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得到教訓了。這一次，你竟敢在我師父的尊名後加上‘欺瞞’二字。你且說說看，我師父如何‘欺瞞’我了？”

“這是交易，只要你答應我，我就告訴你。”

鳳雲瑤緊緊盯著敖寸心的眼睛，只見那分明冷漠的眼神裏鋪滿了詭異的真誠，那種真誠讓此情此景下的鳳雲瑤沒由來地脊背生寒，又讓心底壓抑了多年的心事火急火燎地燒遍了心房。

良久，鳳雲瑤對立在敖寸心身後的小僧吩咐道：“去，放了三聖母。”

小僧細細分辨鳳雲瑤話裏的意思，拱手退了出去。

敖寸心聽著踩著吱呀木梯的腳步聲一層層下樓，面上閃過一層察覺不出的嘲笑。她已經學會了不去相信鳳雲瑤的逢場作戲。如果一切只是如此輕而易舉的一句話，她壓根不必舍命送上門來。

“在見到三聖母平安下山之前，我一個字都不會說的。”

鳳雲瑤從桌旁站起來，也往近走了幾步，“你信不信，你不說我就當著你的面把三聖母掐死。”

敖寸心早料到會是這樣的局面，在心裏暗嘆了一口氣，悶聲笑了出來。

“笑什麽？”鳳雲瑤面色陰沈。

“笑你可愛。你背著無天做些自作主張的事，就真的自信他永遠都不會把你怎麽樣嗎？”

鳳雲瑤冷笑道：“離間計這種伎倆，你怕是用錯了人。師父當著全教的面將滅世黑蓮賜與我保管，你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敖寸心笑得更大聲了，幾乎笑出了眼淚，“我知道呀，賜一朵假蓮花給你，就可以收服你的心，等到他想舍出你這顆棋子的時候，你就會死心塌地地為他犧牲，是不是啊？”

鳳雲冷眼睨著她，只當她瘋了。

“真正的滅世黑蓮藏在西海，半年前被無天親自收走，全三界都知道了，怎麽，鳳大聖姑竟沒聽說麽？”

鳳雲瑤的臉色有些難看，隨即殺氣騰騰地道：“這就是你要說的事嗎？我看你是來尋死的。”

“看來他們瞞你瞞得也怪辛苦的。我的話是真是假，你試試你手上的‘滅世黑蓮’就知道了。真正的滅世黑蓮，七七四十九瓣，可見血脈交錯之狀，可聞心臟跳動之聲，其威無窮，連寶蓮燈都不能當其銳。”

鳳雲瑤受不了敖寸心那看笑話似的眼神，面色冷峻地擡手幻出一朵墨色蓮花，那蓮花果真有四十九瓣，只是並無那些活物之征。

敖寸心早就蓄足了力，運起佛丹與魔息雙重真氣，朝鳳雲瑤全力一擊。鳳雲瑤明白敖寸心的意思，眸間厲色閃過，撤步念訣將墨色蓮花橫推出去。

兩股力道撞在一起，將一圈擺滿典籍經傳的書架激得木屑飛揚，無數紙張份紛飛散開，半空中的蓮花竟被震落了幾瓣。

敖寸心死死咬緊牙關，將湧上喉頭的一口熱血生生咽了回去，隔著蕩起的塵土瞧見鳳雲瑤那張小臉抑制不住地變了顏色。

使命必達

滅世黑蓮是上古時期匯日月天地精華而生長出的絕世法器，不可能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龍女擊得如此狼狽。

鳳雲瑤的表情已經微微扭曲，她狠絕的目光落到半空中旋轉的墨色蓮花上，斂襟旋身，煞氣陡漲，自己向那蓮花揮出雷霆萬鈞的一掌。蓮花吃不住重擊，又落了兩瓣，那花瓣在鳳雲瑤掌風的餘威下居然碎成了齏粉。

敖寸心終於緩過一口氣，顧不得體內仍在亂竄的魔息，狠心拿出譏誚的語氣道：“我還以為無天對你有多好，原來只是把你當成傻子哄，還封了個什麽‘聖姑’，貴教是不是還有‘聖娘’、‘聖爺’、‘聖叔’、‘聖舅’？”

鳳雲瑤假裝充耳不聞，卻一掌接一掌地擊向那朵可憐的墨蓮，神情近乎瘋魔。

她自從七歲那年拜入無天門下，就發奮苦練武功法術，整日除了練功還是練功，偶爾碰見幾個覬覦她本命真元的妖怪道士，她把人解決了之後便更加刻苦，發誓要讓自己再也不被任何人欺負。十五歲那年，無天攜黑蓮宗攻下靈鷲山，她得以接觸到藏經閣中的浩瀚典籍，一有時間就來靜心研讀武學，未嘗有一日落下功課。

