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督察院、大理寺紛紛出列，朝昌平帝拱著手恭敬答道：“微臣遵旨！”

刑部尚書裴南褚更是偷偷看了一眼襄王，見他面沈似水、眉頭緊皺，知道這位主子現在怕是十分頭疼。只是頭疼又有什麽用？依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楚王只怕也要像平王一樣翻身了！

三司領了諭旨，絲毫不敢怠慢，立即便著手徹查楚王一案。裴南褚自然千方百計的想把臟水往楚王身上潑，可是督察院和大理寺那兩個奸猾的老匹夫見昌平帝動了怒，絲毫不敢對案子掉以輕心，每個證據、每份證供都要一一核實。到了最後，只確定了鎮壓災民訴冤一案。

火燒難民營的案子確有其事，到現在原址上還是一片焦土，可是災民雖然看到幾個黑衣人放火，卻並沒有證據證明是楚王派去的人，若是有什麽人想栽贓嫁禍也未可知！

至於用舊棉絮填充棉被、致使無辜災民受涼生病一案，經過細致核實，竟然發現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戶部右侍郎鄭蔭的手筆。戶部撥了銀子給災民采購被服，沒想到鄭蔭欺上瞞下，刻意用老舊棉絮充當新棉花，並從中貪墨紋銀五萬兩！楚王若是有罪，也只是失察和監督不力之罪。

當然，襄王和裴南褚也想要趁機制造一些虛假證據，將楚王的罪證坐實，可是事關生死，楚王一派的官吏都瞪大了眼睛盯著三司會審，生怕他們冤枉了楚王去，就連工部和翰林院的部分學士也對這個案子頗為上心。

眾目睽睽之下，裴南褚就是想做什麽手腳，也實在無從下手。萬般無奈之下，他也只能任由禦史臺和大理寺將查獲的真實案情上奏朝廷。

昌平帝看了奏報，一時凝眉不語。這些日子朝中發生了許多事，有些他雖不知根由，但是也隱約猜測的出，樁樁件件都與黨爭脫不了幹系。如此一來，楚王的案子可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大殿上寂靜無聲，群臣們都翹首等待著昌平帝對此案的裁決。他們心中十分清楚，此案的結果關系非同小可，甚至能夠影響朝中的格局。

若是楚王就此落敗，那麽在奪嫡之路上就徹底出局，再加上純妃背後沒有母族支撐，楚王以後的下場只怕很不樂觀。更有甚者，楚王若是倒下，尚在困局的靖王只怕也支撐不了多久。再加上平王雖然逐漸得到昌平帝的喜愛，奈何他手上並沒有實權，因此，整個朝政幾乎都落入襄王 的手中，從前的楚王和靖王一派將會面臨慘烈的清洗！

反之，若是楚王能躲過一劫，朝中格局在短時間內就不會有什麽變化。楚王已與靖王結盟，縱使襄王勢大，也不敢輕易對兩人下手。

昌平帝沈默了許久，百官們甚至覺得甚至有一個時辰那樣久，只等的人脖子也酸了，眼睛也直了，就連兩腿都有些發麻了，他才終於開口：“楚王禁足了這麽些日子，想來該檢討的也都檢討完了，教訓也算是沈重了，既然沒有什麽大錯，從明日起，便許他還朝吧！”

棋差一步！襄王氣得咬著牙，狠狠沈了一下拳頭，昌平帝看見了，眉毛不自覺便揚起來：“襄王，你對朕的決定可是有什麽異議？”

襄王一楞，自知失了分寸，趕忙強自按住心頭的怒火低下頭來，沈聲道：“兒臣不敢！”

昌平帝冷冷一哼：“是不敢麽？可見還是有異議，只是不敢說吧？”

這句話份量極重！襄王豈會不知質疑皇帝權威是什麽樣的罪名？他毫不遲疑地撩袍跪倒，伏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沈痛道：“兒臣失言！父皇的詔令兒臣向來是心服口服，絕不敢……絕沒有絲毫的質疑，請父皇明察！”

