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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回首依依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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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依舊,桃花翻飛,仿佛訴說著那亙古不變的深情。

桃林深處的青色身影,撫遍每一棵桃樹,口中呢喃著別人永遠聽不懂的情愫。

可是——

“阿珩,你真的打算一輩子都不出來了嗎?”少昊眸中隱忍的水光讓小夭心痛異常。

“少昊,你我已解除婚約,我的事,你不必操心!”

“娘親……你見見小夭好嗎?二百年了,你難道不想看小夭長大之後會是什麽樣子嗎?你真的不想小夭嗎?”

小夭,不是娘親不想見你,而是……娘親已不是你印象中溫婉美麗的女子……娘親如今,神不神,魔不魔,妖不妖,人不人,娘親已成為這世間最最醜陋的怪物……小夭,娘親想你,可是娘親……不能見你。

見桃林內久久沒有回應,小夭雙膝一軟,跪在沙地上,“娘親,你告訴小夭,小夭做錯了什麽,讓娘親不願再見我?”

桃林內的阿珩捂住嘴,淚水無聲而落,小夭!原諒娘親!

“阿珩……王母去了……”

“湄姨……去了?”阿珩努力地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正常。

“娘親,昨日,顓頊哥哥大婚,王母支我下山,自己一個人走了。她告訴我,除非將來我重開蟠桃宴或有急事,否則,我永生不得再踏進玉山一步!”

“重開蟠桃宴?湄姨把王母之位傳給了你?”

“娘親!不管小夭做了什麽惹你不高興的事,你都見見小夭好嗎?我已經回到高辛,從現在開始,我會履行一個長王姬的職責,也會做好玉山王母!我一定不會讓娘親失望!娘親!見見小夭吧,好不好?”

“小夭,你沒有必要如此!要知道,你根本就不是……”

“阿珩!”猜到阿珩接下來要說的話,少昊連忙出聲阻攔。

“我不是什麽?”小夭很疑惑。

“沒有什麽。小夭,你先回去吧,我來勸勸你娘。”少昊知道,想瞞小夭一世是不可能的,但……能瞞一時就瞞一時吧……

“爹爹?”

“回去!”

少昊一直都寵著她,別說打罵了,就是一個臉色都舍不得擺給她,小夭有些委屈,她咬了咬唇,戀戀不舍地又向桃林深處看了看,“娘親!希望小夭下次再來時你不會再生我的氣了!”

她擡頭清嘯一聲,逍遙從雲霄中呼嘯落下,載著她,向高辛的方向飛去。

本來扶搖而上九萬裏的大鵬如今卻故意放緩了速度,小夭只能看到淚眼婆娑間,一片淒迷的粉色瑩瑩而閃,連同那一絲若有若無的青色,刺痛了她的心門。

少昊心神激蕩,無數水靈在他的無意催動下釋放,傳說中永遠幹旱的萬裏流沙腹地,竟起了綿綿細雨。

“為什麽要阻攔我?”聲音模糊在雨聲中,更平添了幾絲冷意。

“阿珩,你真的在這桃林中呆的久了嗎?”少昊苦笑,“不過才二百年,別說二百年,就算是兩千年過去了,你能保證怨恨蚩尤的人會減少?小夭若失去高辛長王姬身份的庇護,僅憑一個不被黃帝承認的軒轅王姬和羽翼未成的玉山王母,你覺得她還能活多久?”

阿珩似一下子洩了氣,“那算我求你,別把她扯進那些政治紛爭裏去。”

“哈,哈哈,阿珩,你以為我想嗎?”少昊仰天大笑,聲音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我答應了中容納妃,你知道為什麽嗎?是因為小夭率群臣跪求!她甚至不惜為棋子……二百年前,黃帝的所作所為,不僅斷了你和他的父女之情,更斷了小夭和他的祖孫之情!”

