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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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身後拿斧子抵在窮奇頸旁的沈香，只去看數丈外靜靜孑立的楊戩。
楊戩面如泠霜，一雙墨玉似的眸子裏卻漾著一層令人琢磨不透的淺淡笑意，“你給它喝自己的血？”
顯然被說中了，女娃道：“是呀，只要他喝我的血就不用再吃人，你好像是知道的吧，是不是可以放過他了？”
劉沈香實在想不通，為何自家舅舅竟會聽從一個小女娃的話就這麽把上古兇獸給放走了，明明在來的路上，他一直教導自己那些兇獸如何害人雲雲。放走上古兇獸也就罷了，畢竟舅舅的寶鎧乃窮奇皮所制，興許有感情嘛，最不能理解的是，舅舅還提出親自送這個女娃回家。
“我……”女娃推辭不下，支吾著，“我家中……失了火，父母都燒死了，哥哥帶我跑了出來，原本要投靠教書先生去的，結果遇到一個九頭妖怪追殺，才一路逃亡到這兒。”
沈香奇道：“方才那窮奇獸是你哥哥！所以你哥不是人？”
女娃白了沈香一眼，“你哥才不是人。”
“我沒哥。”沈香回翻了一個白眼過去。
“楊大哥，您外甥好像不大喜歡我？”
沈香一口氣悶在胸口，“餵，小娃娃，你才幾歲，敢跟我舅舅平輩相稱，你知道他是誰麽？”
女娃面上閃過一絲恨惡，偏偏裝模作樣地笑起來，哼道：“我不知道他是誰，不過嘛，本姑娘是看臉的！楊大哥不過三十歲吧，我若叫他一聲‘叔叔’，他怪我說他生得老怎麽辦？倒是你，好歹二十多了吧，跟楊大哥叫‘舅舅’不覺得別扭麽？”
好一通嗆人的歪理，沈香不敢當著舅舅的面跟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娃擡杠，心道：你管我跟我舅舅叫什麽？沒舍得告訴你，小爺我的年紀做你爹也是做得的。
明明那小女娃滿臉不喜歡他舅甥兩個的樣子，奈何楊戩執意要送她回家，而且以“不便在凡人面前顯露法術”為由拒絕駕雲。
沈香可沒料到這趟送娃回家的任務如此麻煩，三人走了好幾日還沒到。他與楊戩自然不必為冷熱與飲食操心，可凡人小孩就不一樣了，中午嫌熱晚上怕冷，不時地餓了渴了極是煩人。
楊戩本不多話，這些天卻是一反常態，常常主動與這個不谙世事的小女娃聊天，三言兩語便套出許多信息，盡管這些信息在沈香聽來不但沒什麽價值，還十分逆耳。
比如她出生那日天降祥瑞金霞，似有神鳥鳴叫，算命老先生說那是鳳凰現世，於是父母連傳姓也不顧了，為她取名“鳳雲瑤”。令沈香不悅的是，這個名字犯了他已故外婆瑤姬仙子張雲華的名諱，而且兩個字全犯了，怎就這麽巧，難怪楊戩只稱她“鳳姑娘”。
“追我們的妖怪看著像蛇，有九個頭！很大！很兇！黑乎乎的！我哥把它嚇跑以後，我們想著得躲得遠遠的，不知不覺就跑得這麽遠了。”
沈香冷哼一聲，“是夠遠的，咱們都快走出大宋國界了。”
“反正我們來的時候一直往東，回去的時候自然一直往西嘍，沈香哥哥，我們鄯城在吐蕃，你竟然不知道嗎？”
“我……我應該知道嗎？”
楊戩沈聲道：“吐蕃領地的漢人……離西海不遠，地處漢夷交界，不太平。”
“小時候去過西海龍王廟祈福，不過不大記得了，好像有點遠呢。”
沈香心道：遠嗎？跟眼下的距離相比，根本就算家門口了好不好！
沈香不願再同小孩子扯閑話，只想跟舅舅好好聊聊。從前他與舅舅為敵時尚不覺得，這些年接觸得多些，才發現原來舅舅積威甚重，所到之處群仙俯首、妖魔繞路。其謀之深、其識之廣浩如煙海，待自己又如父如師，與之交談請教，每每頗有進益。
他瞧出楊戩神色間似有悵然之意，回想起來，楊戩每次從西海回來都面色不快，不由得心下疑惑，“舅舅，您不是喜歡西海的嗎？”
“說不上喜歡與不喜歡。”
“那您為什麽還常常去？”
劍眉幾不可見地微蹙，暗色薄唇難得遲疑地動了動，“我發妻在那兒。”
沈香的下巴差點掉了，“您成過親？！”
久別重逢
“您成過親？！”
