漢子瞪了黑手男子一眼：“不知道你就別亂說！”
老頭出來打圓場：“我勸這位軒轅的老弟還是別提長王姬的身世好。小老兒祖上傳說，三百年前長王姬被逼離開五神山，游歷大荒二百年後才返回高辛執掌五神軍，而俊帝自王姬離開時就下了死命令，有膽敢質問長王姬身世者殺無赦。您這話，別說是被俊帝聽見了，就是被普通高辛士兵聽見了，只怕也會惹來殺身之禍啊……”他傾身點頭示意兒子是五神士兵的漢子：“您說是吧。”
精壯漢子冷哼一聲：“你們軒轅的人，從來都不知道長王姬對於高辛代表著什麽！我兒子從小聽著俊帝，長王姬和五神軍的故事長大，從小就說要為國效力！這要是幾百年前，那輪得到我們這樣人家的孩子去做英雄？要不是長王姬，高辛的所有平民只能代代平民，所有奴隸也只能代代奴隸！”
“就是！”男子輕輕拍著懷裏的嬰兒，隨聲道：“五神軍土營之首暮堏，還有他弟弟，文官暮梧，兄弟倆都是奴隸的後人，可兩人不也憑著一身本事成為高辛舉足輕重的重臣？五神軍五個首領除了水營的鴟安，哪個出身貴族？要我說，高辛所有人，都該感謝長王姬才是！”
幾個高辛的茶客也紛紛表示同意男子的觀點，那老頭倒是不緊不慢的一笑：“小老兒倒是覺得，長王姬固然可敬，更值得敬佩的，是八世俊帝高辛少昊啊……”
女子聽聞此言擡起頭看了那老頭一眼，眾人這才看清她的面目，荊釵布裙卻難掩清秀姿容，她臉上淡淡的，只是看著那個精壯漢子：“這位大哥剛剛不是說，令郎任職五神軍，可是對那個文官之死有什麽說法麽？”
那漢子一拍大腿：“讓你們打岔！我都忘了！還是這位夫人聰明！”
女子聽見“夫人”這個稱謂，像是被噎住了一樣，神色古怪的看向身邊的男子，男子挑挑眉：“您繼續。”
“不瞞各位，我兒子聽前輩們說，三十年前，一個叫蒼葉的文官執行密令的時候不幸身亡，長王姬為此是一夜白頭啊！”
“喲，照你這麽說，那高辛王姬豈不是喜歡上了那個什麽什麽……蒼葉？”
女子接過男子手中的嬰兒，低下頭輕聲哄著，看不清表情。
山羊胡子老頭看了這兩個有些特殊的人一眼，斷斷續續的彈起了三弦：“長王姬對那個蒼葉什麽想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高辛和軒轅這三十年，都有喜事……高辛王子句芒的正妃去年生了個男孩兒，俊帝賜名高辛嚳（註1），只怕再過個兩三年就要行正式的冊封大典了啊，而軒轅，軒轅儲君顓頊的正妃前不久生了個女兒，黃帝賜其名為軒轅女侑（註2），聽說是受到百般呵寵，黃帝把這個曾孫女看的比什麽都重要……”
“我挺疑惑的，”那女子皺著秀氣的眉毛：“高辛的百姓對於自己的儲君是個女人，就沒有微詞嗎？”
一個乞討的人接過老板好心施舍的茶碗接過了她的話尾：“管他男君女君，是不是俊帝親生，只要我過得上好日子就行了！三十年前，大荒死了多少人？我一家好幾口就活下來我一個！這好不容易安定下來，該幹嘛幹嘛，別牽扯到我就行！”
“瞧你這話說的！”精壯漢子不屑的瞅了他一眼：“我兒子還要建功立業，光宗耀祖呢！好男兒志在四方，哪像你，瞧你那樣子！活該連碗涼茶都喝不起！”
“你！”乞丐身子抖了抖：“就算要打仗，也別打到我這來，管他高辛滅還是軒轅亡，別礙了老子的事就行！”
女子的嘴角含著一絲譏嘲，男子卻是劍眉緊縮，他看著那邊爭鬥的漢子和乞丐，看著對未來的戰爭竊竊私語持觀望態度的茶客，若有所思。然而他還是一言未發，最終摸出了一枚貝幣，付了茶資，從女子的懷中抱起嬰兒，拉著女子的手，走出了茶攤。
老頭的目光追隨者兩人的身影，直到二人很快消失在曠野上，才繼續和茶客們鬥嘴閑聊講故事。
