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這個疑問應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但是直到現在木已成舟，才把這件事提出來，難免有些說風涼話的嫌疑。蘇婉清坦然說道：“我想給雙方都留下餘地。他若是因為這場和離影響了聲譽影響和考試，豈不是要記恨我一輩子？我雖與他無緣，但也不見得恨他入骨。能夠平和分手自然是最好的。況且……”

“嗯？”

“沒什麽。”餘下的話，蘇婉清再沒往下說。她本來是最追求平靜的人，如今是不堪其擾。小說的主線她無力改變，但遠遠逃避開來，成全這男女主角，或許能夠留得一線生機也未可知？就像那日蘇明澈所說的，其中自有變數，但自己尚未參透。

蘇明澈知她不願意再說，便也不追問。

兩人看了附近十幾個田莊，這還是進度比較快的情況下。最後決定去最大的富安農場歇腳。那農場是個老年夫婦照管著，待人和善，並一對兒女，長期生活在此處。蘇明澈進去後，蘇婉清才邁腳進去。那老翁的兒女就站在門口，蘇婉清一眼瞟過去，只覺得那男子眉清目秀的，但女子面容卻模糊了，看完沒什麽印象。她走在蘇明澈身後，怎麽都回想不起來女子的面容，不禁嘖嘖稱奇，難道是因為女子生得普通，所以沒什麽可記憶的點？

她心不在焉的模樣被蘇明澈看在眼裏。用過飯蘇明澈提起出去走一走，蘇婉清道：“不是下午還有十幾個地方要去？這麽一來就耽誤了。”

蘇明澈一笑，道：“有什麽要緊？咱們走了這前面的十幾個大約也知道大致情況了。這個田莊最大最成規模，後山有一大片樹林，清新得很。路也不算難走，或許你會喜歡？”他個子高，跟蘇婉清說話時微微躬身，似乎怕她聽不清楚。蘇婉清聽著，看著他不經意間流露的溫柔，心弦微動。只覺得看著蘇明澈，怎麽都移不開眼睛，口中訥訥說道：“好啊，那咱們休息一會兒便出去。”

中午太陽辣得很，過了最熱的時候，兩人打算出發了。老翁道：“二位今晚不若就在此歇下，我兒從河裏布網撈了幾條又大又肥的魚出來，正好做些農家小菜。”

蘇婉清下意識去看蘇明澈，見他低頭也看著她，問她道：“想不想吃？”

蘇婉清其實沒甚胃口，正想回答，忽然看見老翁的女兒正站在老翁身後，她直直看過去，竟然還是看不清她的臉。不由慌了，開口道：“老人家，您的女兒今年多大了？”

老翁笑道：“今年十六歲哩。她不愛說話，小姐莫怪。”說完回頭對自家女兒道：“小凡，今日你哥哥捕的魚你下廚來做，這個你最拿手的。”

那喚作小凡的老翁的閨女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蘇婉清心中狂跳，一把拉住蘇明澈的袖子，道：“明澈，咱們快走罷！”蘇明澈卻看向她拉著自己袖子的手，嘴角弧度上揚。

兩人走到樹林裏，蘇婉清依然心有餘悸。她四處看了看，確定四周無人，才小聲道：“明澈，你方才可看見那老翁的女兒了？”

蘇明澈挑眉道：“自然是看見了。怎麽了，她有什麽問題嗎？”

“你看見她長什麽樣子了嗎？”

蘇明澈回憶了一下，道：“彎眉單眼皮，普通人長相。這又如何？我看你方才催促著我走，莫非是有什麽事情。”

蘇婉清心中的狐疑擴大了。耳邊的鳥鳴聲都變得曠遠起來，後背已經生出了一身冷汗。蘇明澈見她怔住了，有些心急，道：“怎麽了？若有什麽事，不必瞞我。”

蘇婉清擡起頭來，道：“我看不清那個女孩的臉。我也不知道怎麽了。但是其他人我都看得分明，就是看不清楚那個女孩的臉。方才她站在那個老人家身後，離得那麽近，我卻什麽都看不清。我、我有些害怕。”說完警覺地看了身後一眼，上前一步更靠近了蘇明澈，道：“你說她不會跟過來吧？”

