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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程家不止一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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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蒼林其實早就知道程炳林包養外室的事,只不過一來他們兄弟雖然不睦,但是並沒有鬧僵;二來包養外室實在算不得什麽大的過錯。直到後來,程炳林攀裙帶關系進了鴻臚寺,自己入仕的折子卻一直被吏部壓著不發,程蒼林便覺得一定是程炳林暗中搞鬼,誰不知道他岳父是吏部侍郎?

但這點子仇怨也沒能逼得他痛下殺手,真正讓人難以忍受的事打馬球那一日。自己費盡了心思想要討好襄王,不曾想不但沒得到一分好處,竟然還不小心踩壞了禦賜的馬桿。他一時成了貴族們調笑的對象。

那些陷害他,嘲笑他的人他自然也恨,可他更恨程炳林!一樣是庶子,可憑什麽他就能處處高自己一頭?憑什麽他能在鴻臚寺做主簿,自己卻始終是一個白身?憑什麽自己被人嘲笑,受盡千夫所指,可他就能陪著那群紈絝一起嘲笑自己?

憑什麽?

他要報覆!起初,有人向他告密,無意中透漏了他那個外室的身份。一旦這個消息傳出去,他的主簿是無論如何也做不下去了。他本來也只想毀了他的前途的!

可是那日,他被蘇榮珮和肖興環捉弄毆打,在父親面前,他不幫自己也就算了,竟然還一味地落井下石!

從那時起,他的主意就變了!他不僅要讓程炳林丟官,還要他嘗嘗牢獄之災,甚至丟命!

於是,他找人偷偷跟著程炳林,暗中打探出那個外室的下落。在他們即將顛鸞倒鳳之時,那人放了迷煙。然後從白綾將那個女人勒斃!

本以為事情會一帆風順的,沒想到他竟然還能洗脫罪名!還能活生生地從刑部大牢裏走出來!還能大喇喇站在這裏頂著個少卿的頭銜蔑視自己!

這怎麽能忍?

現在,實施第二步計劃吧!既然不能讓他人頭落地,那就先讓他斷送了前途吧!

有陰冷的光芒在程蒼林眼睛中升起,他定定望著程炳林的背影將拳頭狠狠握起。

程炳林進了書房,自然要受一頓訓斥。程兆田一再逼問他那個外室的死因,程炳林卻一口咬定自己毫不知情。

程兆田見他神態坦然,不似說謊,也終於不再追究。只是這件事到底是因他而起,而且,背後指不定有人做了什麽手腳。

程炳林聞言猛地擡頭:“父親,您可查出什麽蛛絲馬跡?”

程兆田嘆著氣搖頭:“除了窗臺上那一點香屑,再沒有別的痕跡。事發又是在半夜,伺候劉九娘的婆子也拷問過,沒有一絲線索!”

程炳林的目光卻十分銳利:“但凡有做過,就一定會留下一絲線索!”他口中冒著白氣,聲音卻似是結了一層霜凍一般冰冷,他慢慢道:“若是讓我知道是哪個烏龜王八蛋陷害我,我一定要讓他生不如死!”

他的聲音太過淩厲,程蒼林忍不住心中一凜……

程炳林雖然升任了鴻臚寺少卿,但是因為劉九娘的事情,他在岳家還是狠吃了一頓派頭。氣悶之餘,他也開始著手讓人調查劉九娘之死的真相。

他雖然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何事,但是心中大約已經有了猜測。他想要從程蒼林身上著手,可是底下的人一連跟了好幾日,卻依舊沒有找到什麽有價值的線索。直到有一日, 程炳林派去跟蹤程蒼林的小廝牛二忽然被殺了。

程炳林驚駭之餘,親自從角門出去看了屍體。這牛二可算是程炳林的心腹,身上也是有些功夫的,可他被人一刀割斷了喉嚨,鮮血幾乎將身上的棉袍濕透。

莫不是程蒼林有所察覺動了殺機?程炳林想了想終於搖頭。程蒼林那點本事自己最是清楚不過!說起來就是一個半桶水的迂腐書生,陰謀詭計還是有一些的,若動拳腳,只怕根本就不是牛二的對手。就算是他身邊有些會功夫的親隨,卻也絕不可能將牛二一刀斃命!