高辛少昊曾經以為，自己這一生的愧疚全都給了父王，青陽還有昌意和阿珩，可直到三十年前那日高辛玖瑤從軒轅返回，不顧一屋子的侍女和隱在暗處的暗衛什麽都不說的抱著他抱了很久，他才明白，無論如何，都不要把話說死。
“我沒有哥哥了……”
“從小喜歡和我打架卻從來打不過我的顓頊小哥哥，沒有了……”
“他說他再也不會輸給我……”
“他說……戰場上見……”
女兒生澀的聲音和現在貌似平靜實則微顫的嗓音交織在一起，驚得他一陣恍惚。聽著女兒讀那一封簡短的信，半晌，他才睜開了眼睛。
“你娘很聰明。”
高辛玖瑤跪坐在他旁邊，靜默了一會兒，慢慢的把頭伏在他的膝上：“她一直都很聰明，一直都很聰明……她只是太單純太天真，把什麽東西都想得過於理想化……雖然我在赤水跟她說了那麽過分的話，可我還是很佩服她……她是為了我，才茍活了這麽長時間，如果不是我……近六百年前，她就隨我爹爹去了……可是我上次有五分真心，也有五分故意，我去赤水的時候，已經存了必死之心……”
少昊渾身一顫：“不許說這樣的話，你再這麽說，爹爹就打你屁股！”
膝頭上傳來濡濕感，“小時候我貪玩調皮，你就這麽嚇唬我，可是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你從來都只是說說而已，你才舍不得打我。”
少昊強壓下心中酸澀，含笑打趣：“你小時候五神山都快被你掀翻了，我那些大臣哪個沒被你捉弄過？安容他們一個個對你是哭笑不得，敢怒不敢言，你不記得了？”
好久都沒有聲音，少昊覺得自己的笑快維持不下去了，才聽見哽咽的低語：
“我只記得，我在玉山二百年，日日盼著你和娘親能來接我回家……”
少昊憐惜的摸摸她的頭發：“你娘應該沒走遠，去追她送送她吧，或者，把她接回來。”
白色的頭擡了起來：“不去了，說什麽呢，難道要跟她說，我要和當年她守護的國家開戰？和她說我要和自己的外公和哥哥刀兵相見？”她有些疲累的東東肩膀：“是我不好，我讓她傷心了我沒有如她希望的那樣，成為大荒最無憂無慮的女孩子……”
少昊看著她，眼中有憐憫，有哀傷，更有自責。
“舅舅呢？”既然母親都留書離開了，那舅舅……
“青陽帶著茱萸偷偷跑到軒轅去看女侑了。”
高辛玖瑤一怔，點點頭，“也好，之後……他就不會回來了吧。”
少昊扳著她的臉：“黃帝把那個小丫頭寵上天了，就像你小時候我寵你一樣，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見她有些怔忡，少昊微微皺眉：“你把自己逼得太苦了，逼你娘，殺蒼葉，跟顓頊決裂……小夭，我和青陽都很擔心，你……”
他止住了未說完的話，因為高辛玖瑤微涼的手指點在了他的眉心，輕輕揉開：“你皺眉頭的樣子，還是那麽難看。”
少昊心裏驀然一酸，曾經只有那個連路都走不明白的小丫頭，敢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幫他揉平眉心說他皺著眉頭好難看。
那個最愛撅著嘴跟他撒嬌的小女孩，是他生命中，最明亮的一盞燈火。
他拿下那只冰涼的手，放在手心裏暖著：“那我就下次註意點，不皺眉了。”
兩人相視而笑，幾百年的光陰流轉，在那條通向頂峰的黑暗道路上，有兩個人，一路扶持，一路走過。
有侍女來稟報：“啟稟陛下，啟稟長王姬，三王子和三王子妃帶著小王子來請安。”
高辛玖瑤幾乎是立刻笑了出來：“快讓他們進來。”
“是。”
