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頭，不知還有多少對這樣的母子母女，我們一路走過來，已經看多了生生死死，我本以為如今也已然麻木了，可現如今，我卻仍然覺得心酸。”

江漓然也有些頹然的看向四周，許多因凍餓而死的災民已經被拉進了帳子，等待焚化。這也是無奈之舉，大凡災荒，屍橫遍野實在太容易鬧起瘟疫，若不盡快將屍體處理幹凈，只會毀害活人。

“我實在想不通，為何朝中會有這麽多草菅人命的官宦……如此天災，卻仍然只想著填滿自己的錢袋子，不顧災民性命……”

江漓然無力的癱坐在一旁的長凳上，秦天樞手中的一碗米粥已經餵完，那小娃娃還嫌不夠，眼巴巴的瞅著他。

“好了，你可不能再吃了，你這樣的小胃口，這一碗米粥就足夠你填飽肚子了，再吃下去就要鬧肚子疼了。”

秦天樞笑著說道，那孩子聽得懂，咿咿呀呀的揪住了他的鬥篷，不一會便鉆在他懷裏睡著了。他低頭看了那孩子一會，頗為心酸的笑了笑，抱著孩子起身。

“既然我們業已知道這些，便該從根源入手，北地四州，災情一個比一個嚴峻。等你我將兗黃徐鄴全部走遍，只怕便不知已經有多少本可以活下來的災民因凍餓疾病死於非命了。”

江漓然皺眉道，“你的意思是，上書奏報皇上，讓他下令撤換四州太守？”

他說完，自己便嗤笑一聲，“這四州太守，本就是皇帝親選的……縱然我們將這些明證上報，他們一番辯駁開脫，自然不會傷及分毫，你要知道，這些人顛倒是非混淆黑白的能耐可是大得很……”

“不必上報皇帝。”秦天樞笑了笑，脫下披風把那個孩子裹好，交給了方才安置她母親的兵士，“旁人我也未必信，但有一個人，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太子殿下。”

江漓然微皺起眉頭。

“不錯，我說的便是太子，你只要將兗州的民情一字不落的告知太子，他必能明白四州百姓皆在水火之中，也必然會重新派遣得力可信的人前往四州賑災，那時才是真的一勞永逸。”

“你說的不錯，太子的確是心懷天下，日後也定然會是一個好君主。”

江漓然苦笑一聲，他心裏知道，自己一生也比不上南宮皓月，無論是身份還是能力……

當初他不是沒有想過，要為自己再努力一次，將無霜從南宮皓月身邊搶回來，當他知道無霜曾於自己有過婚約時，他是何等的高興，可是眨眼間他便發現，就算自己是與她有婚約也好，又或者是自己如何的希望能夠幫助她將父親的案子沈冤得雪也罷，她始終是不會再看自己一眼了。

遲了便是遲了，她終於是先遇見了南宮皓月。至於江漓然，大概只能做她生命中一個匆匆的過客，或許能稱得上是點綴業已是他的幸運。

可是，秦天樞呢？為何就連他，也對太子如此推崇備至？他們不過只有一面之緣，甚至也許就連話也沒有說上幾句，為何他便對太子如此信賴？

“在想什麽？”

秦天樞敏銳的發現了他的情緒有些低落，他伸出手去把他拉到自己身側，細細的用手指抹去了他臉上泥土的痕跡。

“沒什麽，只是覺得……你對太子似乎也頗多推崇。”

江漓然苦笑著推開了他輕撫著自己臉頰的手，轉身看著面前忙碌奔走的軍士和正在粥攤前排起長龍的災民。

“民生疾苦，太子遠在京城，或許一生也未曾親眼得見，你為何會覺得太子與皇帝不同？”

秦天樞有些疑惑的看向他，“太子，難道不是你選定的主君？”

“你說什麽？”

江漓然大驚失色的回頭看他，慌忙的伸出手去捂住了他的嘴，“人多口雜，你在這裏說什麽？！結黨營私可是大罪！”

“難道不是嗎？我雖身處江湖，但是對京城之中發生的事情也略有耳聞。”

秦天樞無奈的摘掉了他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拿在手裏暖著，江漓然只提過筆的細白手腕因為連日的舟車勞頓已經瘦的只剩骨頭，秦天樞皺起眉頭輕嘖一聲，將之握在了手心之中。

“八月十五夜宴，我師妹深陷於眾矢之的，若非是你出手解圍，只怕此刻我那師妹已經魂歸飄渺一命嗚呼了。”

