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別無旁人，隱約能聽見僧侶從窗外路過的聲音。

或許根本沒有人料到他三首蛟的生命頑強如斯，傷得幾乎死去，卻只昏迷了寥寥兩日就清醒了過來。

三首蛟忍不住□□了一陣，方覺四肢百骸稍稍有了知覺，掙紮著坐起身，已是一身虛汗。一擡頭，對面正立著一面一人高的銅鏡，將他的影子映了出來：赤著的上身露出有異於人類的青白膚色，肌肉虬結，銀發散亂，原本暗紫的唇蒼白得幾乎與雙頰同色。

昏迷前的細節一點點回到腦海，那把赤紅的利劍毫不遲疑地斬向他，劇痛過後，是不必再強壓黑蓮侵襲的清明。

主人還是一如既往地殺伐果決啊……

可是在那之後呢？楊戩的下一個動作就是將向他攝出封印符咒。

……

“孽障，還不回來？”

……

三首蛟蹭下床，強撐著虛軟的雙腿行至鏡前，雙手支在鏡面上，湊近細瞧鏡中的自己。

他已有整整兩千年沒有見過人形的自己了。

“活著真好啊……”

突然，一聲吃痛的輕呼自門外傳來，三首蛟心念電閃，忙扶墻去看。

佛骨舍利

“唔……”

一個紅發女妖忍著淚揉了揉摔痛的手肘，正要爬起來，擡頭時卻瞧見一張俊美非凡的面容，一點翠綠眉心痣如佛如妖，右頰蛟龍圖騰如神如魔，蒼白如紙的臉竟似工筆描摹，叫人移不開目光。

“摔疼了麽？”他邪魅開口，目光在她腰間露出的令牌上打量。

小女妖這才回過神，慌慌張張回看，正有一隊巡邏僧侶從拐角轉過來。

三首蛟心下明白了三分，在那隊僧侶看過來之前拉起紅發女妖拽入房內。

房門外有匆匆的腳步聲路過，一人喝道：“你們去那邊兒找，務必抓住那個偷聽的，交由聖使親自處置！”

“多、多謝。”小女妖背靠墻壁，心有餘悸地偏頭看著緊閉的房門。好險，只消慢得一刻，自己就被他們發現了。

一縷銀色發絲拂在臉上，小女妖回過頭，這才察覺撐在自己身前的高大男子幾乎把自己壓在墻上，一下子漲紅了臉，忙要去推，卻見他上身赤、裸，自己竟沒處下手。

三首蛟撐著墻壁喘息了片刻，才漸漸從猛然發力的昏暈裏恢覆過來，“我見過你，你是黑蓮聖使的下屬，前幾日他把我帶回來醫治時，你就在他身邊打雜。真香啊……你是花妖吧？”

迎上那雙碧藍的眸子，小女妖不由得臉上發燒，“我是芍藥精，他們都叫我芍藥。你就是那個從二郎神手下死裏逃生的妖蛟麽？”

化了人形真好看。

三首蛟見她一臉天真稚氣，便大膽地將臉湊近，語氣也放得極軟極柔：“對呀，就是我。那些人為何追你？有什麽難處就說出來，興許我能幫你。像你這樣嬌嫩的花兒，就該被人捧在手掌心裏。”說著，托起芍藥摔破的小臂，以舌舐之，將傷處用法術治好了，一點疤痕都沒留下。

小女妖垂了眼，不敢看他。

“你我同入黑蓮宗，都是佛祖座下的兄弟姊妹，我幫扶你是應該的。”三首蛟的話音愈說愈低沈魅惑，“反正如來已經圓寂了，這裏盡是我們的天下。”

“你以為如來真的圓寂了？”芍藥被他按著，一動也不敢動，怯生生地反駁，“沒聽說麽？他只是真靈轉世投到人間托生而已，這是他修行中必遭之劫。三十三年後，他的真身將回到佛界，這就是所謂的定數。”

三首蛟眸色一凜，故意道：“這話我不信，既說是定數，我教還在這兒爭什麽？”

“這……對了，我、我得告辭了，那些人已經走了，我還有事……你可千萬別跟人說見過我……”

芍藥擡臂掙了掙，沒想到被他一下子摟到胸前，腳下一空，天旋地轉，竟爾已然躺倒在床上。

“啊……”

三首蛟擡手將那半聲驚呼抵住，“別鬧，你總得把話說明白，我們在這兒以命相搏，三十三年後註定都是一場空？”

長長的銀發落在她的臉側，將她的視線擋住，令她只能看見眼前一雙狹長鳳目和幹裂誘唇。芍藥哪裏經過這種事，只覺心間熱流淌過，身子綿軟在他溫暖的懷裏，連呼吸也亂了。

“告訴我吧……只告訴我……”三首蛟俯下身，在她耳邊極輕地吐氣。

“好……我告訴你……”芍藥腦中一片空白，被三首蛟扣著的手指顫抖著收緊。

“告訴我，我絕不告訴別人……”