少昊單手撐著額頭，大概七十多年前，有窮國君攜女來訪高辛，小夭因為練兵沒有時間招待，他便遣了句芒去接待那個溫柔的好似水一樣的有窮小姐，有窮思憶。誰知倒是成就了一段才子佳人的美名。有窮國君告辭後，句芒一改往日文弱俊秀的形象，大膽的在群臣面前向他說明了自己對有窮思憶的情意。他知道，高辛與有窮聯姻，無論是他還是有窮國君都是樂見其成的，當下便派季厘帶厚禮和句芒一同去有窮國提親，最終，句芒如願以償。
他沒看錯他的小兒子，不僅才名像極了昌意，連性子也像，大婚當天向天下承諾此後永不納妃，願與思憶甘苦與共，生死相依。
婚禮的當天青陽也在，他和青陽都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不在句芒立誓時失態……而那天，婚禮結束後，他和青陽都醉了。
他知道很多人在窺測他的想法，妄圖通過他那張喜怒不變的臉窺探出他對句芒的態度，然而他不是黃帝，句芒也終歸不是昌意，他只是句芒的父親，是一個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平安一生的父親。
他和小夭都願意，為句芒夫妻還有未來的孩子撐起一片自由安樂的天。
所幸，句芒沒有辜負他的縱容，也沒有辜負小夭的苦心。
思量間，句芒已經帶著妻兒走了進來。
“兒臣參見父王，參見王姐。”
少昊擡了一下手：“沒有外人，別這麽拘禮。”
高辛玖瑤早就把高辛嚳從思憶的懷裏抱了過來，思憶笑著說：“自從上次父王和王姐帶著嚳兒出去了一趟，這幾日他就不肯好好睡覺呢！”
少昊探手擰了擰孫子的小鼻頭，擰得小家夥打了個噴嚏，蹭了他一手黏噠噠的透明液體。少昊啞然，取過句芒奉上來的絹帕擦了擦手，抱過孩子逗了一會兒，擡頭道：“思憶抱著回去吧，我和句芒有話說。”
思憶笑得甜美，點點頭，接過孩子行禮告退。
高辛玖瑤揮揮手屏退伺候的人，看著句芒，欲言又止。
句芒跪在少昊身邊，伸手替父親捶背揉肩，躑躅了一會兒看向姐姐：“姐，高辛可是要和軒轅開戰？”
少昊突然開口：“就在這幾年之內。當日攻城之仇，你姐姐受傷之恨，不可不報。”
句芒了然：“當年若不是災荒突起，只怕早就打起來了，父王和姐姐可需要我做什麽？”
“做好你的閑王，”高辛玖瑤插嘴到，“護好你的妻兒，別讓我和父王有後顧之憂。”
句芒鄭重點頭：“姐姐放心！我就是拼了命出去，也會護得思憶和嚳兒周全！”
少昊笑笑：“傻小子，用不著你拼命，你父王雖然老了，但還不至於連唯一的兒子都保護不了。”見兒子亟亟開口想說什麽，他擺了擺手：“當年你母親羲和氏的死，是我對不起你，幾百年也沒法還你們母子一個公道，這麽多年來你受倍伐的氣，我也知道，可我希望你能理解……謀定而後動，三思而後行，若是一擊無法致命，那就繼續忍耐！”
句芒聽他不再用“父王”自稱，也微微紅了眼圈：“我知道，我都理解，我知道如果不是……爹爹和姐姐幫助，我不可能修我的書，畫我的畫，而絲毫不用關心高辛……我都知道……”
少昊回手拍拍兒子的肩：“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您說！”
“神族生命固然漫長，可有朝一日，我還是會離你們而去，句芒，我要你發誓，無論發生什麽，永遠都不要背叛你的姐姐！”
句芒抽出一旁掛著的匕首，搪破中指，指天為誓：“青天為證，高辛句芒今日立誓，若父王八世俊帝高辛少昊仙逝，無論何時，遑論何事，皆全心擁戴今日儲君，他日九世俊帝高辛玖瑤，若有異心，天地不容，神鬼皆厭！”
