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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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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音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鎮靜地回望大僧侶,反問:“談你為什麽有那麽多張臉的事麽?還是談談你的真容?”

他又癟了下去,喃喃:“這個……男女授受不親,你一個年輕姑娘須得矜持點。”

譚音沒註意他嘀咕什麽,她本是抱著對他換臉的好奇心上車的,可現在她對他的臉一點興趣都沒了,這新奇又繁榮的城鎮將她的註意力全部吸引走。她跳下車,左右打量,只覺滿目琳瑯,竟不知從哪裏開始看起好。

迎面走來一個搖著撥浪鼓的小販,身後背著半人高的木箱,上面插著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的小風車和小玩意,一路走一路叫賣,譚音的目光瞬間又被吸引過去,不由自主走上前,拿起他掛在木箱上用珠串打的小鯉魚仔細端詳,舍不得放手。

“……你喜歡?”大僧侶神色怪異,這珠串鯉魚做工既不精美,也不別致,隨處可見,到底怎麽入了她的法眼?

譚音一門心思玩賞那些珠串小玩意,壓根沒註意他說什麽。在她活著的那個時期,凡間還沒有那麽繁華,更不用說這些有趣的小玩意了,縱然姬家工藝絕頂,卻沒人會做這些東西。她見一個紅色珠串打的小狐貍活靈活現十分可愛,忍不住放在手裏摩挲。

小販見她喜歡,便笑道:“這都是手工做的小玩意,沒幾個錢,姑娘喜歡,買一個我再送你一個。”

譚音果然十分心動,忽然袖子被輕輕拉了一下,大僧侶湊過來,充滿期待地看著她:“小姬姐姐,你那麽喜歡狐貍?回頭我變個給你看好不好,保證比這個好看一千倍……”

話沒說完她就走開了,註意力又被另一邊做泥人的吸引過去。

小販見她走遠,便回頭看了大僧侶一眼,微微點頭。大僧侶笑了笑,徑自捏起那只方才被她百般摩挲的珠串狐貍,問:“多少錢?”

小販苦笑,卻沒說話,將那珠串的狐貍和鯉魚都取下來遞給他,順便還送了只小風車,跟著便走了。

大僧侶一面吹著風車,一面將珠串鯉魚在掌心裏捏碎,霎時有密語縈繞耳邊:“查了許久,一無所獲,那姑娘身世甚是怪異,繼續追查中。”

他把風車吹得滴溜溜亂轉,慢慢走到譚音身邊,拍拍她,笑道:“小姬姐姐,來,送你玩。”

譚音明顯很喜歡那只風車,珠串的小狐貍她把玩一陣就放進了袖袋裏,風車卻一直拿在手裏端詳,一會兒輕輕吹一下,看著它晃晃悠悠的轉,五彩斑斕的。

大僧侶扶著下巴,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嘆息:“這個有那麽好玩麽?到處可見,只有三歲小孩才會喜歡。”

他見譚音不說話,趕緊笑瞇瞇加了一句:“我可不是說小姬姐姐你幼稚,你童心未泯,我喜歡的緊。”

譚音將風車收好,喝了一口茶,方道:“現在要給我看你的真臉了?”

大僧侶狼狽地咳了兩聲,四周看看,低聲道:“這裏人來人往的,我怕露出真容我們就走不掉了。來來,咱們先喝完這杯茶,然後小姬姐姐你在客房裏歇息半日,我去城裏尋個工匠,我的車許久沒整修,顛得渾身骨頭疼,車修好咱們去橘子湖,那是我族的地方,安安靜靜的,我再給你看,好不好?”

譚音未置可否,起身問道:“車在樓下?”

大僧侶愕然看著她下樓,奇道:“小姬姐姐你去哪兒?”

