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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滾滾人世間(2)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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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

應如是剛從酒店樓下的健身房跑步回來。

她刷卡進門, 不意外看到床中間鼓起來的一小團——應棉朵還在睡。

看了眼時間,估摸著她醒來還得半個小時。

應如是彎身在小人兒額頭上親了口, 轉身進去浴室洗漱。

接到山詣青的視頻電話時,她剛吹好頭發從浴室裏出來。

她找了耳機帶上,靠坐在窗邊的躺椅上看鏡頭裏的他頭發泛著潮氣,支著下巴問, “剛洗完澡?”

山詣青在那頭“嗯”了聲。

應如是聽見笑了笑,“好巧, 我也是。”

她看他身上的家居服和明顯坐在床頭的背景,微微挑了挑眉, “今天休息?”

山詣青視線一直瞧著她,聞言搖了搖頭, “昨天熬了夜沒睡,準備補個覺,下午要去醫院和病人家屬術前談話, 晚上有手術。”

應如是一聽見這個, 皺眉,“那你還給我發視頻, 快躺下睡覺, 等你手術結束我們再聊。”

“我手術結束, 你和朵朵正在飛美國的航班上, 加上時差,我們能說上話的機會怎麽也得兩天以後。”他視線不離她,“就聊十分鐘, 十分鐘我就去睡。”

應如是被他說的心軟,主動問他,“昨天怎麽熬夜了?我看你晚上給我回信息的時間都已經過了十二點,是從醫院回去後又看了一晚上資料嗎?”

山詣青搖搖頭,“昨天小瑟喝醉到…朋友家,我去接她回來怕她晚上出什麽事,熬夜顧她了。”

“小瑟喝醉?”應如是眨眨眼,疑惑問,“是遇到什麽不高興的事了嗎?”

山詣青點頭,“應該是。”

應如是嘆了口氣,“不管遇到什麽事,她一個小女孩在外面喝醉到不省人事肯定不行的,這個壞習慣你一定要給她好好糾正過來,太危險了。”

“你還說她。”山詣青話中有話,瞅著她笑。

應如是自知理虧,朝他皺了皺鼻尖,“要不是因為我酒量不好一杯醉倒,哪有我們今天?”

山詣青瞧著她沒搭話。

心裏想的是,當年就算沒有她因為醉酒“勾引”了他,他也會找機會去認識她,接近她,從而終有一天追上她。

他當時出現在長灘島本就是打著這個主意而去的,她喜歡這樣的他最好,就算不喜歡,他也會變成她喜歡的模樣。

只是…沒想到因為她的醉酒而亂了先後順序。

但幸好,事情的過程雖脫離了他本來的計劃,但最終結果還是自己想要的模樣。

應如是沒聽見他回話,權當他認了她的話,看時間離他說的十分鐘還有時間,問了一個她一直想問卻總是沒找著機會的問題,“前兩天去西甫接朵朵我們碰見的那個綰姨,你說以後有機會跟我說說發生了什麽事,現在呢?”她看他問,“可以跟我說說嗎?”

山詣青完全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問他這個。

嘴唇張了張,最後道,“這個事情不太好說,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等你從美國回來,我再說給你聽。”

光想著那天在門口聽見綰姨的哭聲,她臉上都會露出來那麽慌亂和難受的表情,他一點也不難猜到等她知道發生在綰姨身上的事,她會有何反應。

畢竟——她也是個媽媽。

“感同身受”這個詞,她更是會體會的深刻。

而他並不想在這個時候,自己會不在她身邊。

……

應如是約莫也猜到他會這樣說,聞言倒是沒有什麽大反應,只輕輕點了點頭,“好。”

而後自然而然換了個話題,隨口問,“你說今天晚上有手術,是那個從尋城到南城的病人嗎?怎麽樣,病人媽媽還是——”像她見到的兩次那樣苦大仇深的模樣嗎?

山詣青從昨晚開始就一直盡量讓自己不要去想這件事,結果沒想到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她連著問了兩個問題,都讓他無言相對,張不了口。

幸好,應如是話沒來得及說完,應棉朵醒了。

“…稍等一下,朵朵醒了。”應如是笑著對鏡頭裏的山詣青道。

隨後從躺椅上起身走到床邊。

鏡頭被應如是調到了後攝像頭,山詣青在那頭也能看到小姑娘。

應如是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摸摸在被子裏邊伸懶腰邊揉眼睛的小人兒頭發,“朵朵醒了嗎?”