“我不想做俊帝，所以句芒，”高辛玖瑤看了一眼少昊，淡淡道：“姐姐不會讓你成為第二個榆罔，高辛，也不會是昔日神農。”
又是三年相安無事。
然後就在大荒百姓以為戰爭不會在短期內爆發的時候，高辛俊帝突然致信軒轅黃帝，請黃帝歸還三千年前高辛被神農侵占的南方五郡，遭黃帝婉拒，俊帝再次寫信，請黃帝交出三十多年前重傷高辛儲君的將領炎焱，又遭拒絕。於是俊帝第三次致信黃帝，下了戰書。
由高辛玖瑤領兵，點齊神族八百人，人族十萬眾，命子夷率金營為先鋒，木水火三營居中，暮堏率土營押運糧草殿後，軍隊浩蕩開拔。
同時，軒轅由儲君顓頊領軍，取道神農，登臨紫金頂，昭告天地。
安穩了數百年的大荒，終於，再起戰火。
註1&註2：之所以把這兩個註釋放在了一起，是因為很久之前我看古籍的時候，發現了一個特別奇怪而且有趣的現象。我國遠古時期，總會出現一些五花八門的懷孕方式，比如說華胥氏踩了雷神的足印生下了伏羲女媧，比如說吃了一枚鳥卵就生孩子的，等等。我要說的就是這個吞了鳥卵的，我曾經把兩個女人弄混過，其中一個，就是顓頊的女兒女侑，又叫女修，相傳女修吞玄鳥之卵，生下了兒子大業，而大業的父親……是東夷部落以玄鳥為圖騰的氏族的人，也就是少昊氏族的人。第二個女人呢，是帝嚳的次妃。我們先來看帝嚳，帝嚳，號高辛氏，《史記》中的五帝之一，白帝帝嚳，據說《山海經》裏面的帝俊就是他，而且都說他是青陽（又叫少昊，又叫玄囂，你們懂得= =）的孫子，蟜極的兒子（你們要相信我，古籍記載，少昊和青陽倆人的兒子是共享的= =整理各方人物關系的我都淩亂了= =）我這裏做了一點點改動，因為劇情需呀，我讓帝嚳成了句芒的兒子。好吧我們再來說帝嚳的次妃，帝嚳的次妃有娀氏，她有一個比較廣為人知的名字，叫做簡狄，這女人吃過一枚燕子（就是玄鳥）卵，然後懷孕了，生了個兒子叫大契，被認為是商朝的祖先，沒錯，這就是著名的“天命玄鳥，降而生殷”。
好吧雖然說沒有明確的關系表示這倆女人是一個人，但是我真的把她們倆搞混過……然後……我還看過一個特別奇葩的記載，大業就是臯陶，哦哦，這個不奇葩，奇葩的是這個……臯陶的父親……叫帝嚳……
已經混亂的作者爬過……
作者有話要說： 打滾求長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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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高辛長王姬被立為儲君的第三十年，也是大荒災退的第三十年，在兩大王族的共同努力下，瘡痍平覆，百姓安居，天下和樂，一切全部回歸正軌。
對於黎庶而言，生活平淡安好即是最大的幸運，似乎那場噩夢一樣的災難過去，所有人都忘記了當年那個為保高辛險些喪命的女子，忘記了兩大王族攜手禦災的背後是怎樣的緊張局勢。
軒轅境內，一個小小的茶攤孤零零的立在道路旁邊，來往的人們大多願意在這歇歇腳，喝口茶水潤潤喉，再聽聽背著三弦的老頭講講南來北往的故事，再踏上下一段路程。
這一日，一堆夫妻打扮的男女抱著一個幼小的嬰兒走入了茶攤，要了兩碗涼茶，盤膝坐下，女子用手指沾了些茶水餵給男子懷裏的嬰兒，男子則是側耳聽著山羊胡子老頭兒彈著三弦將三十年前那個孤身一人逼退軒轅大軍的奇女子。
“老頭兒，那最後我們高辛的王姬是怎麽傷愈的？還有軒轅的大王子青陽，就那麽戰死了？”