昌平帝背著手站在龍書案前，一雙眼睛銳利而又深邃地看著他，聲音也像是深秋的湖水冷淡而深沈：“如此最好！你起來吧！”

襄王嚇出了一身冷汗，又重新磕頭謝了恩，才握著拳頭從地上爬了起來。

最近，圍繞這靖王、楚王，甚至是平王都發生了許多事，卻唯獨襄王獨善其身，這讓昌平帝心中警鐘大作。作為一個從奪嫡之路上廝殺過來的人，他深切知道這條路的兇險和敵人的不折手斷，有些錯誤並不是真正的錯，而是有人想讓你犯錯！

昌平帝陰翳的眼眸從襄王身上劃過，卻又落在兵部尚書岳霖的身上：“兵部，賑災銀被劫一案，可查出什麽線索？”

按說攔路搶劫這等事本屬刑部管轄，可這次被劫的是賑災銀子，所涉及的劫匪也不是普通的山賊，他們有組織有紀律，實力不容小覷。而且，既然有這樣的實力，恐怕目標絕非是幾萬兩銀子那麽簡單，昌平帝隱隱有些猜測，這些人的最終目的怕是要謀反！因此，把此案交給兵部處理、等查出結果之後再由兵部派兵鎮壓，自然是在便利不過的！

岳霖被點了名，忙不疊就站出來：“回皇上，這些匪徒行動十分隱秘，搶了賑災銀後又迅速躲進深山，甚至化整為零，潛伏在普通市民之間，短時間內……實在無從查起！”

昌平帝在龍書案上狠狠一拍，紫檀木的桌案都跟著震了一下：“不過是一夥盜匪，查了這麽久卻連一點線索也沒有，你們不是無能是什麽？還敢在這裏跟朕狡辯？”

岳霖心中暗恨，卻又不得不下跪請罪：“微臣無能，微臣罪該萬死！請皇上恕罪！”

“無能？”昌平帝冷冷一笑：“只怕你並非無能，而是忙的無暇他顧，連朕交代的正經事都忘了吧？”

岳霖不明所以，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只見昌平帝眼神微瞇，眸光似有深意。岳霖心中一凜，頓時嚇出一身冷汗：皇上已經知道了！他知道靖王、楚王、平王輪番遭難的事情與襄王有關，所以才會說什麽“忙的無暇他顧”！他先是冷落了純妃，剛剛又申斥了襄王，現在更是問罪到我頭上，他是要做什麽？忌憚我岳家的權勢，要對我岳家開刀了麽？想到此，岳霖心中一寒，只覺有一股涼意順著心頭在全身蔓延。可他又轉念一想，昌平帝若真要對岳家動手，定會一擊必中，斷不會先打草驚蛇！這麽說來，他應該是想敲打敲打吧……想到此處，岳霖那一顆瘋狂跳動的心才慢慢平靜下來。

岳霖跪在地上，一磕到地，臉幾乎貼在地上，竭力表現他的虔誠：“微臣惶恐，求皇上恕罪！”

昌平帝看他堂堂兵部尚書刺客卻跪伏在自己腳下，心中不禁微微有些稱意，才淡淡道：“盡快破案，你若是做不來，自有人等著替朕分憂！”

岳霖只感覺自己是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如蒙大赦：“微臣謝皇上信任，微臣必定殫精竭慮，不辱使命！”

好不容易散了朝班，襄王這才竭力隱忍著心裏的怒火，疾步往宮外走去。只是他剛走到宮門處，早有一個長的十分機靈的小太監等著給他行禮問安。

那小太監十分眼熟，似是在甘露殿看過一般。果然，那小太監給他行了禮，便半側著身子壓低了聲音道：“賢妃娘娘讓奴才給王爺帶句話！”

襄王心頭正不順，卻又見賢妃派人來指手畫腳，心中不由更加煩躁。可是他自幼便被賢妃拘束著，半點不敢違抗她的意思，此時也只好死命克制著，冷冷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來：“講！”