應棉朵睜了睜眼,沒註意到她手裏的手機正對著自己,看到應如是後又直接閉上了眼,只是小胳膊朝她伸過去,糯糯道,“媽咪,抱…”

應如是在她眼睛上親了親,自己坐在床邊單手把她抱到自己懷裏。

小姑娘閉著眼在她胸口蹭了蹭,“媽咪身上香香的。”

應如是:“……”

山詣青沒忍住,輕笑了一聲出來。

應棉朵聽見聲音,一下子睜開了眼,“是醫生叔叔!”

她眼裏雖然還犯著困,但仍努力睜著一雙大眼在屋子裏看了一圈,只是最後發現並沒有人在,有些失望的扁扁嘴巴,“沒有醫生叔叔。”

應棉朵耷拉下眼睛,摟著應如是天真道,“媽咪,我剛剛做夢夢見醫生叔叔了,醫生叔叔好像在笑喔。”

“是嗎?”應如是笑著哄她,“醫生叔叔為什麽在笑呢?”

小姑娘揉了一下眼睛讓自己清醒一點,隨後在應如是懷裏坐直身子,認真說,“醫生叔叔笑,肯定是因為開心呀。”

“哦?那醫生叔叔為什麽會開心呢?”

“因為…”應棉朵卡住半晌,鼓了鼓嘴巴,沮喪道,“朵朵不知道醫生叔叔為什麽開心。”

一直沒再出聲的山詣青,在屏幕那頭看著迷之角度嘟著小嘴可憐巴巴的小人兒的小肉臉,笑著在這時候開口,“醫生叔叔開心肯定是因為見到朵朵了啊。”

應棉朵的小臉因為這近在咫尺的聲音泛了光,她這才註意到應如是一直拿在手裏的手機。

她從她手裏接過手機,翻了翻方向,這才看到屏幕上的山詣青。

小人兒眼睛一下亮了起來,一手拿著手機,一手興奮的摸了摸應如是的下巴,仰著小腦袋笑盈盈看她,“媽咪,是醫生叔叔喔!”

應如是把攝像頭切換過來。

小姑娘肉嘟嘟的小臉蛋又整個溢滿屏幕。

應棉朵小指頭點著屏幕上的山詣青,“醫生叔叔,朵朵好想你喔。”

她說完這一句話,小嘴已經撇了下來,“我從昨天在飛機上就開始想醫生叔叔了,可是媽咪說在飛機上我們不可以打電話,因為很危險,飛機會掉下來,那飛機上的很多很多人都會變得很危險,所以朵朵沒有給醫生叔叔打電話喔。”

山詣青看著她笑,指尖無意碰了碰鏡頭的位置,“媽咪說的對,朵朵聽媽咪的話也很棒。”

“可是可是可是…”應棉朵摟著手機到嘴邊,著急傾訴的欲望讓小奶音變得很急切,“可是我昨天在飛機上遇見一個很奇怪的叔叔喔,他一直盯著我的媽咪看,”她小手拉著眼角往下,“臉上很兇很兇喔,都不笑,而且和停停哥哥一樣都不說話。”

說完她搖搖小腦袋,“不對不對,他比停停哥哥還要兇喔。”

姐姐說停停哥哥是因為生病沒有朋友才不愛說話的,那昨天的那個叔叔會不會也生病了呀。

山詣青聽見她說這個,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屏幕裏看不到應如是,他只好叫她名字:“阿如?”

隨後看著屏幕裏的小臉溫聲道:“朵朵,把手機給媽咪好嗎?叔叔有話要和媽咪說。”

應棉朵不明所以的點了點小腦袋,乖乖把手機遞到應如是手裏。

山詣青一見到她人,眉頭蹙的緊緊的,“怎麽回事?”

“……”應如是哭笑不得看他,“一個陌生人而已,可能只是不太愛說話又不愛笑,所以小孩子看到會想的有點多,你不要擔心。”

她話音剛落,應棉朵從應如是的大腿上爬起來,跪在她跟前,小嘴湊到手機旁不滿道,“可是那個叔叔一直在盯著媽咪看喔,一直一直在盯著媽咪看喔,朵朵都看到了!”