“就是！我軒轅大王子英雄絕世，除了俊帝之外誰能置他於死地？”
山羊胡子老頭“嘿嘿”一笑：“軒轅青陽之死啊，神族三緘其口，我等也不好妄加揣測啊……”
“我聽說，之後五神軍死了一個文官？聽說是執行密令的時候死的？”
“哎你還別說，”旁邊坐著的一個四十多歲的精壯漢子摸了摸嘴邊的茶漬：“我兒子是五神軍的士兵。”
“切你開什麽玩笑，”一個黑瘦的男人嘲笑道：“五神軍收的都是神族將士，你是人族，你兒子難道是神族？還是說，你跟俊帝一樣，孩子不是自己的？”
茶攤內一片哄堂大笑，大笑中精壯漢子漲紅了臉，大聲嚷嚷著：“我們高辛的人族軍隊，也叫五神軍！”
正在低頭逗弄嬰兒的女子手指一頓，一旁男子的手撫上她的背，輕輕拍了拍，只聽得身邊男子朗聲道：“是啊，這位兄臺未免見識太短了點，高辛長王姬自四十多年前組建了一支新的人族軍隊，這麽多年來，老兵走了新兵來，但無論換了幾茬，都叫五神軍啊。”他停了一下，抿了一口茶水：“又何來長王姬並非俊帝親生一說呢？”
“就是！”精壯漢子瞪了黑手男子一眼：“不知道你就別亂說！”
老頭出來打圓場：“我勸這位軒轅的老弟還是別提長王姬的身世好。小老兒祖上傳說，三百年前長王姬被逼離開五神山，游歷大荒二百年後才返回高辛執掌五神軍，而俊帝自王姬離開時就下了死命令，有膽敢質問長王姬身世者殺無赦。您這話，別說是被俊帝聽見了，就是被普通高辛士兵聽見了，只怕也會惹來殺身之禍啊……”他傾身點頭示意兒子是五神士兵的漢子：“您說是吧。”
精壯漢子冷哼一聲：“你們軒轅的人，從來都不知道長王姬對於高辛代表著什麽！我兒子從小聽著俊帝，長王姬和五神軍的故事長大，從小就說要為國效力！這要是幾百年前，那輪得到我們這樣人家的孩子去做英雄？要不是長王姬，高辛的所有平民只能代代平民，所有奴隸也只能代代奴隸！”
“就是！”男子輕輕拍著懷裏的嬰兒，隨聲道：“五神軍土營之首暮堏，還有他弟弟，文官暮梧，兄弟倆都是奴隸的後人，可兩人不也憑著一身本事成為高辛舉足輕重的重臣？五神軍五個首領除了水營的鴟安，哪個出身貴族？要我說，高辛所有人，都該感謝長王姬才是！”
幾個高辛的茶客也紛紛表示同意男子的觀點，那老頭倒是不緊不慢的一笑：“小老兒倒是覺得，長王姬固然可敬，更值得敬佩的，是八世俊帝高辛少昊啊……”
女子聽聞此言擡起頭看了那老頭一眼，眾人這才看清她的面目，荊釵布裙卻難掩清秀姿容，她臉上淡淡的，只是看著那個精壯漢子：“這位大哥剛剛不是說，令郎任職五神軍，可是對那個文官之死有什麽說法麽？”
那漢子一拍大腿：“讓你們打岔！我都忘了！還是這位夫人聰明！”
女子聽見“夫人”這個稱謂，像是被噎住了一樣，神色古怪的看向身邊的男子，男子挑挑眉：“您繼續。”
“不瞞各位，我兒子聽前輩們說，三十年前，一個叫蒼葉的文官執行密令的時候不幸身亡，長王姬為此是一夜白頭啊！”
“喲，照你這麽說，那高辛王姬豈不是喜歡上了那個什麽什麽……蒼葉？”
女子接過男子手中的嬰兒，低下頭輕聲哄著，看不清表情。
山羊胡子老頭看了這兩個有些特殊的人一眼，斷斷續續的彈起了三弦：“長王姬對那個蒼葉什麽想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高辛和軒轅這三十年，都有喜事……高辛王子句芒的正妃去年生了個男孩兒，俊帝賜名高辛嚳（註1），只怕再過個兩三年就要行正式的冊封大典了啊，而軒轅，軒轅儲君顓頊的正妃前不久生了個女兒，黃帝賜其名為軒轅女侑（註2），聽說是受到百般呵寵，黃帝把這個曾孫女看的比什麽都重要……”
