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二百二十三章月賓之死

關燈
天色越發陰翳,滾滾黑雲從天邊洶湧而來,風似帶著一嘴鋼牙,將人的臉撕咬得生疼。

飛雲上前幫林慕果緊了緊緞帶披風,有些擔憂地看著她道:“小姐,墜兒姐姐走遠了,外面風冷,咱們快些回去吧……”

林慕果呆呆地立在原處久久未動,風順著縫隙吹進披風裏,將披風吹得鼓脹起來,冷意似是在白沙地上行走的水漬,一點一點暈染開來。

林慕果的心情懨懨的,連晚飯也沒有吃。蘇榮琛回府的時候,她正捧著一本書坐在燈光底下發呆。

蘇榮琛靜悄悄上前,走到他身邊的時候才猛然“喝”一聲。

想不到威名赫赫淵政王爺也會玩這種小孩子把戲。

林慕果被嚇了一跳,卻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追著他大鬧,甚至連斥責一聲也沒有。她木然轉過頭,撅著嘴,眉眼裏似有濃濃的傷感。

蘇榮琛當即便慌神了,他半蹲在林慕果身前,拉著她的手,神色微冷地問:“阿果,怎麽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林慕果見到蘇榮琛,只覺滿心的背上似是有了發洩的口子,眼淚便似是決堤一般漫出來,張開手臂攬住蘇榮琛的脖子,趴在他肩上,略帶了些哭腔道:“阿琛……”

蘇榮琛見她泫然欲泣的模樣,心中疼得發緊,聲音也帶了些急促:“阿果,你跟我說,誰欺負你?”

林慕果一味趴在他肩頭,安靜搖頭,許久才深吸一口氣道:“阿琛,墜兒姐姐走了……”

原來是這樣。

蘇榮琛總算有些放心。他站起身,彎腰將林慕果抱起來,像是攬著絕世珍寶,聲音也終於恢覆平靜:“阿果,以後會有我陪著你,我們一生一世都不會分離,好不好?”

林慕果的手狠狠抓著蘇榮琛的衣襟,不住點頭:“阿琛,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蘇榮琛在外喝了些酒,身上稍微帶了一些酒氣。林慕果生平最討厭酒氣,可不知為何,卻對蘇榮琛身上這種混合了竹墨清香的酒氣情有獨鐘,這種味道一度讓她靜氣凝神,讓她那顆孤寂的心似是有了生機。

飛雲將上好的燕窩粥熱了端上來,配著幾道精致可口的小菜端到林慕果面前。蘇榮琛知道她還不曾吃晚飯,假意嗔道:“不吃晚飯怎麽行?祖奶奶還等著抱重孫子,若是不養好身體,她老人家定以為是我薄待了你。”

若是在平時,林慕果必然要紅著臉在他胸口捶一拳,可是今晚,她卻沒有這樣的興致。蘇榮琛見她的臉色始終沈重,輕輕嘆一口氣,親自將桌上的燕窩端起來,舀了一勺吹涼了送到她嘴邊。

林慕果本不願意吃,可是看到蘇榮琛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睛,她的心微微顫動:高貴如蘇榮琛,幾時親手做過這些活計?林慕果到底張開嘴吃了一勺子,蘇榮琛果然就開心的跟什麽似的。只是她心中實在壓抑,只是象征性的勉強吃了幾口,便再也吃不下了。蘇榮琛見她神色郁郁,也不願意逼她,揮手讓飛雲撤了下去。

這一夜,夫妻兩個早早上了床,因林慕果始終郁結難舒,自然不可能再共赴巫山雲雨。可憐蘇榮琛剛嘗了一回魚水之歡,便又要斷食。

雖然早早上床,但是林慕果久久不能入睡,她側身躺在床上,雖是閉著眼,但是眼淚卻悄無聲息的在黑暗裏流淌。知道她睡不著,蘇榮琛也不肯先睡。他從背後將她抱在懷裏,她那樣纖弱、那樣瘦小,讓蘇榮琛忍不住就想緊緊擁住。

黑暗中,兩人相擁而臥,呼吸平順,窗外的寒風一聲緊似一聲,床上的兩人靜靜聽著、默默相守。

譙樓上三更鼓響,林慕果翻了個身,蘇榮琛勾手又將她抱住,鬼使神差的,林慕果輕輕嘆息:“阿琛,你會一直這樣抱著我嗎?”

