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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急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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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珚現在考慮的問題就要比宋竹覆雜得多了——宋竹把問題告訴父親以後,自己也就可以專心哭了,可陳珚卻是連難受的時間都沒有,一回到燕樓,他就咬著指節,沈思起了眼下的對策。

自古以來,天家爭嗣奪嫡,就沒有多少事是清清爽爽的,當親情、國策和禮法糾纏在一起的時候,別說太後的態度變來變去了,就是官家、聖人,都有可能在頃刻之間變化心意,旁人即使被坑,也只能兜著。在自己被正式冊封東宮以前,陳珚都絕不會相信別人對自己的承諾,即使那個人是官家也不例外。更何況,他和官家間也沒有明確的約定,只是彼此心照的一種默契:他試著去接受南學,而官家在時機成熟時收養他為子嗣。

原本一切都發展得很不錯,但方才在清仁宮裏,太後的一番言語,等於是把他和南學的關系徹底割裂了。為了確保自己不會迎娶宋粵娘,聖人直接就把兩人劃拉成了義兄妹,這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無奈之下的計策。雖然還保證了他能繼續在宮中居住,擁有繼承的資格,但也讓陳珚再也無法獲取南學的好感,甚至說官家心裏會不會因此有些微疑慮,都是很難說的事。

現在,自己該怎麽做呢?陳珚瞪著帳子想了一會,將太後、官家、聖人以及景王、姜相公、小王龍圖的關系都思忖了一遍,又掂量了一番自己夾袋中的籌碼,他很快就下定了決心。

在這件事上,周家已經沒什麽用了,他們家既然控制不住太後,甚至連太後都不能和娘家齊心,那麽老實做個外戚就好,還有什麽臉面摻和到奪嫡的事情裏來?

陳珚直接就把太後、周家都給剔除到自己的攻關範圍之外:這世上人力無法改變的事情有很多,人的心意就是其中一項。太後若是認為親孫子這一層關系,比南學、宋學日後誰更得勢要重要,陳珚自問也無法在頃刻間扭轉她的看法。

那麽,在官家和聖人身上,自己該怎麽用力呢?

陳珚思忖半晌,心下也有了定計。眼看天色將暮,他暗忖道,“這幾日事多,官家可能要在資政殿用晚飯,我先過去找聖人也好。”

他打定主意以後,也就不再胡思亂想,直出燕樓去皇後宮中。走在路上,望著繁盛的花木,這才是想起宋粵娘,心裏一時又有些後悔:“早知如此……就不催著那王城回去了,雖然剛才在殿中她沒說話,而且兩邊還沒換婚書,但……如此一來,兩家的婚事就沒有任何反悔餘地。要是王城在關西出了事,那豈不是我害了她?”

雖然他認為宋粵娘和自己是不謀而合,唱了個瓦子雜拌裏的‘對口’,但心頭依舊是沈甸甸的,難以釋懷,一路眉宇沈郁,即使踏進皇後殿中,也沒有換上喜色。聖人看了,倒是也有幾分心疼,沖他招了招手,溫言道,“心裏可是還介意今日的事?這終也是難免,所幸一切都過去了,到底還是沒成,你也別掛在心裏。”

聖人的脾性,一貫就是如此軟和,口中從來都沒有太後一句不是,即便是剛才在殿中,眼看太後繼續發揮下去,陳珚希望激將不保,她也沒有明確反對陳珚和宋竹的事情,只是之後婉轉提出要收宋竹做幹女兒。——天家新婦,多數都是如此貞靜和婉,當年才會中選為太子妃。不過這不代表她心裏對太後就沒有意見了,雖然沒說什麽,但陳珚也能從她的語氣裏聽出聖人真實的情緒。

“倒並非如此,”和自己的阿姨,沒什麽好曲裏拐彎的,陳珚望了望左右,聖人微微點頭,諸宮人便退到了門口,他這才在聖人膝下跪了,細聲說道,“姨,甥兒想,不如由你開口,讓舅舅家和姜相公說一門親事。”

南黨在宮裏,名聲一直都很差,要不然太後只怕根本不會等到這時候才表態——畢竟其中一個人可是她的親孫子。姜相公更是被太後、聖人一致認為是誤國的奸佞,沒有半點好印象。陳珚話一出口,聖人的眉頭就猛然擰了起來。“七哥!”

陳珚低聲道,“姨,姨丈最記掛的,肯定是去世的六哥,可第二記掛的,應該就是他手裏才有了個頭緒的南黨新政,今日以後,宋娘子就是我義妹了……”

宋學所說‘順天應人’,這順天,就是不以天命為怨,發生的事就是發生了,怎麽對太後有怨恨都是無用的事,現在該做的就是調整自己的心思,在如今的變化下繼續保持官家的好感和希望,對南學展現友善的姿態。而,福王府是宗室,肯定不能和姜相公聯姻,倒是蕭家,怎麽說都是宰相人家,和姜相公聯姻也不過分。

皇後是蕭家人,福王妃是蕭家人,宋學士子蕭傳中是蕭家人,蕭家在這件事上的立場,還用多說嗎?陳珚也根本沒考慮過蕭家人的意願,在這樣幾個家族組成集團的博弈裏,個體的意願根本微不足道。說到底,他陳七也不是真的很想當皇帝,更不是真的想把宋粵娘安排給王城,但都到了這一步了,他的意願,又能決定什麽呢?哪怕是為了宋先生,為了宋粵娘自己,為了他的家人,他也只能一步步地往前走了。