阿珩再次沈默,少昊一時無話,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少昊擡頭看了看被黃沙遮蔽了的天空,忽地散去了靈力的禁制,任由纏綿梅雨起瓢潑。

那一襲白袍,被雨水打濕,凝住了原本瀟灑飄逸的身形,也凝住了十樹落英。

“少昊,你回去吧,我知道你來的目的。我不會告訴小夭她的身世,但更不會跟你回去,二百年前,我就告訴過你西陵珩和高辛少昊,不會再是朋友!你回去吧,我已經想忘記了,可是看見你,我就會想起,就會想起你騙我配給大哥的藥,就會想起你沒有去救四哥……我不會再恨你,我想……我想忘記了!求求你,放過我吧!”

“阿珩!”

“少昊!我說過,我答應過蚩尤和他在一起,他去哪裏,我去哪裏!”

少昊踉蹌了一下,卻沒再言語,啞著嗓子召喚玄鳥,絕塵而去。

只餘下萬裏流沙中突兀的桃林,還有那若有若無的歌聲——

藤生樹死纏到死

藤死樹生死也纏

死死生生兩相伴

生生死死兩相纏呦

他輕笑出聲,卻再也壓抑不住唇邊越聚越多的鮮血……

腳下高辛的星河依舊燦爛,他的心燈呢?恐怕早已黯淡了吧……

歸墟

小夭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要讓逍遙飛到這來,仿佛冥冥中自有一種力量——她下意識地認為,歸墟有她在乎的事情。

果然,那顆青碧珠子如有靈性,感受到小夭的靈力,立刻浮出了水面。

“你出來了?”小夭自語道,明知珠子不會回答她。

逍遙鄙視的看了她一眼,似受不了她,拍拍翅膀飛走了。

烈陽和阿獙聞聲鉆了出來,阿獙湊到小夭身側,搖著烏黑油亮的尾巴撒歡,烈陽化成人形,抱著雙臂站在一旁。

“娘親在赤水之北,一片桃林中,她不願見我,不過她應該會見你們,你們去看看她吧,看看她……看看她好不好……”小夭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阿獙的頭,神色哀戚。

阿獙搖著的尾巴突然僵住了,它側頭看向烈陽,烈陽盯住小夭:“你知道了?”

小夭一楞,立刻反應過來:“你早就知道?你一直瞞著我!”

“阿珩不想讓你見她,自有道理,你還是別見了吧,她和以前,不一樣了……阿獙!你冷靜一點!”阿獙拍著雙翅撲向烈陽,烈陽也不還手,只是閃躲著。

阿獙“啊嗚”悲叫,大大的眼睛裏全是淚水,也全是堅定,而小夭的話則道出了他的心聲:“不管她變成什麽樣子,她都是我娘!我是她的女兒,這世上哪有嫌惡自己父母的子女?”

小夭的聲音已帶哭腔,她的胸脯劇烈起伏著,雙拳緊握,心神不寧,青色珠子頓時青光暴漲,籠住小夭,以水靈特有的柔和安撫著她。

烈陽搖頭,“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你先靜靜吧,我帶阿獙去看看阿珩。”他頓了一下,看了一眼青色珠子,又說“這顆珠子有著絕不遜於少昊的水靈,真奇怪,軒轅青陽已死,這世間還有誰的水靈能敵過高辛少昊?”

小夭心神恍惚,並沒有註意到烈陽在說什麽,等她回過神時,歸墟只剩下了她,還有那顆珠子。

“烈陽嘀嘀咕咕地說什麽呢,什麽水靈強大,除了我大舅舅青陽,誰的靈力還能比得上我爹爹?你說對吧,青陽?”小夭忽然捂住嘴,一手指著珠子,倒退三步:“你你你,青青青,青陽?”