“既然我看得清楚，也確實有那麽一個人，那必定這個人是存在的。你怕什麽，天塌下來還有我在，我保護你。”蘇明澈拉著蘇婉清的手，如同哄孩子一般低聲哄著，道：“別怕，有我呢。”

他的手掌幹燥而溫熱，多少安撫了些蘇婉清的情緒。兩人在樹林裏隨意走了走，蘇明澈見蘇婉清神情怏怏地，並不多言。等到太陽的灼熱漸漸消散，蘇明澈帶她回去，不再去那個田莊，直接差人報了信，駕車離去。

第二日，蘇婉清借口不舒服，沒有跟著蘇明澈出門。但待到蘇明澈一走，她便帶著小桃出了門，仍舊來到了富安田莊。那老翁見了她，臉上笑容滿面，道：“昨日小姐沒來得及吃上魚，今日一定要嘗嘗。這河裏水質好，魚肉鮮嫩著呢。”

蘇婉清臉色實在算不得好，她點點頭道：“老人家，我想見見您女兒。”

“小姐要見我閨女？好好好，我馬上去叫她。這一大上午的，正不知她在幹嘛呢。小姐且在廳內坐會兒，我讓她過來陪小姐說說話。只是小女在鄉下待慣了粗鄙，小姐莫要嫌棄就是了。”

蘇婉清忐忑不安地坐下。小桃守在一旁，她今日只知道要出來，但並不知道到底是什麽要緊事需要自家小姐避開管家獨自出來。她替蘇婉清斟了一杯茶，遞到她手上，道：“小姐喝口茶吧。那小姑娘估計很快就到了。”正說著話，就見有個女子跟在老翁背後走了進來。

蘇婉清道：“小桃，你先出去看看附近有什麽好吃的果子，摘些過來。我同這位姑娘說說話。”小桃知道這是支開她，但是見她這麽神秘，便領命出去了。老翁隨即也出去，留下蘇婉清和那名叫做小凡的女子。她方才低著頭，這一擡頭起來，蘇婉清不禁倒吸了口冷氣。饒是來之前給自己做了多少遍心理建設，但是這麽近距離看到一張五官模糊的臉，仍舊是有些驚懼的。

那小凡上前了兩步，驚得宋婉清掐住了自己的手心，厲聲道：“你別過來了！”

“看來你還是有些膽量的，受了那般的驚嚇，今日還敢只身前來見我。”她說道。

蘇婉清明明看不清她的臉，但不知為何，卻知道她這話是笑著說的。“既然你知道，我也不拐彎抹角的了。我今日來就是想請教一下姑娘，與我可有什麽淵源，為什麽我看不清楚姑娘的臉呢？但我問起別人卻都覺得姑娘並什麽有什麽怪異之處。或者，是我自己的問題？”

“別人是指誰？那日陪著你的那位管家先生？長得還不錯，是我的菜。可惜啊，可惜。我怎麽就沒把這個人物好好寫幾筆，看他這顏值，至少是個男二的料。給男主增加一點難度，肯定更有看頭。對了，你在這邊生活得怎麽樣？”

蘇婉清訝然道：“你在說什麽？難道你是……”

“這家老翁姓張。”

“張小凡？你是這本書的作者？”蘇婉清當即站起來，不小心碰到了手邊的茶杯。茶杯摔落在地，發出哐當一聲。小桃在門口聽見了，詢問道：“小姐，出了什麽事？”

蘇婉清揚聲道：“沒事。”這會兒再看那個女子，她的面目瞬間清晰起來。跟蘇明澈形容得沒有差別，只見她笑著道：“你很聰明，又很有膽色，我欣賞你。我此前在網站上發表這本書的時候，收獲了大把黑粉。那段時間情緒很不好，就許願說誰罵我，我就畫個圈圈詛咒她穿進書裏，好好受教育。我也是開玩笑的，哪想到會變成真的。”

蘇婉清道：“不管怎麽說，你的書就是很奇葩啊。你還有臉詛咒讀者呢，還害得我現在穿進書裏來了。既然你進來了，你肯定知道怎麽出去是不是？你快帶我出去，我不想留在這裏了。我想家了！”她抓著張小凡的手不放，生怕張小凡轉身就跑了。