應如是:“……”

乖寶,你少說一點好不好。

她把小人兒抱下來放到地毯上,拍拍她小屁股,“自己去洗漱,該去吃早餐了,吃完早餐媽咪還要工作。”

應棉朵聞言,鼓了鼓嘴巴。

哀怨的瞅了她一眼,這才不情不願的轉身往浴室走,剛走了一步又急忙扭過來身子踮著腳夠手機,“媽咪媽咪,朵朵還沒有和醫生叔叔說再見呢。”

應如是看著她小臉上的急切,啞然失笑。

把手機遞給她,看著小姑娘拿著手機認真給山詣青道別的樣子,嘴角忍不住往上翹。

有時候看著她家小姑娘和山詣青,會讓她相信這個世界上好像真的有血緣親情這回事。

……

“我是自己去洗臉和刷牙喔,我不用媽咪一起的,昨天客房阿姨給我拿了一個小凳子,旁邊還有扶手的那種喔。”

“等我洗漱好,我會跟媽咪一起去吃早餐,然後媽咪會帶著我一起去工作。”

“在美國媽咪也會帶我去公司,不過我都是和我的小夥伴在LOVELY CORNER裏面,我不知道香港有沒有LOVELY CORNER……”

“叔叔你要很想很想我喔,你也要記得給我打電話喔,要視頻喔,這樣朵朵才能看到你你也才能看到朵朵喔…”

“叔叔你今天早餐要吃什麽呀?一會兒我們吃早餐可以再視頻嗎?這樣我就可以讓你看看我吃什麽了…”

應如是:“……”

說好的說再見呢,怎麽又聊上了?

應如是失笑搖搖頭,伸手掐了掐小人兒肉嘟嘟的小臉蛋,把手機從她手裏拿過來,屏幕對她,“和叔叔說再見,”又指了指浴室的方向,“快去洗漱,媽咪會給你找好衣服穿。”

應棉朵這才不情不願的對著鏡頭揮了揮小手說了聲“醫生叔叔再見”,轉身噠噠噠往浴室小跑過去。

應如是看了眼時間,得,說好的十分鐘,已經半個小時過去了。

她把鏡頭對著自己,“你快睡覺吧,養好精神,記得吃東西。”

山詣青應聲,但還記得剛剛應棉朵給他說的話,耐心囑咐她幾句後,又強調,“自己在外小心一點。”

應如是雖然很想跟他說這麽多年她一直都是一個人,又因為她工作的原因在這個社會上的所有利害關系她又怎麽可能不知道,但怎麽說呢,在眼下這個時候,發現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會有人惦念著自己的感覺……有些陌生,也有些感動。

總之——好像挺好的。

所以,應如是並沒有給他唱反調,依他點頭,“你好好休息,我到美國後會第一時間發消息給你,你看到再回我沒關系。”

她笑著沖鏡頭飛了個吻給他,“拜拜。”

山詣青摸了摸手機屏幕,“拜。”

應如是沒想到會再遇見昨天晚上在飛機上遇見的那個男人…就是應棉朵一直說“很兇很兇”的那個男人。

原來昨天分公司派車過去接他們,沒接到的另外一個人是他。

她眼裏難免意外,但大風大浪見慣了的她,表面上其實看不太出來。

應如是聽著香港分公司媒體部主任Kai給她介紹彼此後,嘴角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主動對晏澈伸過去手,“您好晏先生,幸會。”

晏澈也很意外,但他臉上鮮有起伏,外人更不可能看得出來。

他輕握了握應如是的手,隨即松開,淡淡應了一聲,“幸會,應小姐。”

兩人竟然默契的誰都沒主動提及他們在飛機上見過的事。

Kai看著晏澈,“昨天派去接您的司機——”

他話沒說完,看見晏澈微擡了擡手打斷他,“直接談正事。”

Kai:“……”

他前些天剛過五十歲生日,而晏澈看起來頂多三十歲上下,年輕有為是挺好,但…你能不能稍微“尊老愛幼”一點點?

