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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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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鎮下河村。

春耕已過,秋收未至,這段時日便是鄉下地頭慣常所說的農閑日子。不過,說閑其實也不閑,很多人盤算著秋收過後要蓋房子、要嫁女娶妻,都掐準了日子提前準備起來。

蓋房子要木梁磚瓦,嫁女娶妻也少不得家舍布帛,這些事兒擱在城裏興許算不得什麽,可在鄉下地頭,采買東西都難,可不得早好幾個月甚至早半年光景就備下了。

而這段時日,也是媒人們忙活的日子。

“陳媒婆又來了?今個兒又是幫誰家說親?”

“是他三嬸喊你來?她前頭還在叨叨你,說攢夠了娶兒媳的錢,偏你又忙,好久沒來咱們村了。”

“我家二郎年歲也不小了,陳媒婆也幫著留意留意?人勤快能幹就成,別的可不敢挑。”

小南莊的陳媒婆自打進了村,就有那蹲在路邊家門口的村民主動跟她打招呼。陳媒婆一一應下了,還道辦完了正事,就過來閑磕牙,到時候慢慢聊。

就有村民一臉好奇的跟著她,看她往哪家去,及至見了她果真進了三嬸子家的院子,這才懨懨的走了。

“他三嬸,人我幫你瞧好了,是柳樁頭村張家的二閨女,今年剛十五,幹起活來利索得很。你要是中意,回頭我領你去那頭瞧瞧。”

三嬸子一臉驚喜的答應下來,她兒子都十九歲了,要是擱在城裏的大戶人家或許不算什麽,可鄉下地頭成親本就講究一個趕早不趕晚。尤其村裏年歲相近的小夥兒都成親的成親,生娃的生娃,可把三嬸子給急壞了。

一聽說有人選了,且陳媒婆都這麽說了,聽著就知道對方應該是樂意的,當下喜得她將人往屋裏請,又是泡茶又是拿花生瓜子的,恨不得立刻就能定下來。

“陳媒婆,我家可不光臭小子的婚事為難我,還有我家秀兒呢,她今年也十六了,你看……”上了碗大葉子茶,三嬸子頗為不好意思的提了另一茬事兒。

鄉下地頭給兒女說親時,多半是提到兒子大聲吆喝,橫豎想討媳婦又不是什麽丟人現眼的事兒。可反過來,要是給女兒說親,就格外得要臉面了,生怕叫人說自家閨女恨嫁,只盼著坐在家中等人來提。

可聽得這話後,陳媒婆卻有些遲疑。

在三嬸子忐忑不安的眼神註視下,陳媒婆喝了幾口茶,滿臉猶豫的道:“你家秀兒啊……”

“對對,我家秀兒也十六了。你別看她個頭小小的,可她幹活也是一把好手。”

“就是說她個頭太小了,都十六了,瞧著就跟前兩年沒啥差別。你說,娶媳婦兒不就是想讓她給家裏添個大胖小子嗎?你家秀兒旁的就不說了,這個頭小,人又瘦巴巴的,唉!”

陳媒婆說的也是句句在理,三嬸子不敢反駁她,只能陪著一道兒嘆氣:“這娶不到媳婦兒,還能多添些聘禮錢,可這嫁閨女……”

“其實,也不是真尋不到好人家。”陳媒婆踟躕再三,到底還是敗在了三嬸子期待的眼神下,“我央你個事兒,要是這事兒成了,回頭我打包票,必給你家秀兒尋一門上好的親事。”

“你說你說。”

“就是你們村那馮源,他媳婦兒死了都十來年了,那個胖閨女不也……唉,都這樣了,怎麽就不續弦呢?你幫我說說,只要他有那麽個意思,我必替他尋個方方面面都好的媳婦兒。”

三嬸子不吭聲了,低著頭眼神四下亂瞄著,好半晌才勉強擠出一句話來:“人不想續弦,還能強摁著他嗎?”

陳媒婆砸砸嘴,琢磨了一下她這話的意思:“那你說,咋樣才能讓他起這個心思呢?”