張小凡嘆了口氣說道：“你也別抓著我，我現在也沒辦法帶你出去。我也是最近聽到有些讀者問我是不是在修文才知道的。情節老是有細微的變動，但沒影響到主線，另外每個小故事女主的名字都變成了蘇婉清。我察覺到了問題，慢慢摸索才知道的。而且我只有在夢中的時候才可以看到這個世界，所以我暫時沒法子帶你出去。但是依我的想法，你大概是走完故事線，就可以成功的出來了。相信我！”

蘇婉清道：“你所謂的走完故事線是指什麽？我要按照你設定的狗屁情節，最後為齊裕這個渣男去死嗎？死了我還能活著回到原來的世界？你給我說清楚，要不然今天我不會放你走的，大不了我們同歸於盡。”

“你冷靜點嘛，這個問題我其實也很愧疚，但是你都來了，我也沒辦法啊。我現在給你的建議是，你就先好好待著。我看得出你來了這裏一直很遵守書裏的規則，小心翼翼地不去崩塌主線。但是不崩主線，就說明最後的結局肯定是不會改變的啊。但是你就沒發現書裏出現了一個隱藏劇情嗎？那個管家，我可沒設定你身邊還有這麽個忠犬角色啊。他那天還對你說什麽，別怕，我保護你。我看了都磕到了！我覺得，你不要擔心崩主線，盡情崩啊。反正為了這篇文，我都快被罵死了，收益我是不指望了。你想怎麽改都可以，我無所謂。”

蘇婉清聽她這麽說，有些臉紅道：“你怎麽知道他說什麽？你跟蹤我們？”

“我哪需要跟蹤，這是我創造的世界，我為所欲為。懂嗎？我為所欲為！”

“那你帶我出去！”

“除了這一條，別的我為所欲為。你放過我吧，這個故事不多啊，就幾個小故事，你就當玩全息游戲得了。你不是不滿意女配的結局嗎？你改啊，大刀闊斧的改，我授權給你！”張小凡說道。

蘇婉清道：“我就怕哪怕我再掙紮都改變不了結局。”

“不會的。你聽我的，這第一個故事，咱們就當練練手。一步一步地來，等有經驗了，其他的世界你肯定是游刃有餘的。”張小凡眨了眨眼睛，道：“再說了，有蘇明澈這個大帥哥天天守在你身邊，你舍得這麽快離開嗎？你要是突然走了，他怎麽接受得了。”

蘇婉清想起蘇明澈，心裏的確有股淡淡地不舍。但是轉念一想，她走了，書中的人物照舊，蘇明澈很快就會忘記她吧。就算他的記憶裏有蘇婉清這個人，也不過是個相熟的朋友，很快會忘懷的。書中的人，一旦跳脫出這個虛幻的世界，僅剩文字了，還會存在多少當時的感情呢？

見蘇婉清陷入沈思，張小凡趁熱打鐵，道：“我現在真沒辦法了。我但凡是有一點辦法，也不至於跟你費這麽多口舌。你想你現在都能夠開啟隱藏劇情了。要不，從隱藏劇情著手？”

蘇婉清還要再說，卻發現她的面容再一次模糊起來，只聽見張小凡打了個呵欠，道：“我在那邊應該快要夢醒了。今天就說到這裏，有機會的話再會。”說完便消失了。

中午用飯時，那老翁一點都沒覺察到什麽。端了炸得酥脆的小魚、現煮的酸辣魚和一條烤得外焦裏嫩的烤魚，再加上一盆剁椒魚頭上桌，並著時蔬青菜。老翁一直道：“這都是小女親手做的，小姐你嘗嘗吧。”

“小凡她去哪裏了？要不然讓她過來一起吃。”

老翁搖搖頭，道：“小姐吃好，小女進山采蘑菇去了。她野慣了，這會兒都沒回來，讓小姐見笑了。”

蘇婉清在富安田莊整整等了一個下午，都沒有再見到張小凡。沒辦法，眼看天色晚了，再不走就天黑了，只好叫了小桃回府。回到府上，天剛剛黑下來，府門口已經點亮了燈籠。

小桃眼尖，道：“小姐，你看！”蘇婉清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見一個頎長的影子站在蘇府門口，時不時朝著路口張望著。因為今日往常行的路不同，所以他們從另外一個方向回來了。蘇婉清下了車，輕拍那人後背，道：“明澈，你在這裏做什麽？”

那人回過頭來，眼睛裏閃過一絲欣喜，但很快恢覆了一貫的淡定，道：“沒什麽，出來走走罷了。院子裏太悶了，透透氣。”