我……我並非是為了太子。

江漓然本想如此回答，卻不知為何，這句話遲遲說不出口，他只是垂著頭站著，不敢將神色暴露於外。

秦天樞見他並不反駁便接著說道，“我也知道，你並非是新晉的士林官宦，出身名門的京中貴公子，是有資格選擇不站進任何一個皇子的隊伍的。只要等著他們互相爭鬥，最後選擇那個榮登大寶的也就是了。

那時的你也不過只是個翰林院編修，卻不顧一切的為太子和太子妃發聲，若非是你看重太子，又為何要這樣做？”

“……所以你便覺得，太子是我效忠的主君……便應當是有過人之處的嗎？”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秦天樞笑了笑，將他捂暖了的那一只手塞回他的袖筒之中，又執起另一只捂在手中，“你這樣珍重百姓的臣子，定然不會選擇一個視蒼生為草芥的君主，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則是因為我那個師妹，她也絕不會讓天下落入一個只會耍弄心機手段的人手中，更不會愛上一個庸才，這一點我心裏清楚。無霜是天機閣的人，自然心懷天下，她既然選擇了南宮皓月，我自然相信她的眼光不會錯。”

“原來如此。”

江漓然了然的點頭，忽然來了一個要稟報什麽的兵士，他連忙將手從秦天樞的手中抽出，一臉嚴肅的走到一邊去了。

秦天樞啞然失笑的看著空空如也的手心，無奈的嘆口氣，好巧有幾個江湖世家的少俠來也向他稟報情況，他便也只好走到那邊的軍帳裏去了。

江漓然的餘光情不自禁的瞥向秦天樞挺直的脊背，手上似乎還殘留著他掌心的熱氣，他不明白，在這樣天寒地凍的季節，這個人的手心為何還能如此灼熱，只是此刻他確實是需要這一絲熱氣讓他能慢慢的挨下去。

“江大人。”

兵士的一聲呼喚將他的神思從秦天樞身上拽了回來，江漓然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把註意力集中在那個軍士身上。

“災民的情況如何？”

“大人。”

這個軍士乃是一個百夫長，名喚劉華，也算是跟著江漓然出來賑災的最初一批人了，此時他的神態頗有些凝重，江漓然也不免有些擔憂的皺起了眉頭。

“情況比想象的還要遭……死的人很多。據我們的粗略統計，便是這個臨華縣便已經有近千人因凍餓而死……且還有許多老幼患上了傷寒，高燒不退……據鄭大夫所說，這是瘟疫的前兆。”

“你說什麽？！”

江漓然聞言大驚，情不自禁的向前一步，幾乎是在逼視著這個軍士，“你再說一遍？”

“……是，如今有許多老幼婦孺已經患上了傷寒，鄭，鄭大夫說，這是瘟疫的前兆。”

“瘟疫……”

江漓然來時縱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卻仍不免有些僥幸。想著若是自己賑災及時，應該不會真的讓災區爆發瘟疫，因而此時真真正正的聽到這個消息，心中仍然是忍不住一陣瑟縮。

瘟疫……

竟然真的還是鬧起了瘟疫。

他頹然的倒退兩步，無力的跌坐在長凳上，那軍士擔憂的想要扶他，被他擺擺手阻止了。

“傳令下去。”

江漓然扶住額頭勉強定了定神，咬牙道，“將確診是瘟疫的災民都集中到遠離人群的軍帳中去嚴加看管！疑似的那些也要與其家人隔離，觀察數日之後再行放出。

警告災民，這幾日不允許任何人隨意走動……還有，立即封鎖邊界，絕對不能放出一個災民！”

“是！”

那個軍士領命而去，一直遠遠站著的秦天樞顯然也是知道了這個消息，幾步飛掠過來，臉上的神色很是難看。

“竟然還是鬧起了瘟疫。”

“本來，兗州的情勢遠沒有黃州嚴峻。”

江漓然的眼神驟然間冷冽起來，他咬著牙握緊了拳頭，狠狠的錘了一下桌案。

“我馬上便給京中上書，請求太子殿下重新指派官員到各地賑災……天樞……旁人我還是不放心，這封書信，還要麻煩你，親自送過去。”

“好。”

秦天樞應聲道，“我今晚便去。還有，現在不過只是在兗州之邊，兗州裏面還不知是什麽情景，你一個人在此處萬萬要多加小心。”

“你放心。”江漓然點頭，“還有，麻煩你替我在江湖之上找些醫術精湛的醫者，兗州若是真的爆發瘟疫，只靠我帶來的這些醫者，是萬萬不夠的。”

“好。”

秦天樞一面應著，一面屈指為哨，很是尖利的一聲哨響之後，便遠遠的飛來了一只通身雪白的雄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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