鳳雲瑤瞧不上沈香那副大驚小怪的樣子，撇嘴道：“連你都這麽大了，你舅舅有老婆有什麽好奇怪的？”
在這種事上，沈香當然不會跟她一個凡人一般見識，“這這這怎麽可能，我娘不就是因為……”
“的確。”
淡淡的兩個字，飄散在初夏的和風裏，掩住了一千六百五十年的悠悠歲月。沈香本來還想問一句我舅母生得好看麽，但看著楊戩不善的面色，便不敢多問了。
晚風拂過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夜已深，明月高懸，將原本幽黑的密林映得柔和靜謐，鳳雲瑤蓋著楊戩的外衫，似乎已睡熟了。
沈香本也想睡了，但見楊戩在遠處樹下向他招了一下手，便忙飛身躍了過去。
“沈香，你可知她是誰？”
“若她近日所言皆盡屬實，只怕有些仙根，難道也是仙凡通婚之子？”
楊戩擡扇在沈香頭上敲了一下，“還看不出麽？太靈九光護身，體盈西華至妙之氣，華山秘牢中五千本書白讀了？”
沈香瞳孔驟縮，不敢置信地回頭望了望酣睡的小女娃，心頭算著距王母下凡轉世還真有七八年了，只是實難將這嬌俏小娃娃與那位雷厲風行的瑤池金母聯系在一起。
一聲熟悉的犬吠由遠漸近，只見哮天犬降下雲頭，過來稟道：“主人，靈霄殿的大朝會就要開始了，陛下問您為何還不回天覆命。”
沈香不解：“為何定要讓舅舅在朝會前單獨回稟？雖說玉帝準您下界養傷不必上朝，眼下傷勢早已無礙，也該覆職上朝了吧。”
楊戩冷笑道：“上朝還是其次，我奉旨下界多年，真君神殿的公務又怎麽辦？”
沈香臉上漸漸浮現震驚之色，“您是說……”
烏漆扇骨虛抵沈香之口，阻住他的話頭。
有些話，不可說破。
新天條出世，二郎真君功不可沒，念其多年勞苦、元神受創，特準其下界休養，手上兵符暫交托塔天王李靖統管，由文曲星君與文昌星君暫代司法天神之職，共將新天條整理成文。
架空震主的功臣，天上地下，古往今來，並不稀奇。楊戩自知這些年為了逼天廷修改陳腐天條，陽奉陰違將玉帝王母瞞得狠了，該有的打壓遠不止於此。保護王母轉世這項苦差，也不僅是一份來自天界君王的信任這麽簡單，三界中覬覦天地坤母之位的神魔何止千千萬萬，她這一生絕不會消停，若有半點差池，楊戩難辭其咎。
一道口諭，一箭雙雕。
“我知道您不會坐以待斃。”
沈香微微笑著，稚氣未脫的小臉上顯出幾分沈著英朗。沈香修練法術多年，容顏本就不易變化，何況劉家村生死簿尚未修覆，劉家村人暫時不會變老，他雖已有三十多歲，但看上去仍是弱冠之年的模樣。
“坤母暫離其位，兇獸接連現世，加之最近有一派橫空出世的黑蓮宗勢力，只怕浩劫在所難免，你卻說最近河清海晏，可見日子過得太舒適。”楊戩望著天邊的明月，月華灑在他身上，勾勒出清俊的輪廓，“沈香，我得上天覆命了，此處已鮮少人煙，天亮後你可駕雲將她送回。”
“咦？既然她是王母轉世，您不把她帶在身邊好好保護嗎？”
哮天犬在旁詫異原來那小女娃便是前日那戶人家的養女，用力吸了吸鼻子，果有人類的氣味，不由得暗自納悶為何突然又能聞得見了，卻不見小女娃縮在袖中的小手緊緊攥著一朵提前藏下的墨色蓮花。
“她有她自己的一世，我若事事幹涉，王母又何必轉世投胎？放心，她自懷護體之氣，尋常傷害近不得身。”
沈香點頭道：“也好，我可以順路去西海拜會一下廣力菩薩。”
楊戩淺淺一笑，漆黑的眼眸在暗夜裏愈發深不見底。
西海，這些年也不知他空跑了多少趟，多去一次便是多一次的徒勞失望，枉費一身冠絕三界的本事，終究連個囚人的所在都尋問不出。
他不自覺地擡手看向掌心，夏夜的風從指縫穿過，什麽都留不住。
……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又是八載光陰倏忽而過，便如神仙的無盡壽數，只是歲月長河裏的彈指一瞬。
玉巖為壁的暗室中，一雙水亮的眸子霍地睜開，盛滿了如釋重負的欣喜。
“成了，成了！”