“我挺疑惑的，”那女子皺著秀氣的眉毛：“高辛的百姓對於自己的儲君是個女人，就沒有微詞嗎？”
一個乞討的人接過老板好心施舍的茶碗接過了她的話尾：“管他男君女君，是不是俊帝親生，只要我過得上好日子就行了！三十年前，大荒死了多少人？我一家好幾口就活下來我一個！這好不容易安定下來，該幹嘛幹嘛，別牽扯到我就行！”
“瞧你這話說的！”精壯漢子不屑的瞅了他一眼：“我兒子還要建功立業，光宗耀祖呢！好男兒志在四方，哪像你，瞧你那樣子！活該連碗涼茶都喝不起！”
“你！”乞丐身子抖了抖：“就算要打仗，也別打到我這來，管他高辛滅還是軒轅亡，別礙了老子的事就行！”
女子的嘴角含著一絲譏嘲，男子卻是劍眉緊縮，他看著那邊爭鬥的漢子和乞丐，看著對未來的戰爭竊竊私語持觀望態度的茶客，若有所思。然而他還是一言未發，最終摸出了一枚貝幣，付了茶資，從女子的懷中抱起嬰兒，拉著女子的手，走出了茶攤。
老頭的目光追隨者兩人的身影，直到二人很快消失在曠野上，才繼續和茶客們鬥嘴閑聊講故事。
高辛少昊曾經以為，自己這一生的愧疚全都給了父王，青陽還有昌意和阿珩，可直到三十年前那日高辛玖瑤從軒轅返回，不顧一屋子的侍女和隱在暗處的暗衛什麽都不說的抱著他抱了很久，他才明白，無論如何，都不要把話說死。
“我沒有哥哥了……”
“從小喜歡和我打架卻從來打不過我的顓頊小哥哥，沒有了……”
“他說他再也不會輸給我……”
“他說……戰場上見……”
女兒生澀的聲音和現在貌似平靜實則微顫的嗓音交織在一起，驚得他一陣恍惚。聽著女兒讀那一封簡短的信，半晌，他才睜開了眼睛。
“你娘很聰明。”
高辛玖瑤跪坐在他旁邊，靜默了一會兒，慢慢的把頭伏在他的膝上：“她一直都很聰明，一直都很聰明……她只是太單純太天真，把什麽東西都想得過於理想化……雖然我在赤水跟她說了那麽過分的話，可我還是很佩服她……她是為了我，才茍活了這麽長時間，如果不是我……近六百年前，她就隨我爹爹去了……可是我上次有五分真心，也有五分故意，我去赤水的時候，已經存了必死之心……”
少昊渾身一顫：“不許說這樣的話，你再這麽說，爹爹就打你屁股！”
膝頭上傳來濡濕感，“小時候我貪玩調皮，你就這麽嚇唬我，可是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你從來都只是說說而已，你才舍不得打我。”
少昊強壓下心中酸澀，含笑打趣：“你小時候五神山都快被你掀翻了，我那些大臣哪個沒被你捉弄過？安容他們一個個對你是哭笑不得，敢怒不敢言，你不記得了？”
好久都沒有聲音，少昊覺得自己的笑快維持不下去了，才聽見哽咽的低語：
“我只記得，我在玉山二百年，日日盼著你和娘親能來接我回家……”
少昊憐惜的摸摸她的頭發：“你娘應該沒走遠，去追她送送她吧，或者，把她接回來。”
白色的頭擡了起來：“不去了，說什麽呢，難道要跟她說，我要和當年她守護的國家開戰？和她說我要和自己的外公和哥哥刀兵相見？”她有些疲累的東東肩膀：“是我不好，我讓她傷心了我沒有如她希望的那樣，成為大荒最無憂無慮的女孩子……”
少昊看著她，眼中有憐憫，有哀傷，更有自責。
“舅舅呢？”既然母親都留書離開了，那舅舅……
“青陽帶著茱萸偷偷跑到軒轅去看女侑了。”
高辛玖瑤一怔，點點頭，“也好，之後……他就不會回來了吧。”