聖人並非執拗之輩,陳珚所說,又是在理,雖然心裏還有些介懷,但也很快調整了過來,嘆道,“實在不行,那也就只能給你說個南邊的娘子了。”

她不喜南黨,除了以為南黨奸佞以外,還有對南人的一些偏見在,總覺得南人矮小黑瘦,即使是蘇杭美女,也遠不如京城閨秀。因此說著也不由得有些心疼陳珚,“為了這麽個位子,連親事都說得不如意,宋娘子琉璃一般的人物,本來若能說給你為妃,那該有多好……你在這宮裏,已經是受盡了委屈,如今連婚事都要說南女——”

陳珚忙勸說了聖人幾句,又小心翼翼地提出了第二個要求,“甥兒也正想和姨商量,不如,從今日以後,還是搬回王府居住,每日回宮裏讀書便是了。”

“這如何能夠?”聖人不由大驚失色,她一口便回絕了陳珚,“你休使性子,七哥,今日是委屈了些,可你也不能這就受不住了,就要鬧著出宮了吧?”

陳珚還想解釋,聖人只是不聽,兩廂正在爭執不下時,官家到了。“說什麽呢,這麽熱鬧,隔著窗子都能聽見你姨母的聲音,七哥,可不是把她給惹惱了吧?”

陳珚見官家來了,便不多說,行過禮遮掩笑道,“並沒有什麽,只是和姨開了個玩笑。”

他雖然和皇後是姨甥至親,但畢竟年紀大了,也不便打擾帝後二人,眼看時辰已晚,便不再逗留,稍後便起身告退。官家等他出了內殿,方才問聖人道,“究竟什麽事?你臉色都變了,難道是七哥竟有什麽無禮之舉,觸犯了你不成?”

皇帝乃是妃子所出,只是生母在未登基以前便沒了,太後對他雖然也慈和,但畢竟不是親娘,而皇後卻是他親老婆,皇後要說起太後壞話,顧慮無形就少了一重。只是天家也沒有那麽多是非可以搬弄,因此往常總不曾說起,今日也不敢直言太後不是,只是把宋粵娘入宮的事說了一遍,“姑姑既然同我說起,想見宋三娘,我自然也就將她招進來……”

把太後有意撮合陳珚和宋粵娘,而宋粵娘卻已經和王城定親,在皇後主持下,讓福王妃認宋粵娘為幹親的事告訴了官家,皇後道,“如此一來,三娘可以時常入宮服侍姑姑,姑姑看了心裏也喜歡,自然是兩全其美,皆大歡喜的好事——此事,原也就如此告終了。可七哥只怕是誤會了姑姑的心思,小孩子氣性大得很,方才進來,就是想讓我同你說,讓他出宮回王府去住。”

官家聽著皇後斬頭去尾帶了明顯傾向的訴說,哪裏聽不出妻子真正的意思?臉上早已經是深沈一片,見皇後住了口,就又問道,“只說了這件事?”

皇後猶豫片刻,究竟是說了實話——這件事如果要成真,也瞞不過官家,“七哥還說,覺得姜相公家的衙內、娘子不錯,正好我娘家也有幾個小輩……”

“你不必說了。”官家的臉色,難免有幾分難看,他揮手止住了皇後,垂頭沈思了一會,方才換了笑臉,略帶安撫地對妻子說道,“也都不是什麽大事,你又何必這麽動氣?”

“我就是氣這七哥怎麽這麽不懂事!性子也太大了些。”皇後的脾氣並無作偽,全是心底話,她氣咻咻地道,“居家過日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有和他這樣的,本來都沒事了,還要再鬧起來。若是傳入姑姑耳朵裏,老人家回過味來,又該傷心了。”

“他不是氣性大,他這是膽小……”官家搖了搖頭,又拍了拍妻子的手,緩和她的情緒——夫妻多年來,官家都很少對皇後沈下臉來說重話,剛才喝住皇後話頭,皇後還不覺得如何,他倒有些過意不去了。“皇嗣的事,遲遲不定,如今太後又是這麽個態度,他只怕也是有些心冷了。”

皇後聽著官家話頭,也在心裏揣測著他的情緒,她最怕就是官家本來主意不定,被這麽一鬧反而將錯就錯順水推舟了——說起來,陳琋得南黨支持,血緣又近,現在連太後都表態屬意於他,陳珚除了是自己親外甥,兩夫妻一向看得好以外,並沒有多少太有利的地方,就是受了氣也得忍氣吞聲,以待來日,哪有和陳珚一樣,一見勢頭不好,自己就打退堂鼓的?

她也有幾分心灰意冷了,並不為陳珚說什麽好話,讓官家別在乎他的異想天開,反而是直接問道,“那……此事官人你看,該怎麽辦呢?難道真讓他搬出去?若是如此,這學又何必還用上呢?倒不如索性真為他說了宋三娘算了!倒也讓我們家七哥能娶個絕世美人兒做新婦——好歹也落得一樁好處。”

官家凝眉不語,從他面上,竟是看不出喜怒,更說不清,他對皇後明顯帶了賭氣的提議,是個什麽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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