蘇榮琛毫不猶豫地點頭:“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靈魂也會夜夜守護,擁你入眠。”

林慕果輕輕“恩”了一聲,有一種奇異的滿足感像是花骨朵一樣悄然綻放,包裹著的馨香剎那間占據心靈。林慕果的頭往蘇榮琛懷裏又靠近了幾分。

“小姐,小姐……”將將有了些睡意,卻猛然聽見靜柳在屋外拍門,她聲音惶急,似是帶了一些哭腔:“小姐,你快開門,小姐……”

夫妻兩人頓時睡意全無。靜柳雖說不像飛雲那般穩重,卻也從來都知曉分寸。林慕果心中“突突”跳起來,她的手不自覺收緊,手心的汗幾乎將被角濡濕。

夫婦兩人只穿了大襖,外頭罩著大氅,便火急火燎地跟著靜柳跑去後廊。屋外不知何時開始下起雪,細碎的雪沫子被廊下的燭光映得閃閃發亮,就好像有漫天的碎鉆飛舞,打在人臉上生疼。

今年的初雪就這麽毫無預兆的悄然而至。

後廊上一排七間屋子,靜柳、飛雲、月賓、冷白各自住了一間,本是初冬的深夜,本該寂寥的深夜,月賓的屋子裏卻是燈火通明。

飛雲和冷白正守在床前“嗚嗚”地哭,聲音壓抑,在這靜謐的夜裏,卻是讓人聽得清清楚楚。

“小姐,小姐,您快看看月賓,月賓她……她……”飛雲見林慕果夫婦漏液而來,趕忙從床前讓出空隙,趁著昏黃的燈光,林慕果看到月賓一身黑衣躺倒在繡床上,鮮血在她素白的臉上,就像是雪地裏開著的紅花,奪目而耀眼。

林慕果倒吸一口冷氣:“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一邊說一邊就走在床邊,抖著手搭上月賓的脈搏。

飛雲哭哭啼啼的:“奴婢們……奴婢們睡到半夜,忽然聽到門外有響動,竟是月賓,她渾身都是血,她就躺在門前,奴婢們嚇壞了,小姐,您快救救她……”

月賓穿著夜行衣,血液混在濃稠的黑色裏,離得遠了讓人看不清,坐的近了,只覺一滾滾濃重的血腥氣撲鼻而來。

林慕果搭著月賓的手腕,臉色由潮紅轉向鐵青,繼而又帶著些慘慘的白。她的脈象微弱、就像是一個瀕死的老人的嘆息,輕盈、哀傷。

靜柳已經抱著藥箱沖進來,林慕果要給月賓療傷,蘇榮琛不便久留,只得道:“我就在門外,需要什麽藥材盡管讓靜柳來傳話,知道了嗎?”

林慕果的一顆心高高懸起來,甚至渾身都在顫抖,平日裏最是有條不紊的一個人,此時卻將藥箱翻得亂七八糟。

蘇榮琛看著她嘴唇都是青紫的,微微嘆一口氣,擡手放在她肩頭:“阿果,你要找什麽?”

林慕果的眼淚大顆大顆往底下落:“針,我找銀針!針,阿琛,我的銀針找不到了……”

屋子裏有壓抑的哭聲,有林慕果翻找東西時發出的“卡拉卡拉”的響動,飛雲一直在關註著月賓的情況,她忽然叫出聲:“小姐,不好了,月賓開始發冷了,她的身子都在抖!”