敖烈躍下蓮臺，吩咐服侍的小沙彌不許跟著，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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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戩面如泠霜，一雙墨玉似的眸子裏卻漾著一層令人琢磨不透的淺淡笑意，“你給它喝自己的血？”
顯然被說中了，女娃道：“是呀，只要他喝我的血就不用再吃人，你好像是知道的吧，是不是可以放過他了？”
劉沈香實在想不通，為何自家舅舅竟會聽從一個小女娃的話就這麽把上古兇獸給放走了，明明在來的路上，他一直教導自己那些兇獸如何害人雲雲。放走上古兇獸也就罷了，畢竟舅舅的寶鎧乃窮奇皮所制，興許有感情嘛，最不能理解的是，舅舅還提出親自送這個女娃回家。
“我……”女娃推辭不下，支吾著，“我家中……失了火，父母都燒死了，哥哥帶我跑了出來，原本要投靠教書先生去的，結果遇到一個九頭妖怪追殺，才一路逃亡到這兒。”
沈香奇道：“方才那窮奇獸是你哥哥！所以你哥不是人？”
女娃白了沈香一眼，“你哥才不是人。”
“我沒哥。”沈香回翻了一個白眼過去。
“楊大哥，您外甥好像不大喜歡我？”
沈香一口氣悶在胸口，“餵，小娃娃，你才幾歲，敢跟我舅舅平輩相稱，你知道他是誰麽？”
女娃面上閃過一絲恨惡，偏偏裝模作樣地笑起來，哼道：“我不知道他是誰，不過嘛，本姑娘是看臉的！楊大哥不過三十歲吧，我若叫他一聲‘叔叔’，他怪我說他生得老怎麽辦？倒是你，好歹二十多了吧，跟楊大哥叫‘舅舅’不覺得別扭麽？”
好一通嗆人的歪理，沈香不敢當著舅舅的面跟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娃擡杠，心道：你管我跟我舅舅叫什麽？沒舍得告訴你，小爺我的年紀做你爹也是做得的。
明明那小女娃滿臉不喜歡他舅甥兩個的樣子，奈何楊戩執意要送她回家，而且以“不便在凡人面前顯露法術”為由拒絕駕雲。
沈香可沒料到這趟送娃回家的任務如此麻煩，三人走了好幾日還沒到。他與楊戩自然不必為冷熱與飲食操心，可凡人小孩就不一樣了，中午嫌熱晚上怕冷，不時地餓了渴了極是煩人。
楊戩本不多話，這些天卻是一反常態，常常主動與這個不谙世事的小女娃聊天，三言兩語便套出許多信息，盡管這些信息在沈香聽來不但沒什麽價值，還十分逆耳。
比如她出生那日天降祥瑞金霞，似有神鳥鳴叫，算命老先生說那是鳳凰現世，於是父母連傳姓也不顧了，為她取名“鳳雲瑤”。令沈香不悅的是，這個名字犯了他已故外婆瑤姬仙子張雲華的名諱，而且兩個字全犯了，怎就這麽巧，難怪楊戩只稱她“鳳姑娘”。
“追我們的妖怪看著像蛇，有九個頭！很大！很兇！黑乎乎的！我哥把它嚇跑以後，我們想著得躲得遠遠的，不知不覺就跑得這麽遠了。”
沈香冷哼一聲，“是夠遠的，咱們都快走出大宋國界了。”
“反正我們來的時候一直往東，回去的時候自然一直往西嘍，沈香哥哥，我們鄯城在吐蕃，你竟然不知道嗎？”
“我……我應該知道嗎？”
楊戩沈聲道：“吐蕃領地的漢人……離西海不遠，地處漢夷交界，不太平。”
“小時候去過西海龍王廟祈福，不過不大記得了，好像有點遠呢。”
沈香心道：遠嗎？跟眼下的距離相比，根本就算家門口了好不好！
沈香不願再同小孩子扯閑話，只想跟舅舅好好聊聊。從前他與舅舅為敵時尚不覺得，這些年接觸得多些，才發現原來舅舅積威甚重，所到之處群仙俯首、妖魔繞路。其謀之深、其識之廣浩如煙海，待自己又如父如師，與之交談請教，每每頗有進益。
他瞧出楊戩神色間似有悵然之意，回想起來，楊戩每次從西海回來都面色不快，不由得心下疑惑，“舅舅，您不是喜歡西海的嗎？”
“說不上喜歡與不喜歡。”
“那您為什麽還常常去？”
劍眉幾不可見地微蹙，暗色薄唇難得遲疑地動了動，“我發妻在那兒。”
沈香的下巴差點掉了，“您成過親？！”
久別重逢
“您成過親？！”
鳳雲瑤瞧不上沈香那副大驚小怪的樣子，撇嘴道：“連你都這麽大了，你舅舅有老婆有什麽好奇怪的？”
在這種事上，沈香當然不會跟她一個凡人一般見識，“這這這怎麽可能，我娘不就是因為……”