應如是察覺到,不著痕跡的拍了拍Kai的肩膀安慰,笑著朝會議室的方向擡了擡手,“晏先生這邊請。”

應如是也是在帶著應棉朵回國後才了解到國內對於兒童安全教育這一塊雖然比二十年前她離開中國時好了許多許多,但明顯普及度還是跟國外差了一些。

就比如最簡單的“兒童安全教育頻道廣播”也只是在國內的香港和澳門開設了專門頻道,而內地卻一個都沒有。

她察覺到這個問題後就直接給總公司那邊發了申請郵件,只不過一開始因為各種問題被退了回來,但幸好在回美國前收到通過回覆。

內地的服務器廠商晏氏一家獨大,既然明宣會要在內地找合作商,那一定非晏氏莫屬。

按道理自然是要他們公司親自去晏氏談合作才算,但目前國內明宣會也只有香港設立了分公司,正巧晏氏回覆說他們老板有事要飛香港一趟,這才陰差陽錯湊到一起。

……

應如是作為公司總部的信息部主任,主要工作就是跟人談合作打交道,形形色色的人見慣了,是真的很喜歡晏澈這樣的商人——雖以賺錢為目的卻不重私欲,有原則有使命感。

人看著雖冷情,但一聽到他們是要在內地建立一個固定的兒童安全教育頻道,他倒是主動把利讓到了最低。

應如是沒想到,Kai沒想到,連跟在晏澈身邊的助理顯然也沒想到這個。

直到聽見晏澈讓他發合同回去讓法務修改,這才確定他們老板是在說真的。

……

晏氏的工作效率很高,沒多久就傳了傳真過來。

雙方簽了合同,合作正式起效。

目前為止的工作進行的意外順利,應如是本來以為至少得一個整天的時間,沒想到短短兩個多小時就結束了。

送晏氏一行人出公司時,Kai看著晏澈手上的婚戒笑著開口閑聊,“看晏先生年紀輕輕,沒想到已經結婚了。”

應如是也早註意到晏澈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但她不好奇這些,也就沒想著開口問。

可既然Kai問出了口,她自然也要把好奇的目光鎖上他。

然後就見晏澈垂眸看指節上的戒指,覆又用指尖撚了撚戒圈,嘴角抿了個難以察覺的笑,淡聲應他,“嗯,結了。”

“怪不得,”Kai老臉恍然,“那肯定也已經有小孩了吧?”

而且很愛他的太太和小孩才對,不然作為一個商人遠不會這麽有共情,知道他們要建立專門的兒童安全教育頻道,就把利讓到如此低。

只是讓應如是奇怪的是,晏澈並沒再回答Kai的問話,對著他們輕微頷了頷首,最後目光又落在她的臉上半晌,兀自轉身離開了。

山詣青沒等柳錦瑟來叫,甚至沒等鬧鐘響,到時間自己就先醒過來了。

柳錦瑟是個典型的廚房白癡,燒水都能把廚房炸了的那種,所以他也不指望醒過來能吃上她做的飯,但還算她有心,幫他點好了外賣。

他簡單吃過,留她收拾善後,往醫院走了。

走之前沒忘再囑咐她回西甫的事。

……

為保留病人隱私,這次術前談話山詣青沒再親自去病房裏——畢竟榮欣還沒有出院。

他在辦公室等著,叫了耿遲去帶劉美巧父母過來。

耿遲領人過來,擡手在門上敲了敲示意,“山醫生。”

山詣青聞聲擡頭,看向被耿遲領進來的兩人,這一看,直接怔住。

山詣青腦袋空白了一瞬,視線看瘦小男人身旁的劉美巧母親,這才確定自己真的沒有看錯。

所以,劉美巧的父親,也就是那個二十年前虐待他阿如的暴力犯,其實是他認識了很多年,也叫了很多年“劉叔”的研究所門衛,劉健康?

他記得以前看到的報紙上形容那個暴力犯的話,那記者說過,男人平時遇人就笑,脾氣看起來很好,如果不是事情被曝光,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其實是一個有暴力傾向的人。

所以——

怪不得——

山詣青不自覺閉了閉眼,下頜角繃得緊。

心道老天爺是不是還能把這玩笑開的再大一點。

一旁的耿遲看見,擔心的上前一步,“山醫生?山醫生?山醫生您還好嗎?”

只是沒等山詣青做反應,同時認出來他的劉健康已經笑著走到了他桌前,不由分說的握住山詣青放在桌上的手,“剛剛這小耿醫生跟我說山醫生,我還想著會不會是您,沒想到這麽巧,還真是您呀山醫生,真是太好了,早知道是您在這,我就早點過來了。”

“這幾天研究所都是我當班,我可是有幾天沒見著您了,一直在醫院了?很忙吧?”