少昊扳著她的臉：“黃帝把那個小丫頭寵上天了，就像你小時候我寵你一樣，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見她有些怔忡，少昊微微皺眉：“你把自己逼得太苦了，逼你娘，殺蒼葉，跟顓頊決裂……小夭，我和青陽都很擔心，你……”
他止住了未說完的話，因為高辛玖瑤微涼的手指點在了他的眉心，輕輕揉開：“你皺眉頭的樣子，還是那麽難看。”
少昊心裏驀然一酸，曾經只有那個連路都走不明白的小丫頭，敢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幫他揉平眉心說他皺著眉頭好難看。
那個最愛撅著嘴跟他撒嬌的小女孩，是他生命中，最明亮的一盞燈火。
他拿下那只冰涼的手，放在手心裏暖著：“那我就下次註意點，不皺眉了。”
兩人相視而笑，幾百年的光陰流轉，在那條通向頂峰的黑暗道路上，有兩個人，一路扶持，一路走過。
有侍女來稟報：“啟稟陛下，啟稟長王姬，三王子和三王子妃帶著小王子來請安。”
高辛玖瑤幾乎是立刻笑了出來：“快讓他們進來。”
“是。”
少昊單手撐著額頭，大概七十多年前，有窮國君攜女來訪高辛，小夭因為練兵沒有時間招待，他便遣了句芒去接待那個溫柔的好似水一樣的有窮小姐，有窮思憶。誰知倒是成就了一段才子佳人的美名。有窮國君告辭後，句芒一改往日文弱俊秀的形象，大膽的在群臣面前向他說明了自己對有窮思憶的情意。他知道，高辛與有窮聯姻，無論是他還是有窮國君都是樂見其成的，當下便派季厘帶厚禮和句芒一同去有窮國提親，最終，句芒如願以償。
他沒看錯他的小兒子，不僅才名像極了昌意，連性子也像，大婚當天向天下承諾此後永不納妃，願與思憶甘苦與共，生死相依。
婚禮的當天青陽也在，他和青陽都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不在句芒立誓時失態……而那天，婚禮結束後，他和青陽都醉了。
他知道很多人在窺測他的想法，妄圖通過他那張喜怒不變的臉窺探出他對句芒的態度，然而他不是黃帝，句芒也終歸不是昌意，他只是句芒的父親，是一個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平安一生的父親。
他和小夭都願意，為句芒夫妻還有未來的孩子撐起一片自由安樂的天。
所幸，句芒沒有辜負他的縱容，也沒有辜負小夭的苦心。
思量間，句芒已經帶著妻兒走了進來。
“兒臣參見父王，參見王姐。”
少昊擡了一下手：“沒有外人，別這麽拘禮。”
高辛玖瑤早就把高辛嚳從思憶的懷裏抱了過來，思憶笑著說：“自從上次父王和王姐帶著嚳兒出去了一趟，這幾日他就不肯好好睡覺呢！”
少昊探手擰了擰孫子的小鼻頭，擰得小家夥打了個噴嚏，蹭了他一手黏噠噠的透明液體。少昊啞然，取過句芒奉上來的絹帕擦了擦手，抱過孩子逗了一會兒，擡頭道：“思憶抱著回去吧，我和句芒有話說。”
思憶笑得甜美，點點頭，接過孩子行禮告退。
高辛玖瑤揮揮手屏退伺候的人，看著句芒，欲言又止。
句芒跪在少昊身邊，伸手替父親捶背揉肩，躑躅了一會兒看向姐姐：“姐，高辛可是要和軒轅開戰？”
少昊突然開口：“就在這幾年之內。當日攻城之仇，你姐姐受傷之恨，不可不報。”
句芒了然：“當年若不是災荒突起，只怕早就打起來了，父王和姐姐可需要我做什麽？”
“做好你的閑王，”高辛玖瑤插嘴到，“護好你的妻兒，別讓我和父王有後顧之憂。”
句芒鄭重點頭：“姐姐放心！我就是拼了命出去，也會護得思憶和嚳兒周全！”