“的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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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拂過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夜已深，明月高懸，將原本幽黑的密林映得柔和靜謐，鳳雲瑤蓋著楊戩的外衫，似乎已睡熟了。
沈香本也想睡了，但見楊戩在遠處樹下向他招了一下手，便忙飛身躍了過去。
“沈香，你可知她是誰？”
“若她近日所言皆盡屬實，只怕有些仙根，難道也是仙凡通婚之子？”
楊戩擡扇在沈香頭上敲了一下，“還看不出麽？太靈九光護身，體盈西華至妙之氣，華山秘牢中五千本書白讀了？”
沈香瞳孔驟縮，不敢置信地回頭望了望酣睡的小女娃，心頭算著距王母下凡轉世還真有七八年了，只是實難將這嬌俏小娃娃與那位雷厲風行的瑤池金母聯系在一起。
一聲熟悉的犬吠由遠漸近，只見哮天犬降下雲頭，過來稟道：“主人，靈霄殿的大朝會就要開始了，陛下問您為何還不回天覆命。”
沈香不解：“為何定要讓舅舅在朝會前單獨回稟？雖說玉帝準您下界養傷不必上朝，眼下傷勢早已無礙，也該覆職上朝了吧。”
楊戩冷笑道：“上朝還是其次，我奉旨下界多年，真君神殿的公務又怎麽辦？”
沈香臉上漸漸浮現震驚之色，“您是說……”
烏漆扇骨虛抵沈香之口，阻住他的話頭。
有些話，不可說破。
新天條出世，二郎真君功不可沒，念其多年勞苦、元神受創，特準其下界休養，手上兵符暫交托塔天王李靖統管，由文曲星君與文昌星君暫代司法天神之職，共將新天條整理成文。
架空震主的功臣，天上地下，古往今來，並不稀奇。楊戩自知這些年為了逼天廷修改陳腐天條，陽奉陰違將玉帝王母瞞得狠了，該有的打壓遠不止於此。保護王母轉世這項苦差，也不僅是一份來自天界君王的信任這麽簡單，三界中覬覦天地坤母之位的神魔何止千千萬萬，她這一生絕不會消停，若有半點差池，楊戩難辭其咎。
一道口諭，一箭雙雕。
“我知道您不會坐以待斃。”
沈香微微笑著，稚氣未脫的小臉上顯出幾分沈著英朗。沈香修練法術多年，容顏本就不易變化，何況劉家村生死簿尚未修覆，劉家村人暫時不會變老，他雖已有三十多歲，但看上去仍是弱冠之年的模樣。
“坤母暫離其位，兇獸接連現世，加之最近有一派橫空出世的黑蓮宗勢力，只怕浩劫在所難免，你卻說最近河清海晏，可見日子過得太舒適。”楊戩望著天邊的明月，月華灑在他身上，勾勒出清俊的輪廓，“沈香，我得上天覆命了，此處已鮮少人煙，天亮後你可駕雲將她送回。”
“咦？既然她是王母轉世，您不把她帶在身邊好好保護嗎？”
哮天犬在旁詫異原來那小女娃便是前日那戶人家的養女，用力吸了吸鼻子，果有人類的氣味，不由得暗自納悶為何突然又能聞得見了，卻不見小女娃縮在袖中的小手緊緊攥著一朵提前藏下的墨色蓮花。
“她有她自己的一世，我若事事幹涉，王母又何必轉世投胎？放心，她自懷護體之氣，尋常傷害近不得身。”
沈香點頭道：“也好，我可以順路去西海拜會一下廣力菩薩。”
楊戩淺淺一笑，漆黑的眼眸在暗夜裏愈發深不見底。
西海，這些年也不知他空跑了多少趟，多去一次便是多一次的徒勞失望，枉費一身冠絕三界的本事，終究連個囚人的所在都尋問不出。
他不自覺地擡手看向掌心，夏夜的風從指縫穿過，什麽都留不住。
……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又是八載光陰倏忽而過，便如神仙的無盡壽數，只是歲月長河裏的彈指一瞬。
玉巖為壁的暗室中，一雙水亮的眸子霍地睜開，盛滿了如釋重負的欣喜。
“成了，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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