山詣青不動聲色把自己的手從他手裏抽了出來,站起身子指了指桌對面的兩個凳子,“你們先坐,我去趟洗手間。”越過耿遲身邊時,他拍拍他的肩,“幫我照顧下兩位,先隨便聊聊。”

耿遲心道怎麽又去衛生間,剛剛叫他去帶兩人過來的時候不是剛去的回來麽?

難道…?

呸呸呸,他們山醫生很健康的好吧。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耿遲趕忙應了兩聲,招呼著兩人坐到桌對面的椅子上。

用一次性紙杯接了兩杯水放到劉父劉母面前,看著劉健康小心翼翼好奇問,“叔叔,您跟我們山醫生認識的啊?”

“啊對啊對啊,”劉健康看著耿遲笑的憨實,臉上的細紋溝深刻明顯,“你們山醫生我可是認識好多年啦,他不是還在你們南城小兒先心病研究所工作的嘛,我在那當門衛當了好多年啦。”

“你們山醫生還是個學生的時候我就見過他啦!”

“哦哦。”

耿遲應著聲,看著侃侃而談的劉健康,再看一旁低著頭的劉母,還真有點弄不過來勁,心想這蕭瀟從蔡姐那聽說的事該是假的吧?這劉叔叔看著挺愛說愛笑的啊,一點都不像是什麽有暴力傾向的人吶,可要不是,怎麽這母女倆一個比一個看起來苦大仇深的樣子啊?

……

沒多會兒,山詣青從門外進來。

坐到桌後時,他神情已然恢覆如常,情緒看不出一絲波動。

只是耿遲也不知為何,總覺得山醫生好像哪裏是有些不一樣的。

就好像是…以前山醫生雖對著人面上表情也不會很多,但整體給人的感覺還是溫和有禮的,因為他告誡過他們,他們作為醫生,首先要做的就是能讓病人盡量的信任自己,而這種信任,並不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他們需要時時刻刻註意自己的一言一行,需要有擔當,並且不斷提高自己的個人醫療水平。

因為所有的患者“來看病”,默認的目標是“治好病”,可他們醫生自己其實知道,很多病是治不好的,就比如“癌癥”,它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人可以治愈,一小部分可以改善,而更大一部分的人就只能是緩解。*

而除了癌癥,就還有他們此時面對的這兩老的女兒的病…

按道理來說…為了讓病人信任自己,這時候山醫生臉上的表情自然還是“溫和有禮”的,但不一樣,真的不一樣,可要是讓耿遲說,他又實在說不太上來。

……理科生太苦了,實在太苦了。

“哎呀,山醫生,”劉健康看山詣青拿出來文件夾,忙沖著他擺手,“我們都認識這麽多年了,這亂七八糟的流程就算啦,您什麽人我還能信不過?”

“不用談啦不用談啦,要簽什麽文件您直接說就成,拿過來我給簽了就是。”

耿遲聞言,悄悄瞥了一眼山詣青。

每次到術前談話…也可以理解成病人家屬簽《手術知情同意書》時,他們醫生最怕三種人:

一種油鹽不進,你說什麽我都覺得你是在推卸責任想讓我簽“生死狀”的;另一種是你說什麽我都聽了,但我也不是挺很懂,可你是醫生你讓我簽我如果不簽你就不給做手術,你“威脅”我我沒辦法只好簽了的;還有一種,就像劉父這樣,你什麽都不用說,我完完全全“信任”你,你讓我簽啥我就簽啥的。

這三種不管遇到哪一個,都是最讓他們頭大的主。

所以即便家屬這麽“好說話”,他們也笑不出來。

“劉叔,”山詣青面色平靜,從容把文件夾打開從裏面抽了幾張紙出來放到桌上,“所謂術前談話,是為了讓你們了解你女兒的病為什麽要做手術和手術後你女兒可以從中怎麽獲益。”

“我接下來的話,你們認真聽,有任何不懂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隨時打斷我。”

劉健康認識山詣青這麽多年,雖然平時不會說很多話,但見面打招呼那也是常有的事,可這麽些年,他從來沒見過山詣青臉上像現在的表情一樣,冷淡嚴肅的不太像他認識的他。

“哦哦行,”劉健康笑著應聲,“那您說,我聽我聽著。”