“修車。”她的回答簡潔明了。

修車?她是修車還是砸車?!大僧侶眼見自己心愛的小車有要被摧殘的危險,趕緊跟了上去。

他那輛氣勢非凡金碧輝煌的車停在客棧後院,夥計們畢恭畢敬地照料著,不敢有絲毫怠慢,連拉車的四只極樂鳥都被打理過羽毛,越發雪白俊俏了。

譚音正彎腰查看車中軸,她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個漆黑的小錘子,這邊敲敲,那邊敲敲。大僧侶的小心肝都快被她敲出來了,趕緊賠笑:“小姬姐姐,這種粗活怎敢勞煩你……”

譚音直起身子,將小錘子朝腰間一個破舊的牛皮囊裏一丟,說道:“中軸有裂縫,歪了,須得換一根車軸。”

大僧侶下巴差點掉下來,眼睛盯著她腰間那只舊牛皮囊,半天才道:“……乾坤袋?”

譚音微微一笑:“你也認得?”

她死的早,雖也料想過自己做的四只乾坤袋必然千萬人趨之若鶩,但卻沒想到過了那麽多年,依然有人認得。

大僧侶眨了眨眼睛,半晌,驚愕的神色慢慢褪去,轉了轉眼珠,道:“自然認得,這可是件罕見的寶物。”

乾坤袋是上古某位工匠制造的,做了多少至今無人知曉,他只知道瓊國皇宮內藏有一只,一只在戰鬼一族,還有一只聽聞曾在東方大燕國出現過,其餘傳聞都是假的。她腰上這只乾坤袋,是誰的?

“罕見?”譚音不解,她一直以為這麽多年過去,凡間必然有能人異士可以再做許多乾坤袋。

大僧侶搖搖頭,換了個話題:“小姬姐姐,你會修車?”

她難得有些赧然:“不是甚通,但烏木縱然名貴,卻不適合做車軸,因其質硬脆。不如換個柏木軸,要舒服許多。”

大僧侶不由沈默,片刻後笑道:“小姬姐姐竟懂這許多,莫非家傳淵博?”

譚音默然搖頭:“……去找工匠換個車軸吧。”

大僧侶正要說話,忽聽極遙遠的東面山裏傳來一陣淒厲的嘶吼,他臉色不變,扭頭去看,只見遙遠的東面天空一線紅色霧氣緩緩散開。

他臉色依然不變,回過頭笑道:“我可不懂木料好壞,小姬姐姐既然懂,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他不等譚音說話,軟磨硬泡,死皮賴臉地把她拽到城裏木匠鋪那邊,誰知鋪裏老木匠居然不在,據說上山挑選木材了。

“反正也沒什麽事,小姬姐姐,我們要不要也上山去玩?”大僧侶繼續用期待而發光的眼神望著她。

對譚音來說,去山上一般只有一個目的,和那老木匠一樣:挑選木材。

那時候她小小年紀,卻少年老成,不像家族裏其他孩子,上山還知道嬉笑玩耍,她永遠跟在老父身後,聽他說各種木料的用途。到後來,老父病重彌留之際,放心不下她,只說:譚音,你從小就沒跟別的孩子一樣放肆的玩過,爹這就要去了,對你並沒什麽不放心,只是你這樣少年老成,孤僻罕言,將來又怎麽尋得如意郎君?

她真的沒有好好看過山裏的風景,那時候滿腦子都是做東西,除此以外別無他物。

如今她騎在極樂鳥背上,它飛得很慢,貼著樹頂,好幾次葉子都拂過裙角,遠處青山影影,天高雲淡,這是凡間才有的景致。大僧侶也騎著一只極樂鳥,跟在她旁邊,一直嘰嘰呱呱不知說些什麽,他的廢話永遠那麽多。

譚音停在一棵樹的樹頂,彎腰撈起一片葉子細看,大僧侶也跟著湊過來,恨不得貼她身上,問:“這是什麽樹?”