“就在剛才，黑蓮聖使在房中同人說，佛祖在黑暗之淵苦苦冥想十八萬年，終於在如來遭劫之前參悟出他的破劫關鍵。如來若想破劫重回，必須依仗三樣寶物，只要我們毀了這三樣寶物，他就無法破劫，就永遠不能跳出輪回，永遠不能再成金身如來。”

三首蛟微微擡起頭，松開一只手去撫她的臉，凝神欣賞，仿佛問得十分隨意：“哪三樣寶物？”

“一是如來轉世投胎的法身，二是佛界十七位萬佛之祖的舍利，第三，就是鬥戰勝佛孫悟空。”

三首蛟從喉嚨裏發出低低的笑聲。

“你笑什麽？”

“他們也太小題大做了，這麽一點事被聽了去，就出來抓你？”

芍藥握住他撫摸自己臉頰的手，眸色恍惚，“他們不知偷聽的人是我，再說，這本來也不是什麽大秘密了，教中很多人都知道，一些逃出去的如來弟子也知道……”

話未說完，秀口已被他封住，柔軟的舌尖在挑逗地試探，“讓我也做一日蜜蜂，吮吮甜美的花蜜吧……”

眉黛羞頻聚，唇朱暖更融。戲調初微拒，柔情已暗通。

正纏綿繾綣之時，三首蛟卻忽然離了她的口，“我才知道，原來芍藥也是有刺的，也是危險的……”

芍藥朦朧的眸中浮現一絲不解。

“你到底聽見了什麽說不得的秘密，險些被人捉了去？”

芍藥緊緊環住他寬厚的脊背，玉手游走，“你別怕呀，不是什麽要緊的，我只不過聽見聖使說起佛骨舍利的藏處。”

三首蛟撐起身子，離她更遠，“今日你我之談若被人知道，哪天我路過了那藏東西的地方，他們豈不疑我意欲偷瓜摘李？”

“不會的！哪裏就值得擔心到這般，那樣要緊的地方你我根本沒資格靠近的。”

“哦？還有我三首蛟去不得的地方？”

“你不必激我，就是明白告訴你，你也當真去不得。雪峰之上，天池之中，你敢闖麽？”

……

四下總算再無跟梢者，敖烈將楊戩請到一扇巨巖之後，一揖到地，“佛門不幸，連累八荒道友，小龍身為佛家弟子，愧之，痛之！尋找佛骨舍利一事隱秘之至，小龍和眾位師兄弟不敢搬弄到靈霄朝堂之上，就是擔心被無天的眼線偷聽了去。大半佛界弟子都被無天或囚禁或殺害，至今仍在魔爪之外的已不多了，實在走投無路。今日小龍受大師兄所托，懇請真君挽狂瀾於既倒，助我佛門！”

舉世皆知，孫悟空與楊戩是八百年的對頭，對頭中的知音，知音中的冤家，每每見面之時，就算不動棍棒，也總要唇槍舌劍一番的。這次，想是孫悟空信賴楊戩的本事，欲委以重托，卻又擔心自己勸不下來，便讓性情溫潤的小白龍出面相求了。

“三界風雨飄搖，此事也是楊戩分內應當。你可知那十七顆舍利子現在何處，已被無天找到幾顆？”

敖烈感激不盡，從懷中取出一張小箋，遞與楊戩，“真君，我大師兄已見過燃燈古佛的弟子，得到了十七顆舍利子的藏處。大師兄手上有燃燈古佛的舍利，無天手上已有四顆，另外十二顆散布在這首小偈裏。”

聽聞黑蓮宗進度神速，楊戩不禁皺了皺眉。

“在占領靈鷲山以前，無天已蟄伏十餘載，可尋找舍利子一事，卻是近幾個月才開始的，小龍也不清楚他們為何如此順利，想必有高人相助。佛門雕零，我大師兄、二師兄正在凡間尋找轉世靈童，我與鎮元子等人正在尋找前兩句中的六顆，屢遭截擊。小龍不情，想請真君相助尋找最後半句中的三顆舍利。今日我二人碰面之事，無天不會知道，所以真君的行動應該不會被人掣肘。”

楊戩打開小箋，上書七言小偈一首：

五莊雙塔劍門狂，洛陽龍光鬥牛罡。

萬佛靈隱拈花笑，昆山玉碎盡空茫。

楊戩背碑覆局、過目能誦，默讀一遍，指上運勁，將小箋碾為碎末。

“如果楊戩所猜不錯，這‘玉’字一顆，已在哪咤手上，不日便能交給鬥戰勝佛了。”

敖烈欣慰點頭，又道：“此番能得真君相助，小龍心中的懸石也算落地了。真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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