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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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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驚,足夠將無辜的西海全族拉入洗不清的深淵。

接著,就在短短數日之內,變故頻生,應接不暇。先是天廷聲勢浩大地討伐岐山,再是酆都突如其來的諸佛獲救,最後是迅速傳遍三界的西海三公主擊斃華山三聖母,樁樁件件都掀起口口相傳的驚濤駭浪。再往後,便是龍王被傳上天廷問話,楊府、華山沈默無息,還有敖烈一連數月的神出鬼沒,就像狂風暴雨後的死寂,又像下一場狂風暴雨前的伏筆。

龍王一身疲倦地從天廷回來後,破天荒地竟未帶回上頭如何處置敖寸心的消息,也不知二郎真君的巧舌是如何在禦前匯報的,居然將這樣一件鼎沸的大事暫時遮了過去。然而,堆在那位昊天上帝面前的大事亂得像一團梳不通的枯發,這些“小事”就算一時安靜,也仍是一桶被暫時擱置的□□,隨時可能炸得人血肉橫飛。

敖摩昂得了龍王的令,奉命接下先前敖烈未能完成的任務——將敖寸心找回來。他心知三弟三妹一向感情最好,便往廣力菩薩的道場打聽線索。這一去,倒牽出了另一樁奇事。

敖摩昂趕到道場的時候,果然仍未能見到敖烈其人。一個素來潛心修行的喜靜之人,竟忽然行蹤不定起來。他心中疑惑,要進去等敖烈。小童子推說不知菩薩歸期怕誤了大太子的事,奈何敖摩昂執意要等,小童子們也不好強攔本家人,只得放他進去。

目光四顧,敖摩昂的視線落在暗角一個歪放的錦盒上,盒縫間的金鎖是開的。同樣的錦盒,西海龍族王室人手一個,他熟悉得很,打開錦盒一看,襯絹上空空如也——西海王令不見了。

他那弟弟與龍宮素來貌合神離,對這些王權俗物更是厭惡得緊,若非對龍王還存著幾分敬重,只怕早將那勞什子砸了。而此刻,這塊通行所用的令牌不在這兒躺屍,必定被敖烈帶在了身上。

還真是件稀罕事。

敖摩昂叫來小童子詢問,小童子不敢妄語,支支吾吾道出菩薩去過幾次幽冥地府,旁的便再說不出來。

正盤問著,一只幼鵬飛進來,敖摩昂眼疾手快將鳥抓在手裏,大難當頭也顧不得體統,把腿上綁著的小箋展開一看,見落款是“大師兄”,上書兩行細字:“弟之所慮甚是,西海嫌疑不得不洗,更有王母轉世一事蹊蹺,俺只等弟信號行事。”

信上“西海”二字赫然在目,再聯想到滅世黑蓮現世的異象,總讓人覺得其中大有文章,倘若這其中再與王母轉世扯上什麽關系,可真成一出熱鬧大戲了。敖摩昂心臟砰砰直跳,不敢留這小箋惹事,忙使力碾了,拔足匆匆離去。

此時,敖摩昂與楊戩在轉輪殿相遇,見他變作自己的模樣,更覺西海已卷入大禍而渾然不知。待闖出了是非之地,敖摩昂直截了當地問道:“不知二郎真君特地喬裝而來,所謂何事?”

楊戩淡淡一哂,漆黑的眼底看不出心緒,“我與大太子,一樣。”

楊戩沒有說謊。他換上摩昂太子的面目來到地府,的確與敖摩昂懷著類似的疑惑。只不過在這之前,他已經以二郎神的本來面目到訪過一次了。

……

“只要他們的目的是寶蓮燈,就不會在發揮其力之前輕易害了你娘,也就是說,你娘很可能還在世上。”

……

“寶蓮燈需要小玉的血做燈油,而根本沒有人找小玉的麻煩,可見無天沒有用寶蓮燈。”

……

他不信。

他不信他的妹妹就這樣死去了。

兩千年的血脈親情早已融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為她牽腸掛肚了一輩子,不信就此訣別。哪怕只有一線渺茫的希望,他不計代價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回來。否則,在神仙永無窮盡的漫長生命裏,他煢煢一身、孑然一人,又該是何其悲涼。

……

“我一直都怨他,一直都恨他,讓他忘了我這個不懂事的妹妹吧……”

……

他無數次對夢裏的楊嬋說,就算粉身碎骨,就算化為灰燼,自己也不可能忘了唯一的妹妹。

她能不能聽見?

她到底還在不在這世上?