林慕果身體一僵,藥箱“嘩啦”一聲被掀翻在地,她卻什麽也顧不上,轉頭就撲到床前。她拉起月賓的手,月賓真的是在顫抖,她能感覺得到,她體內的溫度似是倒置的沙漏,緩慢而又有條不紊的一點一點消失不見。

“月賓,月賓,你聽到了嗎?你聽到就應一應我,好不好?”林慕果也不顧臟,伸手將月賓嘴角的血擦凈。

蘇榮琛從來沒見過她這幅樣子,他的心只覺得似是有鈍刀子在割,怒火像是火山下蠢蠢欲動的巖漿,稍不註意便要噴湧而出:是誰?是誰害了月賓?是誰害阿果傷心成這幅樣子?一想到平日裏如此堅強的阿果此時哭得渾身顫抖,蘇榮琛恨不能將始作俑者剝皮拆骨!

蘇榮琛彎下腰,從地上的一堆物事中將針囊撿出來遞過去:“阿果,你醫術高超,月賓一定沒事的,你安心給她治傷,我就在外面守著。”

林慕果呆楞楞看著他,忽然狠狠擦一把眼淚:“阿琛,你說得對……你說得對,我一定能救活月賓的,我不能哭,不能緊張!”一邊說一邊解開了針囊,素指從一排閃亮的銀針上劃過去,最後落在一根細長的銀針上。

眼見林慕果恢覆了鎮定,蘇榮琛才稍微有些放心,他轉頭對冷白道:“你去將淩風找來,順便去多搬幾個碳火盆子過來,這屋子裏冷,只怕對月賓沒有好處。”

冷白忍著淚點頭,也顧不上行禮,轉身就飛奔出去了。蘇榮琛也不好在屋子裏多呆,又輕聲安慰了林慕果兩句,見她已經鎮定了心神,正用銀針淬火,才放心的扭身離開。

窗外的風雪似乎有越來越大的趨勢,冷風裹挾著冰冷的雪沫子刮進廊下來,長廊底下掛著的風燈搖搖晃晃,蘇榮琛的影子也在燈下被不停地拉遠、收近……

不多時,冷白便將淩風找來了,同時又找了六個小廝過來。四個各自抱了大炭盆,另外兩個則一人抱了一簍上好的銀絲碳。

這六個小廝都是睡眼惺忪,料想應該是從被窩裏抓起來的,有一個甚至連衣扣都扣錯了。

他們送了炭盆進去,便依言立在門外等候差遣,蘇榮琛更是發話,不管王妃娘娘有什麽需要,都要馬不停蹄的立刻去照辦。

屋子裏生起碳火,不多時便暖和起來。林慕果給月賓一連服了三顆龜和丸,又幫她走了兩遍針,月賓的傷口終於勉強止住了血,“唔”一聲轉醒過來。

林慕果手上、衣服上都是鮮血,她緊緊握著月賓的手,眼淚似是一汪清泉,涓涓不息。

“小……小姐……”月賓氣息有些微弱,不過是兩個最簡單不過的字,她卻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林慕果重重點著頭:“月賓,我在,我在。”

月賓臉上忽然扯開幽若的笑容。她素日裏都板著臉孔,今日微微露出一些笑容,倒襯得她冷毅的眉眼有了些許溫度:“小姐,奴婢……不能再服侍您了……”

林慕果赫然打斷她:“不,不許你胡說!”前一世,她便如今日這般躺在自己懷裏嘔血,那時,她滿身都是刀傷,卻是回眸一笑,連牙齒都是紅的,她的聲音細若蚊足,可是一字一句就像是刻在林慕果腦中一般,她說:“姨娘,我不能保護你了……”本性如此,無論前世今生,她都如此善良,心中裝著的永遠都是自己。

淚一點一滴落下來,與鮮血混在一處,已經冷了的血似乎又重新有了溫度。

飛雲、靜柳、冷白三人也都死死咬著唇,將嗚咽的哭聲盡數吞下。

月賓的臉色越發慘白,她搖搖頭,眼睛幾乎有些睜不開,但是她還是費盡心力:“小姐,你不要哭。不值得的……奴婢,奴婢其實一直有事情瞞著你,奴婢其實……”她沒說一句就要狠狠喘一口氣,呼吸聲似乎比窗外的風聲更加淒厲。林慕果心疼地輕輕捂住她的嘴:“你不要說話,先好好休息,等你好了……”她噙一口淚:“等你好了,再說別的!”