那小太監見襄王一副兇神惡煞的表情，心中不由惴惴，卻又不得不大著膽子傾身上前，掩著唇在他耳邊輕輕道：“收斂鋒芒！”說完，又很快退回去躬身站好。

此時正是多事之秋，且已經引得父皇猜忌，果然再沒有比這四個字更加有效的仙丹妙藥。襄王臉上雖然還是惡狠狠的，但是到底點了頭，小太監這才跪了安，順著宮墻根兒“刺溜”一下沒影了。

襄王怒氣沖沖回了王府，不多時，岳霖便找上門來。他見襄王正垂頭喪氣地坐在一棵梧桐樹下喝酒。梧桐樹的葉子已經全部變得金黃，遠遠看去，十分耀眼。只是，物極必反，樹葉既然已經到了最燦爛的時刻，相信過不了多久便會幹枯，繼而零落成泥，只餘下一株光禿禿的枝幹。

岳霖上前見了禮，襄王招手讓他坐下，有丫鬟送上一副新的碗筷，襄王便親自端著酒壺倒了兩杯酒。

襄王端著酒杯，已有些醉意朦朧，他冷笑一聲，臉上似是慢慢的不甘：“千般經營、一捧黃沙！可恨本王籌謀已久，卻一個也沒有拉下來！”說完，他狠狠一仰脖，烈酒入喉，燒的整個喉管一片滾燙。

岳霖心情也不好，可是舅甥兩個做不能坐在一起抱頭痛哭吧？因而便勸解道：“也不是什麽收獲都沒有，至少戶部折了一個右侍郎鄭蔭，工部更是折了尚書，靖王與楚王雖然沒有完全倒下，但是經此一事，實力已不如前了！”

襄王將手中的酒杯狠狠往地上一摔，憤然道：“若不是那個多事的齊新學，楚王又怎會逃脫升天？還有那個秦盼青，眼見著就要咬出靖王來了，沒想到竟然會無端端死在獄中！更可氣的是王沛峰那個老匹夫，若不是他多嘴講什麽富貴公子的閑話，平王那個賤種哪還有命重新站在朝堂上？”

岳霖聽他將近些天的經歷說一遍，忽然心中一動，腦子裏隱隱有一線靈光閃爍。他端著酒杯停在半空中，兩只眼睛空洞而無神地望著地上的一片梧桐葉，過了許久，他才沈沈的將杯子放了下來，語氣中有一股猜忌：“細細想來，每件事都因為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而逆轉……”

襄王也聽出一些苗頭，傾著身子急急問：“舅舅，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麽？”

岳霖慢慢搖著腦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總覺得這三件事壞的不一般，看似巧合，卻好像始終都有人在背後操縱一般！”

襄王眼中閃爍出一道狠厲的光芒：“管他有沒有人操縱，咱們不如……”他手上做了一個切菜的手勢，岳霖心下了然，趕忙搖頭：“不行！前次刺殺平王不成，幸虧咱們抽身及時，又有那夥山賊背鍋，否則，只怕打不著狐貍反倒惹得一身騷！以後，咱們行事決不能再莽撞！”

襄王急道：“那您說該怎麽辦？總不能讓本王窩囊一輩子！”

岳霖伸手從盤子裏撿了一顆花生米在手中搓揉，三兩下便搓下一層鮮紅的皮屑。只聽他慢慢道：“咱們總要先把這幾件事的幕後實情查清了再說，你不用管了，我自會派人去做！”他將花生米扔在桌上，用胳膊撐著石桌探頭過去道：“王爺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在空出的那兩個位子上！”

襄王眉頭輕輕一皺：“戶部右侍郎和工部尚書？”

岳霖勾唇一笑：“不錯！戶部右侍郎也就罷了，若是能找人頂了工部尚書的缺，豈不是把工部也牢牢抓在手裏了？六部之中，您已經掌控了兩部，若是再得一個工部，就算靖王與楚王聯手又能怎樣？”