少昊笑笑：“傻小子，用不著你拼命，你父王雖然老了，但還不至於連唯一的兒子都保護不了。”見兒子亟亟開口想說什麽，他擺了擺手：“當年你母親羲和氏的死，是我對不起你，幾百年也沒法還你們母子一個公道，這麽多年來你受倍伐的氣，我也知道，可我希望你能理解……謀定而後動，三思而後行，若是一擊無法致命，那就繼續忍耐！”
句芒聽他不再用“父王”自稱，也微微紅了眼圈：“我知道，我都理解，我知道如果不是……爹爹和姐姐幫助，我不可能修我的書，畫我的畫，而絲毫不用關心高辛……我都知道……”
少昊回手拍拍兒子的肩：“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您說！”
“神族生命固然漫長，可有朝一日，我還是會離你們而去，句芒，我要你發誓，無論發生什麽，永遠都不要背叛你的姐姐！”
句芒抽出一旁掛著的匕首，搪破中指，指天為誓：“青天為證，高辛句芒今日立誓，若父王八世俊帝高辛少昊仙逝，無論何時，遑論何事，皆全心擁戴今日儲君，他日九世俊帝高辛玖瑤，若有異心，天地不容，神鬼皆厭！”
“我不想做俊帝，所以句芒，”高辛玖瑤看了一眼少昊，淡淡道：“姐姐不會讓你成為第二個榆罔，高辛，也不會是昔日神農。”
又是三年相安無事。
然後就在大荒百姓以為戰爭不會在短期內爆發的時候，高辛俊帝突然致信軒轅黃帝，請黃帝歸還三千年前高辛被神農侵占的南方五郡，遭黃帝婉拒，俊帝再次寫信，請黃帝交出三十多年前重傷高辛儲君的將領炎焱，又遭拒絕。於是俊帝第三次致信黃帝，下了戰書。
由高辛玖瑤領兵，點齊神族八百人，人族十萬眾，命子夷率金營為先鋒，木水火三營居中，暮堏率土營押運糧草殿後，軍隊浩蕩開拔。
同時，軒轅由儲君顓頊領軍，取道神農，登臨紫金頂，昭告天地。
安穩了數百年的大荒，終於，再起戰火。
註1&註2：之所以把這兩個註釋放在了一起，是因為很久之前我看古籍的時候，發現了一個特別奇怪而且有趣的現象。我國遠古時期，總會出現一些五花八門的懷孕方式，比如說華胥氏踩了雷神的足印生下了伏羲女媧，比如說吃了一枚鳥卵就生孩子的，等等。我要說的就是這個吞了鳥卵的，我曾經把兩個女人弄混過，其中一個，就是顓頊的女兒女侑，又叫女修，相傳女修吞玄鳥之卵，生下了兒子大業，而大業的父親……是東夷部落以玄鳥為圖騰的氏族的人，也就是少昊氏族的人。第二個女人呢，是帝嚳的次妃。我們先來看帝嚳，帝嚳，號高辛氏，《史記》中的五帝之一，白帝帝嚳，據說《山海經》裏面的帝俊就是他，而且都說他是青陽（又叫少昊，又叫玄囂，你們懂得= =）的孫子，蟜極的兒子（你們要相信我，古籍記載，少昊和青陽倆人的兒子是共享的= =整理各方人物關系的我都淩亂了= =）我這裏做了一點點改動，因為劇情需呀，我讓帝嚳成了句芒的兒子。好吧我們再來說帝嚳的次妃，帝嚳的次妃有娀氏，她有一個比較廣為人知的名字，叫做簡狄，這女人吃過一枚燕子（就是玄鳥）卵，然後懷孕了，生了個兒子叫大契，被認為是商朝的祖先，沒錯，這就是著名的“天命玄鳥，降而生殷”。
好吧雖然說沒有明確的關系表示這倆女人是一個人，但是我真的把她們倆搞混過……然後……我還看過一個特別奇葩的記載，大業就是臯陶，哦哦，這個不奇葩，奇葩的是這個……臯陶的父親……叫帝嚳……
已經混亂的作者爬過……
作者有話要說： 打滾求長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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