殺牛二的是個高手!可是,他為什麽要幫程蒼林?為什麽要殺牛二?

程炳林隱隱覺得,似是有一張網慢慢向他兜頭罩下來,他就是羅網中的一只鳥雀,想要振翅,網卻一點一點、神不知鬼不覺地收緊了。

晚飯的時候,淩風來齊峒院報信:“王爺,事情要壞了。”

蘇榮琛夾著口蘑香雞的筷子一頓,很快又如常地放在林慕果碗裏,語氣淡漠的像是喝了幾遍的茶水:“何事?”

淩風道:“劉九娘孤身客死京中,身後的財產無人照管,程蒼林就派人尋了她的遠房表哥進京,並想借此機會揭露劉九娘的身份。可誰知……”他輕輕嘆一口氣,眉眼中似乎有些憎惡:“程蒼林與這表哥會面的時候,竟然讓程炳林的人發現了,所以咱們的人就把程炳林的那個小廝殺了!”

“殺了?”蘇榮琛眉頭微蹙,臉上不辨喜怒:“可讓他把消息遞出去了不曾?”

淩風心中顫了顫,趕忙拱手道:“不曾。他漏了行跡,咱們的人就把他殺了。”

蘇榮琛喝了一口湯,湯是用上好的烏雞熬得,裏面加了枸杞、山藥、人參、鹿茸,用文火慢慢燉了三個時辰,出鍋時芳香撲鼻,入口鮮滑:“既如此,哪還需要擔心什麽?”

淩風有些踟躕道:“屍體已經讓程家的人發現了,程炳林會不會……”

蘇榮琛漫不經心地揚著手裏的湯匙,烏雞湯濃郁的鮮香飄起來,他嘴角的笑容頗有些耐人尋味:“會什麽?縱使懷疑那人死的蹊蹺,誰又能知道他是死在我手裏?誰又知道他是因為聽了不該聽的才送命?左右程蒼林這兩日便會發難,等事情塵埃落定,就更沒有什麽好擔心的!”

淩風答應一聲,鄭重點了點頭。蘇榮琛就接著道:“這幾日程家那邊不要跟的太近,免得暴露了行跡。”

淩風不敢有違,很快點了頭,悄無聲息地退出來。蘇榮琛就將涼得溫熱的雞湯推倒林慕果身邊,臉上的笑容溫馨舒適:“阿果,嘗一嘗,鮮香滿頰!”

林慕果用青花瓷勺子舀了一口,忍不住笑道:“這湯果然別有一番滋味!”

蘇榮琛不解:“別有一番什麽滋味?”

林慕果又舀了一勺來喝,似是喝不夠一樣:“淵政王爺親手涼的湯,只怕全天下也沒有幾盅,能不好喝麽?”

從前,她根本不敢肖想這樣的日子的。她滿懷仇恨而歸,只想著若是有朝一日大仇得報,她便和墜兒姐姐一起帶著積年攢下的財帛,過逍遙自在的日子。若是萬一技不如人,她又走了前世的老路,那也沒有什麽可遺憾的。

可是現在,墜兒姐姐走了,月賓死了,好在有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始終陪在他身邊。他會為她在風雪中披衣、會為她倒一盞涼茶,會為她涼一碗雞湯。

她忽然就想起那年生辰的夜晚。那樣靜謐的夜色、蕩漾的湖水、滿湖荷香、甚至是小舟邊悠悠的蟲鳴,都讓她心馳神往。

這樣的日子平淡且溫馨。

林慕果看著蘇榮琛平靜且滿足的神色,忍不住道:“月賓的大仇就快報了,等……等一切安定下來,咱們再去看一回荷花,好嗎?”