“你女兒得的病,學名‘三尖瓣閉鎖’,”山詣青拿出來心臟剖切圖給他圈了兩個位置,“常識裏,我們心臟有左右兩個心室,它們各司其職,可以容納正常容量的血流和一定程度的壓力,所以需要心室的出口也就是大動脈,在這個位置和入口,這裏,這些都應該在母體內的胎兒階段完成初期的發育。這是正常發育的心臟。”

“而有萬分之一的胎兒,我剛剛說的這裏,”他圈著剛剛‘入口’的位置,“右心室的房室瓣,也就是三尖瓣,一直到孩子出生都沒有打開,也就是你女兒這種情況。”

“因為三尖瓣沒開,所以來自全身各處的靜脈血,匯集到達右心房後,會發現已經無路可走。也所以大量的靜脈血只能被迫改道,改由兩個心房間的缺損,也就是從這裏,”他再圈一處,“先進入左心室。”

“而左心室原本只是接納來自肺靜脈的含氧血,經此一弄,成了動靜脈混合血。”

左心室內的混合血,必須再通過它和右心室之間的又一個缺損,才能為肺臟提供血流,才能最終完成這一維持生命的閉環。

可如今劉美巧的右心室,除了要把混合血泵入肺循環,還需要克服內部的肌束梗阻(右心室流出道梗阻)。

……

“你女兒的右心室因為缺少血液充盈,只是象征性的發育了一點,無力承擔這一切,所以才會缺氧,人缺氧,皮膚就會發紫,醫學上,叫紫紺。”

白中透紫,一般人不敢多看。

紫紺只是表象,更糟糕的是心臟還是無法完成自我糾錯,一步步自毀。

左心室因為同時承擔了兩份血液的體量,早期用力過猛,短暫的巔峰之後即會走向衰竭,劉美巧已經在衰竭的路上了。

所以她的病發展至今,手術只剩下一種選擇——Fontan。

一種經典的姑息手術——續命可以,根治不得。

三尖瓣閉鎖,算是一種頗令人絕望的先天性心臟病。

但嚴格來說,劉美巧的病情跟晏停的病來比,其實比之還輕了許多。

她的病雖嚴重,但單一,而晏停卻是罕見的覆雜性先心病。

說的容易理解些,劉美巧只得了一種嚴重的先天性心臟病,而晏停卻得了“好幾種”。

也就是說,劉美巧的父母如果在發現孩子的這個病時就積極治療,養條件盡快做根治手術,那她現在一定會和正常的同齡女孩一樣,結婚生子,過得幸幸福福。

可現在卻不一樣了。

這顆已經殘廢的心臟本身是無解的。

……

“經過手術可以一次性把她的體循環靜脈血全部改道至肺動脈裏。之後右心系統被曠置起來,左心室專供含氧的動脈血進出。以此實現改善紫紺,減輕左心負擔。”

山詣青說到這裏,停了停。

手術過程的覆雜,不是他三言兩語能夠描述的。其覆雜之處還在於每個患者因自身條件不同,導致效果千差萬別。手術前左心室的潛能,直接決定手術後生還是死。而準備直接接收體循環靜脈血液的肺動脈,其發育水平和內部的壓力又是一道坎。