蘇婉清心知他應當是出門來等她的，沒有戳破他。想起張小凡問她舍不舍得蘇明澈的話，眼底閃過一絲黯然。“我累了，先回院子了。你慢慢透氣吧。”留下蘇明澈一個人在原地。蘇明澈看著她的背影，見她走到不見了，自嘲般笑了笑，進了府。

小桃伺候蘇婉清吃飯洗漱更衣，見蘇婉清看著窗外發呆，道：“小姐今日怎麽了？不高興麽？管家今日一看就是專程在門口等小姐的，小姐那般冷淡，肯定傷了他的心。”

“小桃，我累了。你把床頭那盞燈留下，出去吧。”

“是，小姐。”

過了些日子，齊靈又找上門來。她先是顧左右而言它，扯了些不知所謂的話，又問蘇明澈的去向。蘇婉清道：“管家每日很忙，要照看鋪子之類的。所以白天一般不在府內的。”

齊靈失望地點點頭，道：“那大嫂，要不然我今晚就住在這裏吧。明日大哥考試完了，咱們一起去接他出來，好不好？再說，上次我與大嫂聊天，覺得大嫂特別有趣。所以這次自己巴巴地來了，大嫂不會怪罪我吧？”

“怎麽會呢？只不過我晚上還有其他事情，怕沒多少時間陪你。”蘇婉清不想應酬她，但也不至於直接下逐客令。只希望她自己識趣點，主動離開。再說齊裕那邊，她並沒有什麽興趣要去接他，畢竟那是恩愛夫妻才會做的事。明日隨便找個理由推辭一下吧，反正馬上就和離了。

齊靈卻不是什麽知趣的人，道：“沒事的，大嫂。你自去忙你的便是，我自己逛逛也是好的。”

蘇明澈是傍晚回來的。他回來便過來找了蘇婉清，因見她這幾日都是興致不高的模樣，也不跟著他出門了，多少有些擔心。意外看見齊靈也在，步伐頓了頓，道：“齊姑娘來了？”

齊靈起身迎上去，露出了一個少女的笑容，道；“是啊，我家大哥不在家，大嫂成天一個人待在家也是沒趣。我就想著過來陪陪她，再者，明天是大哥會試結束的日子，我們可以相約去接大哥回家。我聽說會試待在裏面很苦的，大哥肯定累壞了。”

蘇明澈對此並沒有太大的興趣，道：“小姐她這些日子身體不大好，大夫讓她最近不要出門，我看這去接姑爺的事情就要勞煩齊姑娘了。我明日也不出門了，正好留在家中置辦一桌飯菜，大家一起吃頓飯。”

齊靈聽說要一起吃飯，想到又可以和蘇明澈多接觸幾次，心中高興極了，道：“好啊，就這麽定了。既然大嫂不便出去，我也不好強求，明日我去便是了。”

“這便好。”蘇明澈淡淡點頭，眼神卻放在一旁沈默著的蘇婉清身上。見蘇婉清感激地對他笑了笑，他亦抿了抿唇。和離之事，務必要提上議程了，就在明日。

第二日卻下了瓢潑大的雨。雨水順著屋檐滾落下來，院子裏積了不少水。蘇明澈打著傘指揮著眾人將院子裏的積水清掃幹凈，齊靈也打著傘站在他身邊，滿臉仰慕地看著他。不知齊靈說了什麽，蘇明澈低頭看去。蘇婉清就在回廊上看著兩人，見蘇明澈看過去，不知為何下意識地就轉過頭，裝作沒看見的樣子。蘇明澈看見她，立刻走了過來，不顧身後的齊靈一路追尋。

“醒了？下雨天空氣倒是新鮮，正適合出來透透氣。”他眉眼帶著關切，低頭看她。跟方才看齊靈好像也沒什麽分別。蘇婉清不知打哪裏升上來一股悶氣，在胸腔中堵著，上不去下不來的，卻側過臉道：“是啊，出來走走。今日好大的雨啊。”見齊靈走過來了，道：“我身子不好，這大雨天更加不便出去了。你還沒去接你大哥麽？”

“這便去了，過來遇見蘇大哥，跟他通報一聲。大嫂，那我就先出發了。”她眼睛看向蘇明澈，甜滋滋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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