安定?即使月賓的大仇得報,離他們想要的安定日子也還有一段距離。靖王、楚王、襄王對皇位虎視眈眈,還有那些被雨雪沖刷過許多回的鮮血,依舊猩紅刺眼。蘇榮琛卻十分平靜地點頭:“好,等平定下來,我便拉著你的手,四處停停走走。你若想去看花,咱們便去看花,你若想去折柳,我便陪你折柳。”蘇榮琛從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說出這樣的話,自己的性子什麽時候開始也變得如此平順了呢?

第二日,劉九娘的表哥去順天府認領屍首,在核對身份的時候,他“無意”中洩露出一樁舊事:劉九娘是竟然是罪臣之女!

依照大燕律法,私納罪臣之女是重罪!程炳林縱使沒有將她納為妾室,可私養成外室的事情已成定局,若事情屬實,他鐵定難逃罪責!

程兆田收到消息的時候失手就打碎茶杯,他震驚的將程炳林叫道跟前,厲聲叱問:“你倒是一手的好本事!竟將這事情瞞得一絲不漏!哼哼,我倒是想知道,你究竟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程炳林老老實實跪在書案前,聞言也驚得幾乎叫出聲:“我不知道的……當初也是有人薦了她過來的,我瞧著姿色不俗才揚起來,我哪知道她竟是罪臣之女?”他的眉頭深深皺起,眼睛裏也全是憤懣與兇殘:“我若知道,我豈會因為一個女人犯錯?”

程兆田臉上氣得通紅,他陰翳著一雙眸子凝視他,似乎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些許線索。程炳林卻一直握著拳頭呼冤:“父親,您一定要想個法子才行啊!若是這事情捅出去,我……我的……”他急慌慌說不出話來,程兆田又豈會不知他話中何意?

“我已命人去順天府說項了,齊朝秋是個膽小的,但願此事還有回轉的餘地!”他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掃了程炳林一眼,語氣也不由加重:“以後若是再出現這樣的事情,那就不必再出現在我面前了。咱們程家,可不止你一個兒子!”他聲音有些陰冷,眉眼瞇著似是帶了幾分狠毒:“明白了嗎?”

程家不止一個兒子!他永遠不會忘!還有一個程蒼林!

程蒼林!一想起這個人來,程炳林只覺牙根癢癢!牛二無緣無故死在茶樓外,他派人去那地方調查過,也抓了茶樓的小夥計來拷問。程蒼林果然是去過那個茶樓的!

如此說來,定是牛二發現了什麽,才被滅口!可牛二發現了什麽呢?昨天,程炳林還不知道,可是今天,他想他已經明白了!

程炳林將牙根咬得生疼,有一絲血腥味在他口腔裏蔓延開來,他緩緩張開嘴,一滴鮮血“啪嗒”一聲掉落在地板上,砸開一朵紅艷的血花。他說:“明白了!”

程蒼林,時至今日我終於明白,在咱們程家,只能有一個兒子!你若是或者一天,我便一日也不得安生!既如此,我索性就送你一程吧!你以為許多年前你做的那些腌臜事我不知道?你以為我為什麽要哄著祖母將你那個賤種留下來?

他心頭一片蒼涼,他感覺自己的心像石頭一樣硬,像冰塊一樣冷!

你既不忍、我便不義!

父子兩個坐在書房焦急等待,茶水換了一盞又一盞,可始終是熱了變涼、涼了換成熱的!

將近午時,程兆田派去順天府的小廝終於急匆匆回到書房,他還不及下跪行禮,程炳林將茶盞往小幾上一丟,大步上前抓住他道:“事情怎麽樣?”

那小廝眼神惶恐,說話也結結巴巴得:“回,回老爺,少爺,齊大人已經遞了折子進宮了,此刻,皇上他老人家怕是已經……已經知道了!”