瞧她那個樣子,三嬸子心知對方是鐵了心想賺這一筆謝媒錢了。要知道,他們這一帶的規矩,嫁閨女的那一方只需要給媒婆送些糕點果子,可娶媳婦兒的那方卻是要直接拿錢謝媒的。要是普通人家,就拿三嬸子來說,她兒子若娶到了媳婦,她少不得要給陳媒婆五百文錢,可要是換做馮源的話……

想到方才陳媒婆承諾了要幫自家閨女說個好人家,三嬸子狠了狠心,湊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說道:“族長不讓呢。”

“啥意思?馮源續不續弦,同你們族長有啥關系?又不用他出一文錢。”陳媒婆納悶了,她咋就沒想通這裏頭的門道呢?

“就、就是……過繼啊!”

打死嬌嬌都不會想到,她才聽嫡母秦氏說了過繼的事情,遠在下河村的養父馮源也面臨著相似的情況。

說是相似卻也不盡然,起碼在府城的馮府,過繼同錢財無甚太大關系,不過就是夫妻倆互相別著勁兒。可下河村這頭,卻是明晃晃的貪念了。

馮源沒兒子,從禮法上來說,無子便要過繼一名嗣子,為他開枝散葉傳承家業。而嗣子的人選,多半是由親至疏開始選的。

假如馮源有親兄弟,那麽親兄弟家的兒子便是首選,不然就堂兄弟家的兒子,或者是隔房的。

可馮源沒兄弟,他爹也沒有,更要命的是,他已經沒了直系的長輩。像這種情況,嗣子的人選多半是由族長確立,當然也得馮源自己同意才行。

在去年之前,馮源是默認了這一點的,他只有嬌嬌獨一個孩子,想著等嬌嬌嫁出去了,就順應族長的意思,從族中過繼一個嗣子。畢竟,家中的祖產是不可能給嬌嬌陪嫁的,總得有人來繼承。

為了這個,馮源還曾經專程去縣裏,就自家的情況細細的詢問過了。

本朝律法有著明確的規定,過繼的嗣子不能繼承全部家產,絕戶之女一樣也享有繼承權。具體分兩種,未嫁的在室女能繼承四分之三,餘下由嗣子繼承;可若絕戶之女已出嫁,則必須將家產一分為三,出嫁女、嗣子各占一成,餘下則會被官府收走。

馮源早就細細盤算過了,除了格外豐厚的嫁奩外,他還準備將縣城裏的幾個鋪面留給嬌嬌。鄉下人眼裏只有田產,尤其是祖上傳下來的田產,會被看得很重很重,絕不會讓出嫁女帶走的,因此他早就停止了置辦田產,甚至還暗中兌換了不少金子,怕的就是到時候嬌嬌吃虧。

結果,人算不如天算。

哪怕他將方方面面都考慮得很周全了,還是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兒。他的嬌嬌被人帶走了,如今屬於他的,只有下河村祖墳裏的那小小的墳包。

嬌嬌的離開,對馮源的打擊太大了,以至於這一年來,他根本就沒心情去思考自己的將來。倒是族長那頭,接連好幾次催促他趕緊過繼個嗣子,好傳承香火。

……

三嬸子也不敢說的太詳細,只含含糊糊的跟陳媒婆提了兩句,末了又道:“我可把能說的都說了,就是回頭事兒不成,你也得幫我家秀兒找個好人家。”

陳媒婆打小就跟著家裏的長輩一起走街串巷的給人說媒,見的人多了,聽的陰私事也就跟著多了。平心而論,就馮家這種事兒,還真的談不上有多極品。

說白了,續弦的權利在馮源手中,就算是族長,也攔不住人家續弦。只是恰好馮源本人沒這個心思,族裏的其他人因著懼怕族長,這才閉嘴不言而已。要是換一家,家中有錢有田,本人又才三十幾,哪怕自己不想續弦,也會跑出來一群三姑六婆天天在你耳根底下各種催婚洗腦,逼到你認輸為止。