襄王忍不住搖頭道：“父皇已經命吏部擬了候補的名冊，只怕祝易秋這個老奸巨猾的未必肯聽咱們的差遣！”

岳霖輕輕一哼：“他聽不聽又能怎樣？秦盼青倒臺，他那兩個侍郎也不幹凈！王爺以為皇上心裏沒數嗎？除此之外，京官之中，還有誰有這個資歷、實力能頂的了尚書的缺？因此，我斷定，祝易秋縱使要推薦，也只能從外官裏挑。外官之中，資歷夠老、與工部有些淵源的只有兩人，便是山東巡撫何安泰與江西巡撫程兆田。這程兆田在江西任上曾經克扣軍餉，被當地駐軍營一狀告到兵部，程兆田派人找了我的門路，又說了許多好話才將這事描補過去。這人十分知恩，自那件案子以後，每年都有節禮送到我府上，因此咱們若是幫他拿下工部尚書的位子，他豈能不感恩戴德？至於山東巡撫何安泰麽……他雖然也有實力，但是他為官幾十載，難道平日行事就沒有一點錯漏？只要咱們抓住他的把柄，他若識趣便主動退出，若不識趣便讓他身敗名裂，到時候，這工部尚書一位還不是穩操勝券？”

聽岳霖如此解釋一番，襄王的眉眼果然慢慢放開。丫鬟取來新的酒杯，他又親自添了酒，然後才舉杯笑道：“如此，就有勞舅舅為外甥操持費心了！”

岳霖輕輕與他碰了杯，微微笑道：“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若不幫你，還能幫誰？”

襄王哈哈一笑，仰脖把杯中酒喝盡了，卻聽岳霖有些遲疑道：“還有一事，我不能不提醒王爺小心！”

襄王夾了一塊子鱸魚慢慢放在口中咀嚼，只等他往下說下文。

卻見岳霖神色肅穆道：“從前，咱們並未曾將平王放在眼中，只道他是個跳梁小醜不足為懼，可是如今看來，似乎並不是這麽回事！”他輕輕嘆一口氣，淺淺啄了一口杯中的烈酒，只覺酒香滿頰，只是辛辣的味道有些嗆人：“可是短短幾月之內，他竟然能從一個連封號都不正經的皇子一躍成為能在朝中說得上話的王爺，更有甚者，您與靖王、楚王爭得你死我活而不得的賑災欽差之位竟然也落入他的手中，這難道僅僅是運氣好？老天可是只眷顧那些勤奮的人！還有他賑災回京之後的困境，葛陽提是如何暴露的咱們暫且不說，王沛峰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在皇上面前替他解困咱們也暫且不提，單說他所中之毒。”他稍微頓了一下，換了個稍微舒服點的姿勢繼續道：“你我心知肚明他中的毒有多麽厲害，賢妃娘娘更是特別關照，讓朱章明去幫他解毒——朱章明的醫術你比我更清楚，可是奇怪的是，他的毒竟然真的解了，僥幸撿回一條性命來！”

無怪人常說姜還是老的辣，岳霖說的這些問題，襄王從前從未考慮過，此時聽他說起，只覺得果然是疑雲重重，可是他心裏隱約又有另一種猜測：“會不會他從來都沒中毒？一切都是他裝出來的？”

岳霖正用筷子夾了鮮蘑煨雞送進嘴裏，聞言搖了搖手中的筷子：“他帶去蒼山的禁衛軍中也有一個是咱們的人，他回京之後，我派人問過，景明那一刀是結結實實砍在平王手臂上，他受傷不久，便昏倒在地，是他那兩名暗衛將他運送回了京城。而且……”他將嘴裏的食物咽了下去：“我還向朱章明打聽過，他說平王確實傷在肩上，傷口雖然不深，但是流了很多汙血，他甚至連傷口的爛肉都沒有處理，直接敷了藥纏了紗布，事後也只開了些清熱解毒的湯劑，按道理他是活不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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