“什麽?”程兆田手裏的茶碗“啪”一聲砸在地上,水花四濺,像是遭了霜的草葉子一般枯黃的茶湯濺在袍角上,像是一滴人的眼淚:“怎麽可能?齊朝秋那個老東西,他怎麽敢?”

程炳林的手慢慢收緊,抓得小廝胳膊生疼,他卻不敢掙開,有些哆哆嗦嗦道:“據說劉九娘那個表哥在順天府認領屍體的時候,戶部尚書葛大人正在順天府……”

他說到這裏就不敢說了,可話盡於此,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葛友嵐是什麽人?他是楚王的親信!若是抓到了程家的把柄,只怕第一個會捧到楚王跟前邀功!齊朝秋膽小怕事,若葛友嵐不在,他或許會因為忌憚襄王而將此事瞞下來,可是現在楚王也知道了,楚王若是知道,就等於昌平帝那裏也瞞不住!齊朝秋有膽子在楚王的眼皮子底下偷瞞不報嗎?只怕到時候頭一個倒黴的就是他!

程兆田忽然一屁股蹲坐下去,一顆心像是浸在冰水裏一般涼了一個通透。他無暇細想楚王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順天府衙門,他只知道:程炳林這一回是完蛋了!

本以為折子壓在昌平帝的案頭,會有一番驚天地的風雨。可是誰也沒有想到,整整一天,外頭都是死一般的沈寂。

雖然程炳林暫時沒有收到處分,可是他的那顆心卻一點也不敢安定。他心裏十分清楚:這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只是這種安靜更為可怕。就像是砍頭。你明知道頭頂有一把大刀,明知道它終會落下來,可是你卻不知道他究竟會在何時墜落。

等待,漫長而煎熬的等待。唯有烈酒能暫時安撫情緒,唯有迷醉方能讓程炳林暫時忘卻頭頂那把隨時會掉落的鍘刀。

宮裏的太監來傳旨的時候,程炳林正喝得酩酊大醉。程兆田命人兩個小廝架著他跪在堂前。可是他喝的實在太多了,身子軟綿綿的,跪也跪不直,頭始終耷拉著,嘴裏還間或會跑出一兩句粗言穢語。

宣旨的公公眉頭微蹙,用特有的稍有些尖利的嗓子慢聲道:“程大人,貴公子這幅做派可不合接旨的規矩,不如……”他冷笑一聲,挑著眉道:“雜家等他酒醒?”

皇上的聖旨來到,哪有讓宣旨太監等著酒醒的道理?若是傳了出去,這只怕是大不敬的重罪!程兆田趕忙讓人又塞了一個沈甸甸的錢袋子,陪著笑臉道:“公公別見怪!犬子自知罪孽深重,故而借酒澆愁,但是心中卻並無半點不尊聖上的心意,還望公公明察!”

宣旨的太監掂了掂那個繡著攀枝銀蓮的錢袋子,才稍微和緩了臉色:“大人您別見怪,雜家也是怕他誤了差事不是?既如此,那便讓人將公子扶好。程大人您深得聖寵,接的聖旨比雜家宣過的都多,自然明白這接旨的規矩,可是不敢再讓大公子胡亂言語了!”

程兆田連聲答應,又吩咐人用帕子將程炳林的嘴堵上。他醉醺醺想將帕子拔下來,可是兩個奴才死死拉住他的胳膊,不讓他動彈。

皇上的旨意簡單明了:鴻臚寺少卿程炳林枉顧聖意,私收罪臣之女,雖為讓其進門,但已有夫妻之實。實難寬恕!著褫奪官職,貶為庶人,欽此!

縱然早有準備,可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程兆田還是覺得眼前一黑。程炳林嘴上被塞著帕子,可是他依舊嗚嗚吵吵嚷鬧不休。程兆田無心打理他,只讓人小心送了宣旨公公離開,就拂袖而去。

他知道,程炳林這一生再無入仕的可能了。既然成了棄子,那就在家好好將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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