“柏樹。”

大僧侶伸了個懶腰,笑道:“幹脆就砍了這棵樹拿去做車軸……”

話未說完,只聽“嗖”一聲裂空巨響,他騎的那只極樂鳥發出淒厲的啼鳴,一邊的翅膀被生生截斷,鮮血四濺,幾乎是瞬間就栽落下去。

譚音吃了一驚,正要低頭看看大僧侶的情況,樹下卻突然又響起古怪的口哨聲,她自己騎的那只極樂鳥被那哨聲勾引得左右顧盼,神態不安,忽然張開翅膀一陣亂飛,譚音險些被掀翻下去,她急忙抱住它的脖子,試圖安撫這只驚慌失措的靈禽。

“嗖”,又是一聲破空銳響,這次卻不是打在鳥身上,譚音只覺膝蓋一陣冰涼,緊跟著便是劇痛,她低頭一看,膝蓋那裏不知被什麽利器劃出一道又深又長的口子,鮮血還未來得及湧出。她心中驚愕更甚,四處張望卻見不到半個人影。

不容她反應過來,銳響再起,譚音後背像是被刀狠狠戳了一下似的,痛得她渾身一顫,兩只手再也抱不住極樂鳥的脖子,身子一歪,從高空中筆直摔落。

大僧侶早在極樂鳥被截斷翅膀的瞬間就翻身跳了下去,待得輕飄飄落地,忽見對面樹頂有人影一閃,他想了想,卻沒有追。擡頭張望,就見譚音騎的那只鳥亂飛亂撞,一路飛遠了。他故意大叫:“小姬姐姐!你別怕!我來了!”

說罷拔腿便追,卻哪裏追得上,沒一會兒她就飛得沒影了。大僧侶猛然停下腳步,山風習習而過,帶來一陣優雅的香氣。他面沈如水,循著這香氣慢慢朝東面走,忽地只見對面地上像被巨人挖空了一般,有一個極其深廣的坑。

大僧侶慢慢走過去,朝下一看,只見坑底躺了一只渾身是血的紅狐,早已死去多時。屍體旁歪著一只破碎的半人高的木箱,許多珠串的小玩意撒落一地。有狐一族善制香料,血液中都含有香氣,血越多,香氣越濃,然而那香氣也漸漸要為山風吹淡了。

他長嘆一聲,雙手合十,朝紅狐的屍體默然行禮,那只紅狐的屍體漸漸變得透明,最後化作許多瑩瑩絮絮的光點,依依不舍環繞在他身側,良久才緩緩消散。

這是族人留下的最後一點訊息。大僧侶攤開手掌,上面一行熒光閃爍的小字:遭遇戰鬼餘孽,目測六人,急報橘子湖我族加以防範。

大僧侶面無表情,用手指將那一行字輕輕擦去,他緩緩轉過身,忽然又嘆了一口氣,說道:“戰鬼一族如今也學會暗地偷窺,群起而攻之了?”

過了半晌,樹林中緩緩走出數人,均是黑衣打扮,面容冷峻,每個人臉上的眼瞳都是血紅的,森然看著他。

一,二,三,四……大僧侶數了數,五只戰鬼,怪不得這傳訊的族人死那麽快,那麽慘。

為首的戰鬼冷道:“你們傷了我族酈朝央大人在先,今日我等要屠盡橘子湖的狐貍,為酈朝央大人報仇。”

大僧侶啞然失笑,撫著自己的右胳膊搖頭道:“原來是為酈朝央,我倒也有一筆賬要與她算。把她封在冰裏的人正是我,我的右手可也被她斬了,好容易接回去,到現在還不利索。”

戰鬼們臉色登時變了,早聽說有狐一族的大僧侶,卻不曾想面前這毫不起眼的人居然就是他。一旁有個戰鬼早已忍不住,抽出腰間長鞭,照著他的腦袋就砸過來。

大僧侶退了一步,腳邊立即被砸出一個大坑,他搖搖手:“慢來慢來,我這人懶得很,你們人不齊,我等齊了再一起殺。”

為首的戰鬼冷笑道:“你能傷到酈朝央大人,我們心底也不敢怠慢,今日且讓你與你心愛之人一起下黃泉。”

心、心愛之人?大僧侶呆了呆,只見山林中又出來兩人,一人黑衣紅瞳,是第六個戰鬼,而他手上提著的那個……滿身是血的姑娘,正是譚音。

註:酈朝央與大僧侶的糾葛在《佳偶天成》這本書裏有詳細描寫。

作者有話要說:一天一更,我是勤勞的好十四。我先寫點存稿,然後把短篇的約稿交了,然後就緩緩填蜜糖。最遲應該不超過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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