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寧長菊和蕭雲卓有過什麽約定，那就一定是關於將來兩人如何光耀門楣。

當然具體點說，是蕭雲卓怎麽光耀門楣，寧長菊怎麽在一旁看著。

寧長菊苦笑，他其實已經看到了，看到了蕭雲卓怎麽把蕭家弄回京城，看到了蕭雲卓怎麽在眾人之間周旋，看到了蕭雲卓怎麽決定幫秦小姐，又看到了蕭雲卓怎麽站到了和自己對立的一面。

“好友，我已經看到了，剩下的看不看也罷。”

所以寧長菊是確實抱著必死的決心了？

蕭雲卓不懂那寧成章折騰那麽多做什麽？既然兄弟兩人都不想爭奪天下了，那又為什麽要拉著所有人同歸於盡呢？

他連忙去看寧成章，陡然從寧成章眼中看到一絲覆雜，他忽然明白是什麽讓寧成章寧可死也要這麽做，是絕望。

寧成章是絕望了。

瞧瞧他現在的樣子，原本是個膠東王，卻在這些年一點點被高後蠶食著自己的領土，明明可以反抗卻是一次次反抗失敗。

他一開始想著文鬥，文鬥被高後駁回，後來想著武鬥，結果還未讓天下人一呼百應，先被秦小姐廢去一只手臂。

那時候，他的執念就已經從爭奪天下到對秦小姐不死不休的仇恨裏，只不過報仇雪恨的方法有很多種，他一開始選擇了想辦法登基稱帝這一種。

但是越到後來他越發現不可能，不但不可能，他的最親愛的小弟弟甚至都幫著秦小姐還害他，他在那時候就絕望了，開始痛恨周圍的所有人，從那時候就開始想著，一旦有機會的話，要跟天下所有的人一起同歸於盡。

秦小姐和寧長悠都看錯了他的心思，全天下的人都看錯了他的心思，寧成章的目標早就已經不是天下而是覆仇！

而是覆仇！

寧長菊只怕也是到最後才看清這一點的吧？

看清這一點以後他很痛苦，他不能說破他哥哥的謊言，只好陪著他一步步走向錯誤的未來，到最後甚至陪著他一起死！

這就是最後寧長菊明明在已經想通甚至勸服哥哥以後又出爾反爾的原因，他看到了哥哥的痛苦的根源，已經不僅僅是對天下的渴望，而是命運不公的仇視，已經對自己命途多舛的痛恨！

“好友……”

蕭雲卓不知道從何勸起。

一個人連死都不怕人說明已經完全沒有了求生的欲望，一個人都不想活的時候，你還能拿什麽威脅他呢？

那只有他蕭雲卓死！

“我不會點烽火，也不會讓你們得逞。”

這句話他是對著寧長菊說的，他相信寧長菊雖然因為覺得愧對他的哥哥所以不想繼續活下去，卻不代表他能夠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死。

“好友，若是你一定要逼我那麽做，只怕你得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

這句話才是威脅的根本，蕭雲菁既然在他們手上，他沒有辦法救人，但是不代表他會因為蕭雲菁而放棄自己的理想和堅持。

他和寧長菊還是有所不同的，兩個人都是很看重家族的人，但是寧長菊卻顯然比他更在意兄弟的情誼。

寧長菊是被兄弟情誼迷了眼睛，而他蕭雲卓卻好歹還能夠在這一點上清醒。

當然，他的清醒不是沒有代價的，他的清醒也不是一直都存在的，若不是秦小姐和他之間的那段往事存在，若不是秦小姐當初一早就在他面前點破蕭雲菁的心思，只怕他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這個堂妹，甚至在豐城的時候就已經是個心狠手辣的角色。

寧長菊不言語，他雖然帶了人，但是終究還是沒辦法和蕭雲卓正面對抗，他們的目的也從來都不是在打敗蕭雲卓手下的北軍，而僅僅是想讓蕭雲卓放出烽火，將所有在城外的人吸引回來，接著實現他們的計劃。

但一開始，他並沒有想到寧成章是想同歸於盡的，他只是盡力幫著哥哥去做，卻沒想著哥哥去死。

但是當剛才寧成章說出同歸於盡的時候，有一瞬間他竟然是釋然的，那是因為他知道寧成章既然抱著這樣的心思，至少他對於皇位的執念已經放下了，放下了對皇位的執念以後，那就只剩下對秦小姐的恨意。