青色珠子定在空中,小夭覺得,如果他有神情,一定會很嚴肅。

“你,你不會真的是……”

青色珠子上下動了動,像是在點頭。

小夭“啊”的一聲,再也說不出來話。

青色珠子,啊不,青陽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沈入了水中。

“舅舅……”小夭依舊木木的,就連少昊什麽時候來的都不知道。

少昊沒註意到自家女兒的不正常,他搬出幾壇自己釀造的酒,叫過小夭:“要不要聽故事?”

“誰的故事?”

少昊笑笑:“我的。”

小夭點點頭:“要。”

少昊笑得有些恍惚:“爹爹的故事恐怕要從幾千年前說起了……”

他先把自己灌了八分醉。

少昊講他羨慕的那個少年,講他們的相識,講極北苦寒之地,曾有人點好篝火,跳出來叫他喝酒,講大荒傳頌的他孤身一人逼退神農十萬大軍,說那是有人星夜而至,為他血染白袍,講曾有人為給他出頭,跑到玉山暴揍宴龍,講他的未婚妻,講在虞淵他的掙紮,講他的愧疚,講他隱忍的深情,講他弒父殺弟,講他無數次後悔給青陽的藥,講他假扮青陽至今,講他有女兒時的欣喜,講他不能救昌意的痛苦,講他對蚩尤的羨妒,講阿珩化為旱魃時他破碎的心,更講少昊沈琴絕酒,只因世間再無青陽!

不過,他沒有給小夭講,他與阿珩的盟約。

暮色低沈,少昊爛醉,指著遠處星星點點的燈火:“我守護了他們,誰來守護我?”千年時光,在男子濃濃的醉腔中,也在女子含淚的雙眸中化作流螢而逝。

到了最後,少昊已近瘋狂,口中喃喃地叫著“青陽”、“阿珩”,跪在地上,撕扯著自己的頭發,一遍又一遍的嘶吼著:“高辛少昊,你是咎由自取!”

小夭流著淚去攙扶他,將水靈輸給他,平覆著他的心境。她已無法想象,究竟積聚了多少年的痛苦,才能讓她那在她印象中永遠溫文儒雅的爹爹失態至此?

歸墟水面突然破出青芒,打暈了少昊,小夭抱起父親,深深地看了水面一眼,大踏步離去:

“舅舅,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

他們都不知道,水面之下,一刻青色珠子散出青色光芒,既迷茫,又哀傷。

三日後,少昊命季厘開采寒山之鐵,汲取湯谷之水,采集太陽之火,準備親自為長王姬打造兵器。

這一把劍,足足打了九九八十一年,少昊以萬年歸墟水玉鑲劍柄,又將自身水靈及心頭精血融入長劍,以便隨時掌握小夭的安危。

此劍一出,大荒皆驚,俊帝對長王姬的寵愛又引起了新一輪的議論。

隨後,高辛長王姬玖瑤從高辛四部挑選出四名女子充入後宮,並替俊帝冊封妃子。十年後,四妃常曦氏生下一個男嬰,少昊賜名高辛倍伐。(註)

註:《山海經》記載,少昊子曰倍伐,後被貶緡淵。

轉眼間,高辛的大王子倍伐已經五歲,高辛百姓都在期待大王子的正式冊封大典,所有人都猜測,這應該比傳聞中三百年前長王姬的冊封大典要隆重得多。然而,除了昭告天下外,少昊只下令,讓常曦氏請一些王族和近臣在承澤殿(我編的)舉辦家宴。

命令傳到承澤殿,常曦氏氣得掀了桌子。

因為她清楚地記得,三百年前,高辛玖瑤的冊封大典可是持續了三日,五神上下,普天同慶,少昊甚至親自為長王姬祈福。

這還不是最讓她生氣的,最讓她氣悶的是,因為長王姬的突然病倒,少昊根本就沒出現在承澤殿。

小夭已經快一百年沒下五神山了,她百無聊賴地在集市上閑逛著,暗自腹誹少昊:

什麽嘛……人家不想下來,非得揪著人家的衣領子給人家扔下來……

她對天發誓,她的突然病倒真的不是故意的,而是勞累了一百年,為娘親心傷了一百年,突發高燒,昏迷了三天三夜。據侍女半夏說,她病倒期間,少昊衣不解帶,寸步不離的照顧她,連倍伐的家宴都沒去……

她無語,這常曦氏還不得恨死她?