想通了之後,陳媒婆滿口子答應了下來,拍著胸口保證一定給馮秀說一門好人家,隨後便信心十足的離開了。

也虧得三嬸子為了她長子的婚事已經折騰了許久了,村裏人對這事兒徹底失了興趣,連一個湊熱鬧的人都沒有,這倒是使得陳媒婆接下來的計劃順利了許多。

不過,反過來說,要是方才有一堆人湊熱鬧,三嬸子也不會將這事兒告訴陳媒婆了。

得了可靠的消息,陳媒婆索性也沒在下河村多停留,她是知曉馮源極少回村的。確切的說,自打嬌嬌沒了,馮源就很少回來了。

鄉間地頭,說娶媳婦兒難嘛,也確實不容易。就不說那些鉆錢眼裏等著賣閨女的父母了,哪怕是普通人家,嫁個閨女也會索要聘禮的。而且聘禮多半不會讓女兒帶回夫家去,附近十裏八鄉的,下聘都要一兩樣首飾,可嫁妝卻多是棉被新衣新鞋。

不過,這是針對普通人家而言的,倘若家中有錢,娶媳婦兒會特別容易,即便是像馮源這種情況,只需揀那種不怎麽疼愛閨女的人家,便是那些剛及笄的黃花大閨女,也照樣娶的到。

陳媒婆興沖沖的走了,一面走著一面將附近未嫁閨女統統扒拉了一遍,雖說有的是人想賣閨女,可也得往好了挑?不然她的謝媒錢又從哪裏要呢?

事情就有這般湊巧,就在陳媒婆那算盤打得啪啪響時,人在縣城裏的馮源也正在被商行東家一通調侃,讓他稍稍也顧惜著自己點兒,別弄得他好似那等不講道理的刻薄東家,又道家裏要辦酒,讓他和商行其他幾位體面管事也一道兒去湊個熱鬧。

東家有請,自沒有拒絕的道理。馮源依言前往,這一去才知曉東家侄女守寡已足年,東家的意思早已不言而喻。

世間對男子多寬容,對女子卻苛刻得很。同樣是可憐人,沒了婆娘續弦容易,可守寡的女子再要出嫁卻很難,便是真的嫁了,大概率都是湊合著過日子,對比初嫁會相差極大。

商行東家便是顧及到這點,才相中了馮源,年歲不算特別大,本人能幹肯吃苦,關鍵是前頭妻子沒留下兒子,加之還十年如一日的對亡妻深情一片,哪怕出身略低了點兒,總算也稱得上是個好人選。

馮源本無意續弦,正待推辭,便聽東家道:“我二弟早逝,就這麽獨一個閨女,我實在是舍不得看她孤苦一生。假若你答應此事,我便將府城那條線的生意交你打理如何?你也知道,這樁生意事關重大,我就一獨子,也沒旁的臂膀幫襯,親事一成,你我便是正經親戚……”

“府城?”短暫的驚訝過後,馮源點頭答應了。

消息傳到下河村後,簡直就如同水滴到了熱油鍋裏,瞬間炸了鍋。

馮源親自回村宣布這一喜事,並請了親近的幾家幫他準備成親事宜。雖說時間略緊張了些,可他又不需要蓋房子,只要走個拜堂成親的流程,再去他父母長輩墓前磕頭,之後不久他就會帶著新婚妻子離開下河村。

親近的幾家自是滿口子應承下來,婚事便喜氣洋洋的準備了起來。

他家隔壁便是以往同嬌嬌最為親近的六嬸子一家,自打知了這個消息後,六嬸子就一直眼圈泛紅,望著嬌嬌以前的房間發呆。

“他源叔,你還是記得嬌嬌的,對?”離開前,六嬸子到底沒忍住,小聲的問了一句。

馮源苦笑一聲,腦海裏浮現的卻是去年冬日,那一頂喜轎從馮府離開的情形。短暫的失神後,他只點了點頭:“記著呢,想忘都忘不了。”

趕在秋收前,馮源娶到了東家侄女,沒在下河村待幾日,便攜妻一起趕往縣城。

又過了半個月,馮源便同東家、少東家一起,提前攜帶中秋賀禮,去府城的大商戶家送禮。他們商行雖說南北雜貨都收,主要做的卻是布帛生意,蓋因附近有好多蠶農,只是樣式卻不算很好,在本地賣不出高價來,需得找門路銷往外地。

東家道:“這回我領你們來,等年禮時,就你們二人來。記得,千萬不能開罪了羅大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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