對秦小姐的恨可以化解，實在化解不了，那就……

他咬牙，雖然他對秦小姐很欣賞，但若是讓他在寧成章和秦小姐之間選擇，他一定會選擇寧成章！

所以若是有必要，他願意親手殺了秦小姐！

蕭雲卓不知道寧長菊的心思，他手下的人已經團團把寧成章的人圍住，寧成章帶來的人不多，畢竟劫持一個人並不需要帶太多人，尤其是他們沒想著全身而退的時候。

他們把大部分人手都放在了城門口，只要烽火一開他們就會打開城門沖出去，沖到早早準備好的地方等待，將所有趕回來卻沒有被炸死的殺死！

三年前的那一次，寧成章帶上的全部都是死士，這一次也是！

三年前他損失了幾乎所有的人，但是這一次他願意用手上所有的人去換一次痛快淋漓！

副統領正在給蕭雲卓使眼色，只要蕭雲卓一聲令下，他們就可以將寧成章等人全部拿下，但是因為蕭雲菁被挾持在中間，所以他們不能保證不會傷害到她。

蕭雲卓猶豫著，若是讓他選他一定會選擇放棄蕭雲菁，但是事情真的已經到了那一步了嗎？

他想起白天秦小姐在這邊說過的話，她說寧成陽是和寧成章聯合的，所以寧成章在這邊劫持了蕭雲菁以後，寧成陽一定會有所動作。

而兩邊的人相距那麽遠又是在晚上，所以不可能派人傳達，只可能是烽火！

蕭雲卓連忙擡頭望天，天下沒有明月沒有星辰，這是一個漆黑的夜晚，這個夜晚讓他想起當年在豐城的那一夜，他第一次和顧長卿對峙以後大敗而歸，一身疲憊和凝重的回家。

那時候時辰比現在要晚一些，但是黑夜卻是一樣黑的純粹，就如現在這樣。

他往後退了一步，身後的人連忙補上他的位置，虎視眈眈的盯著對面的寧成章等人。

“好友，”他說道，“所以你們是想借烽火讓他們回來，也是想借著烽火騙寧成陽動手，逼著他和蘇璟反目成仇嗎？”

寧長菊的身體僵硬了一下，他在一開始的時候確實是那麽計劃的，那樣做的最後結果就是他哥哥寧成章漁翁得利，最後繼任大統，蘇璟死在寧成陽手下，寧成啟則因為弒君失去登基的資格。

蘇璟一死場面一定混亂，隨即寧成啟的人一定會借此機會動手，到時候人還未到門口先死一半，剩下的一半很容易解決。

而各地過來勤王的部隊，來的早的也會被炸死，來的晚的則會在看到大局已定之後承認現實，承認他哥哥皇帝的身份。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一切都變了！在他以為一切都已經定下來的時候變了。

“好友，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你這麽做的話天下會跟著大亂，黎民百姓會跟著遭殃，這才安定了多少年，難道你又讓所有人都陷入混亂之中嗎？”

寧成啟在收拾掉寧成陽等人以後，一般的結果就是活著，若是運氣差一點則會死在爆炸之下，寧長悠和寧任在混戰中也一定不能自保，那麽所有有可能服眾和繼承大統的人都在這一場混戰中死去。

所有活著的藩王誰都不能服誰，整個周朝的江山，高皇帝和高後聯合開創的，以為能夠傳承百年的江山就此結束！

這是他要的結局嗎？

寧長菊握緊了拳頭，瞧了一眼身邊的寧成章，寧成章的眼底有著噬血的目光。

“只要這是我哥哥要的結果，那就是我要的結果，我不在乎！”

他咬著牙說道，瞧見自己的好友滿臉的失望。

他終究是讓人失望了，不過幸運的是這個人不是他的哥哥，那就足夠了。

蕭雲卓慢慢的往後退，退到包圍的人群之後，他示意副統領看好這邊，匆匆的朝著城樓跑去。

他不擔心寧長菊會在他離開的時候突然動手，因為他們手上唯一的王牌就是蕭雲菁，蕭雲菁對於別人來說並不代表任何意義，只有對他來說才起到了威脅作用。

但是他不會屈服，他還在等待，因為今晚的所有行動並不僅僅是寧長菊所謀劃的那樣，這就像是一個連環的圈套，一環扣著一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能估計到所有的可能性，誰才有可能是最後的勝利者！

陵園內，高後耐不下性子繼續下棋，她掀開窗簾往外看，老遠的地方隱約有著光芒，在這黑暗的夜裏顯得幽深又恐怖。

秦小姐順著視線看了一眼，微微一笑。

“高後有沒有聽說過藍色的光。”

高後掃了她一眼，放下窗簾糾正。

“那是鬼火，我見過太多次，雖然我出身不算低，但是那些年跟著高皇帝征戰的時候，曾經在墓地裏面呆了七天七夜。”

所以鬼火對他來說太平常了，她早就已經到了見怪不怪的地步。

秦小姐再笑，順著話題往下說。

“哦？那一定見過百鬼夜行吧？”

百鬼夜行是一個說法，當然並不是說百鬼出沒，只是每年中元節那一日，大家為了討個吉利會帶上鬼面具亂走。

這是邊境才有的習慣，中原這邊並不常見，尤其是江南一帶更是沒有這樣的風俗。

但是高後卻是聽說過的，她楞了一下，不懂秦小姐突然提起這個是什麽意思。

“我在代地呆的那一年見過，覺得太壯觀了，但是高後知道百鬼夜行的來歷嗎？那並不是真正為了討個什麽彩頭，這種說法只不過是為了安慰那些做了虧心事的人，其實真正的用意是防範匈奴，讓匈奴人以為，邊境是受著死去英魂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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