少昊拿她一點辦法沒有,只能在她病好之後,讓她變換了容貌,拎著她的衣領把她扔下了五神山,讓她在山下放松一段時間。

“唉!”她暗自嘆氣,緊了緊手中的長劍,走進一家酒肆,找個靠窗的位子坐下來,要了一壺酒。

一個山羊胡子的老頭正彈著一把三弦說故事。

小夭翻白眼,現在流傳最廣的肯定是她和她的弟弟高辛倍伐!

果然,眾人都在竊竊私語,俊帝對大王子——不重視!

“嘿嘿,”山羊胡老頭一聲輕笑,“其實這也很好理解,因為長王姬是軒轅王姬所出啊,軒轅王姬雖自休高辛王妃,但俊帝仍對她念念不忘啊,愛屋及烏,長王姬自然受寵。”

“可是……”一個胖子欲言又止。

“可是什麽啊?”酒肆眾人明顯很不耐煩。

“可是,我聽我爺爺說,我爺爺也是聽他爺爺說的,說是長王姬並不是俊帝的親生女兒,而是……而是……”

“而是蚩尤的女兒!我也聽說過!”

“是啊是啊,我聽家裏的老人說,軒轅王姬與蚩尤私通,作出茍且之事,長王姬就是他們的女兒,而且呀,前幾天,我還在湘水邊聽人說起過呢!”

眾人七嘴八舌的說著,絲毫沒有註意到,窗邊女子瞬間蒼白的臉。

小夭被這突如其來的話弄懵了。

她……不是爹爹的女兒?她是蚩尤的女兒?

那誰來告訴她,為什麽她和少昊有八分相似?

酒肆的人還在議論著:“俊帝怎麽可能允許一個野種來混雜高辛王室?還對她百般寵愛?”

“就是就是,你們沒聽說嗎?俊帝和長王姬長得很像,長王姬怎麽可能是蚩尤的女兒?”

“可湘水邊的那個人就是這麽說的,好像是說,軒轅王姬手中有駐顏花,在玖瑤王姬出生時,就把駐顏花封印在了玖瑤王姬的體內……”

“那這麽說,高辛玖瑤,就是個野種?”

野種?她是……野種?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出的酒肆,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的歸墟。

一百年來,她一有煩心事就跑到歸墟,羅羅索索的對青陽說上半天。她並沒有告訴少昊她和青陽的秘密,在聽了少昊的故事後,她怕他再次失望。

青陽如同之前的一百年一樣,感受到她單獨的靈力便浮出了水面。

他似乎,也不想見少昊。

“舅舅!”小夭看見他,恢覆了幾分神智,“為什麽……為什麽?”她大哭出聲,青陽不能說話,只是像往常一樣,用水靈安慰著她。

“為什麽他們都說我不是爹爹的女兒,我是蚩尤的女兒?為什麽他們都說我是個野種?現在五神山下,謠言都快傳瘋了……如果……如果我真的不是爹爹的女兒,高辛王室絕不會饒過我,常曦部,白虎部也不會饒過我……這一百年,大荒皆知,若除掉我,就如同斷去俊帝一臂,中容他們如果聽說了這個謠言,一定會借機對爹爹發難!舅舅……我該怎麽做?我該怎麽做?我到底是誰的女兒?”

她越說越傷心,跪在青陽之前,言語再難成句。

也許,誰都逃脫不了世事的輪回,西陵珩永遠都不會想到,當年她從未後悔的事,竟會差一點就給她的女兒——她和蚩尤最後的聯系,帶來殺身之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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