他太渴望知道了。

陰間生死簿上的確沒有神仙的名字,可這並不代表整個地府都沒有神仙生命的記載。這份記載的存在,只有天廷高層仙官才略知一二。楊戩之所以能夠知道,也是拜司法天神之職所賜,在一次案件處理中得到玉帝密旨,曾去查閱過一回。

他要三界穩固,也想親人平安。他清楚傷勢未愈的自己根本殺不到雷音寺,所以他願意豁出一切去求一個要命的答案,不只是為了自己平靜外表下那顆自責到近乎瘋魔的心,更是為了彌補對沈香的深深歉疚。

若不鋌而走險,便只有殺上靈鷲山之日才能揭曉答案,而等那一日到來的時候,大概早就過遲了。

倘若蒼天有眼真留下楊嬋一命,他便可以細細謀劃,哪怕使上畢生謀算也要將她救出來。

楊戩攜了禦賜金令假借天旨,再次進入那間存放神仙命數的密殿。

一腳踏入,便是欺君之罪。

這是一個聖潔無極的地方,天機滿眼,唾手可得,連昊天玉帝都無權任意查閱。“情深不壽”這個詞的“情”字放在這裏,就成了“情報”的意思。天機的背面,就是天譴。

一眼下去,便是偷窺天命。

他合上南贍部洲名冊,恭敬地雙手捧回原處,眼底的波濤萬丈已經在瞬息之間盡數斂去。他看了楊嬋命數,沒有看自己的,他不需要。

轉身離去的瞬間,身後一陣微微風動,楊戩眸色輕閃,旋身雙手托住從雷擊木架上掉落的名冊,那名冊落下的時候紙頁翻飛,平攤到了楊戩手上。說是紙頁,其實是雷擊木削成的薄片,柔軟若宣。

楊戩並不好奇那些世人狂熱探索的命數,低眉間卻有一個名字刺入眼來——敖寸心。

瞳孔驀地縮緊,只見原本金汁書就的名字中隱隱摻著幾道黑絲,那些黑絲就像鎖禁其中的霧霭,仿佛沈在深淵中的魔道。緊在那三個字下面的是“敖烈”二字,也隱有不妥。這樣的感覺,一下子把楊戩拉回到半年之前,滅世黑蓮從西海縫中破土而出的那刻。那一刻,也是這樣魔息逼魂,也是這樣深藏不安。

仿佛有轟雷掣電的巨響在腦中炸開,楊戩似是突然想到什麽,呼吸不自覺地變得緊促。他長指快掀,往前一路翻去,翻到了“張百忍”的那一頁,沒有凝神去看,而是攆著紙頁往後翻回一面。

紙面暴亮,撼天動地般的巨大力道將楊戩整個人震飛出去。

宋城許願

墜落,不停地墜落,直到連海水也沒有了,直到什麽都沒有了。

橫亙西海的無底裂谷裏,敖寸心全速向下墜去,眸色深沈如夜,透著幾分置之度外的清澈,還有幾分前所未見的決絕。

第一次碰巧掉進來的時候,敖寸心還不知道西海與宋城之間的路這樣遠,遠得幾乎沒有盡頭,遠得漆黑不見五指。越是沒有光,越是什麽都看不見,有些難以看清的東西才會愈加鮮明地浮現出來。

敖寸心從懷裏取出一只瑩白玉鐲,那玉鐲玲瓏可愛,像極了少女吹彈可破的稚嫩皮膚。她用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那潤澤的白玉,揚手向上拋了出去。玉鐲被溫厚的法力穩穩托著,仿佛一個清美的氣泡,循循上升,升出裂谷,升出海面,升上雲端。一只金翅綠喙的巨鳥從雲層裏現身,利爪勾住小小玉鐲,盤旋了幾圈,振翅往西南飛去。

夜色籠罩的湖心亭裏,一個禿頭鋥亮的五短老頭正一動不動地靠在欄邊賞月,若非敖寸心眼尖,還以為亭裏多了一件雕塑。這裏已經沒有了此前的悠然繁茂,一池蓮花盡數枯萎,顯得淒清頹唐。

“小公主,你怎麽才來?”月下頭也不轉,就像後腦勺生了眼睛似的。

“前輩在等我?”

月下繼續望著亙古不變的明月,輕飄飄地說道:“你不就是想來問我麽,問我如何才能幫蓮完成他的夙願。我早就說過了,他永遠也度化不了無天,過去是,現在是,未來還是。倘若一個人自己放棄了自己,那誰也度不了他。”胖手指了指滿池殘荷,“蓮死了,無天如願以償拋卻了自己的善念,除非如來破劫,否則沒人能制住他。”

“蓮死了,善念不死。”

月下聽這話說得淒涼,挑眉看向她,一雙渾圓的小眼睛好像非要把她看穿似的,半晌,短臂一揮,邀她在木桌邊坐了。

“小公主呀,快把你那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收收,可嚇死我了。人吶,得惜命,不能沖動,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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