這還沒有算上各血管間的連接策略選擇造成的差異。

有人做了Fontan後,沒多久不得不再次手術拆除,順利挺過手術後,未來十年間她還會繼續面臨栓塞、心力衰竭等風險。

……

《手術知情同意書》最終還是順利簽了下來,山詣青讓耿遲把兩人送出去辦公室,又叫了參與手術的幾個人開了個小會,沒多久,一行人直接去手術室做準備。

一般情況下,當病人送進手術室之後,家屬們會守在專門的等候區。

幾個小時之內,屏幕上一直顯示的是“正在手術”。

但其實嚴格的來說,這樣不太準確。

“正在手術”顯示的是病人已經進入手術室,這之後還有一系列流程,包括動脈、靜脈穿刺,誘導進入全身麻醉,插尿管,手術部位消毒,鋪無菌單等等。

醫生切開皮膚的那一瞬間,才是真正的手術開始。

……

劉美巧的手術還算順利,她也安全度過了最初的危險。

然而擔心的事情還是出現了。

手術後7天,引流管中淡黃色的液體依舊不見少。

說明她的身體終究沒有適應新建立的體循環回流,出現了胸腔積液。

這是Fontan手術最常見的並發癥,年齡越大,幾率越高。

接下來就是耐心的等待,等待她的身體能夠適應的那一天。*

聖誕前一周,南城下了整整一周的雪。

眼看15天之約就要到了,遠在地球另一端的一大一小仍舊沒說要回來。

因為隔著十二個小時的時差,又因為山詣青工作時間不確定,他和她們母女兩人能湊到一起視頻的時間簡直少之又少,一個手指頭都用不完。

今天好不容易他從研究所回來的早些,不到七點鐘,他發了微信給應如是,沒多久就接到她發過來的視頻邀請。

紐約和南城一樣,正在下雪。

可肉眼可見的要比南城這雪大太多。

屏幕那頭的應如是彎著眼睛看山詣青笑了笑,“嗨,好久不見。”

是好久了。

山詣青看著鏡頭裏的她。

從十四天前的下午五點半,到今天的七點半,338個小時20280分鐘。

就算視頻過兩次,可看不見真人也摸不到真人,真是望梅也止不了渴。

山詣青啞聲回她,“好久不見。”

應如是站在臺階上,看著院子裏正撅著小屁股在剛堆起來的雪人身上拍拍打打的應棉朵,再看山詣青笑,“吃完飯了嗎?”

山詣青搖頭,“剛洗了澡,一會兒再去煮東西吃,你們呢?”他反過來問她,“吃早餐沒有?”

應如是“嗯”了聲,又笑著補充,“在國內跟著你吃了一段時間的早餐,發現回來後吃什麽味道都不太對。”中國的美食果然是會上癮的,他做的尤其是。

“那快回來,”山詣青見縫插針,“回來我天天做給你們吃。”

應如是笑著看他沒應聲。

山詣青沒忍住,開口問她,“明天就是第十五天了,回來嗎?”

應如是聽見他的話,忍俊不禁,還想著他會忍多久才會提起來這個話題。

她遺憾看著鏡頭裏的男人搖搖頭,“明天回去不了,工作還沒做完,估計要到聖誕節才能回去。”

“……”山詣青聞言,心口梗了下。

怎麽偏偏這麽巧,和“明宣會”那個考察團隊時間撞了個前後。

他本來還想著她們這兩天回來,他還可以抽出來幾天時間陪她們,等那考察團隊過來,想必會連著忙上好一段時間。

“怎麽了嗎?”應如是看著手機屏幕裏山詣青不太高興的臉色,明知故問,“是不是餓了,還是身子不舒服?要不然你先去煮點東西吃,我們一會兒再聊?”

山詣青勉強打起精神,對她搖搖頭,“我沒事。”

應如是手機偏偏,躲開鏡頭笑了笑,才又看鏡頭道,“我把朵朵叫過來,你和她聊一下?”

山詣青沒應聲,只跟她點了點頭。

應如是忍著笑,叫了聲應棉朵的英文名字,她切了後鏡頭,山詣青可以看到小姑娘在聽到應如是的聲音後噠噠噠“滾”過來的一小團。

應如是朝小人兒晃了晃手機,“是醫生叔叔,你要和醫生叔叔說話嗎?”

應棉朵“哇”了一聲,然後出現在鏡頭裏的是裹的嚴嚴實實只露了一雙大眼睛在外的應·紅色一小團·棉朵。

“醫!生!叔!叔!”應棉朵先是捧著手機在原地興奮轉了好幾圈,隨後邊跳邊在鏡頭上吧吧吧吧親了好幾口,緊接著劈裏啪啦一串英文丟了過來,“我好想你想你想你,朵朵太想你了!超級超級想你!”

山詣青看著被親糊了的鏡頭:“……”

醫生叔叔也很想你…,所以可不可以讓我看看你。

應如是站在小姑娘身後看到這情況,真是忍不住笑,從小姑娘手裏拿過來手機,在兜裏抽了張紙,把鏡頭擦幹凈,“給你看個好玩的。”

隨後她對著應棉朵伸過去手,想牽著她一起到剛堆砌起來的大雪人那。

“媽咪讓我來讓我來,”應棉朵拽著應如是的衣角,蹦噠噠的想夠她手裏的手機,“媽咪讓我來給醫生叔叔看嘛。”

應如是被她扯的差點趔趄,哭笑不得,“好好好,讓你來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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