月賓卻倔強搖頭:“不,你讓我說……小姐,奴婢是不配給小姐做丫鬟的,我……我身子不清白……”

一句話說出來,飛雲幾個都有些變了吃驚。

當初,月賓剛剛入府,林慕果指名讓她做身前的大丫鬟,月賓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樣,她說:“我不能做大丫鬟……”

林慕果當時的態度很堅決:“我說你能,你就是能!”是的,從那時起,林慕果便知道月賓早已不是女兒身,甚至……她還有過一個孩子!

按照規矩,大家閨秀跟前的大丫頭只能是身家清白的姑娘,若是稍微有些疏忽,只怕會壞了林慕果的清譽。可是,林慕果不在乎,只要能將月賓留在身邊,只要能讓她平安順遂,就算冒險也值得!

可是現在,一切終究是成了夢幻泡影。

林慕果深深吸一口氣,然後又慢慢吐出來,她的氣息有些紊亂,還略微有些顫抖:“月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就是那日在街上見到的那個孩子是不是?程蘭梅領著的那個?她那麽堅強又可愛,月賓,你是個很有福氣的人!”

提起那孩子,月賓眼眸中似有星光閃動:“我今晚夜探程府,本想將她偷出來的,可是……”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傷,眼中的星芒倏地黯淡下去:“只可惜……只可惜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林慕果拼命搖頭:“不會的,你放心,我會想法子把她救出來,到時候我親自教她醫術,讓靜柳教她輕功,你教她武功,咱們主仆五個把她當成公主一樣捧在手心裏,好不好?”

那樣的日子當真應該是美好的吧?可惜自己應該看不到了。月賓眼眶濕潤了,飛雲趕忙拿帕子幫她將眼淚抹去,可是心都碎了,血已經化成了淚,又怎麽能擦得幹凈呢?

“小姐,我……我枕頭底下……”月賓一邊說,一邊就想擡起頭,可是她身體太虛弱了,竟然連擡頭的力氣都沒有。好在血流的差不多,她的身子已經麻痹,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飛雲抹一把眼淚,趕忙伸手探進枕頭下,從裏面抽出一封信箋來。

林慕果一把抓過來,手忙腳亂地拆開來看,月賓卻猛地嘔出一口鮮血,呼吸瞬間急促起來。

“月賓,月賓——”三個丫頭同時叫出聲,只見月賓的臉像是白紙一般沒有絲毫血色,林慕果抓著她的胳膊,一聲一聲叫得淒慘,可是月賓的手卻慢慢變軟,繼而無力垂落。就像是一盞燈燭,在風雨的吹打中漸漸微弱,最後,終於歸為消滅,只剩下一縷淡淡的青煙。

屋外的風雪更大了,雪花像是漫天的蒲公英種子、大朵大朵地飄下來,不過半個時辰,地上已經積攢了厚厚一層。

屋內四個火盆裏的火苗似是舞蹈一般恣意翻飛,它們帶著一股灼人的熱力,穿破層層黑暗,將光和熱四散開來。只是火光再暖,終究暖不了那一俱屍體,暖不了那一顆冰涼的心。

林慕果踉踉蹌蹌從屋子裏走出來,蘇榮琛見狀趕忙迎上去將她抱住。她剛一落入這個溫暖的懷抱中,只覺周身的力氣似是在一瞬間消耗殆盡。她柔弱無骨地癱倒下去,任由蘇榮琛緊緊將她擁住。

“阿琛,我好累……”她臉上木然,眼眶裏似乎已經幹涸,早已風幹的淚水在她兩頰上結成冰晶,涼涼的,有些徹骨。

蘇榮琛小心地捧著她的臉,只覺一顆心都在滴血:“阿果,你睡吧,有我在,你安心睡吧!你放心,萬事有我!”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