她曾經反思過，如果不是黑袍那家夥九年如一日地提醒她報仇報仇報仇，她十有八九會一門心思撲在輔助師父攻打天下的大業上。

無天，那是將她從奪命的火海裏拉出來的人，是在她走投無路時給她生機的人，是她的明燈，是她的神靈，她為他獻上了一切虔誠。

不知揮出多少掌，整個頂閣的書籍都碎成雪花般的紙屑，那朵蓮花也狼狽不堪得只剩下寥寥數瓣。鳳雲瑤不去理會溢出唇角的鮮血，發絲散亂地盯著那朵由師父親自交到自己手上的蓮花，那一刻的榮耀與幸福還清晰如昨，每一次回想起來都能聽見仿佛猶在耳邊的滿殿稱頌。

“一定是弄錯了……”鳳雲瑤委屈地喃喃哽咽，眼淚奪眶而出，“一定是什麽地方弄錯了！”她號啕哭出聲來，將最後的力氣發狠似的派向墨蓮，周身金光流轉，正是太靈真元顯現的樣子。

墨蓮已經承不住強橫的力道，轟然一聲爆開，黑煙瞬間彌漫了整個頂閣。

好在如來佛祖修道之地的藏經閣也並非凡物，經受了這些摧殘都沒有什麽架構上的損傷，甚至從外面根本感覺不到裏面的巨大動靜。

敖寸心猝不及防地被爆裂的氣流震開，丹田內的魔息仿佛一下子被什麽東西點燃了，叫囂著沖遍四肢百骸，激得渾身筋脈隱隱作痛。她暫時沒工夫理會自己身上的異樣，透過彌漫的黑煙努力看過去，只見鳳雲瑤拔下發間的金簪朝地上一片僅存的蓮瓣刺了下去，直將木地板戳開一個洞，繼而吐出一口血，面色煞白又黑發披肩的形象宛如一個厲鬼。

敖寸心忙掙紮著起身，跌跌撞撞奔到金光縈身的鳳雲瑤身邊，按住她握著金簪的手，“雲瑤，回頭是岸！”

“回頭？”鳳雲瑤轉過頭看向敖寸心，面上的鉛華被眼淚沖刷下幾道水痕，顯得猙獰淒慘，“所有人都想害我，只有他肯救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真心愛我，只有他對我好！他賜我假的滅世黑蓮，只是為了讓我開心！”

敖寸心微怔，別過頭去不看鳳雲瑤的樣子，心中堅定了一次信念，狠心道：“一個人若想讓你開心，必定竭盡所能滿足你的夙願。他神通廣大，為什麽從來不替你報仇，卻將你體內的太靈真元喚醒來招惹禍患？你為什麽會被妖怪道士追殺，不就是因為太靈真元嗎？他們追殺你，才能突顯黑蓮宗的安全！他們追殺你，才能突顯無天對你那些虛偽的好！”

鳳雲瑤楞住了，周身金光一點點收了回去。

“雲瑤，你還年輕，還有一輩子的好時光，放了三聖母，跟我走，我們去一個遠離是非的地方，再也不為這些人賣命。”

“你懂什麽呀——”鳳雲瑤一把推開敖寸心，痛苦萬分地倒在地上，蜷成一個球。

敖寸心大約知道一些，這是鳳雲瑤早年吃下黑蓮的緣故，只要她內心動了叛教的念頭，就會遭到反噬，至於那反噬究竟是何滋味，敖寸心就不清楚了。她眼看鳳雲瑤重傷之下被那突如其來的反噬激得吐血，試著將手按在她的背心助她壓住那股黑蓮之力。

鳳雲瑤的身手算得上卓越不凡，放到神仙堆裏都能打敗十之五六，如此深厚的法力自然不是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小姑娘能練出來的，而是早年由無天傳功所得。

敖寸心才將真氣連通鳳雲瑤的筋脈，便覺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道逆沖過來。她體內蠢蠢欲動的魔息受了那股力道的指引，仿佛將她整個吞沒。

敖寸心暗叫一聲不好，慌亂中拼命撿回幾絲理智，也不知從哪兒來的機靈，在近乎昏迷的鳳雲瑤腰間摸索了一陣，摸到一塊菩提木令牌，上面寫著什麽敖寸心的視線已經看不清了。她攥緊那塊木牌踉踉蹌蹌滾下樓去，匆忙理了理發髻和衣裙，將緊閉的大門打開，向遠處侍立的小僧盡量從容地招了下手，把木牌塞進他手裏，拼命維持著聲音的平穩說道：“聖姑有令，送三聖母回華山。”

那小僧狐疑地朝門裏略望了望，恭恭敬敬地接過令牌驗看。

敖寸心生怕不等假令落實就被人發現真相，忙道：“聖姑吩咐了，我們姐妹還有話要談，一概人等無令不得擅入。”

強撐著演完“一個正常的龍女”，敖寸心顫抖著將門重新關嚴，把一切密不可說的狼藉都關進了七層之高的古樸藏經閣裏。

……

絲絲縷縷的血與叢叢海藻交纏，隨海波飄搖散開，仿佛從未存在。

常聞九頭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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