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璟坐在家中，一身血汙的衣服已經換掉，他甚至已經洗過了三遍澡，但依然感覺自己身上有著一股濃到讓人發吐的血腥味。

下人們都避開很遠，除了多年來貼身陪伴的隨侍，其他下人都躲的遠遠的，當然並不是因為蘇璟身上確實還有血腥味，而是因為他回來那全身上下遍布的鮮血嚇到了所有人。

但是所有人不包括蕭雲菁。

蕭雲菁領著婢女站在門口，似笑非笑的盯著裏面坐定的蘇璟。

屋子內一股濃濃的熏香味道，熏的就算是蕭雲菁都覺得有些刺鼻。

蘇璟是從來不用香的，今天會有這樣的做法，顯然是白天的事讓他心有餘悸。

死亡見過不少，但是這樣的死亡還是第一次見。

外面傳的是蘇璟殺了駱彬，這個說法完全沒錯，事實也是如此，但這不是事實的全部。

蘇璟是動手了，親自動的手，而且出手的時候，就是沖著殺了駱彬的心思去的。

但他依然不是故意的，他不是錯手，卻是被迫，因為駱彬已經帶著人沖到他的面前，因為駱彬的劍，已經就快要架到他的脖子上。

他要是不出手，不動手，那麽今天死的就是他蘇璟，血濺當場的就是他蘇璟。

成王敗寇看似很殘酷，那卻可能是長期運籌帷幄的結果，也許能夠殺人，卻更有可能殺人於無形，但是真正震撼人心的，卻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你的面前，還是抱著必死的同歸於盡的信念。

駱彬就是抱著這樣的信念，但是他蘇璟卻不想死。

“我願意以勁血糊地血濺當場，以此換取上蒼對蘇子苒的懲罰，讓他所求失敗所想失策所願失望所有失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生世世受被人背叛的折磨！”

蕭雲菁緩緩的念道，身後的婢女楞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

蕭雲菁回頭，知道是自己念的這段話嚇到了旁人，她示意婢女退下，徑直朝著屋內走去。

越往裏走裏面薰香味越濃，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確實在這濃重的薰香味之中文件了淡淡的血腥味。

血腥味不濃，卻讓人感覺很不適，配合剛才她念的那段話，徹底讓整個場面變得有些詭異。

“你怎麽會知道這段話？”

蘇璟問道，他端坐在原地，面前甚至連茶盞都沒有，因為在浴桶中泡了太久的時間，所以他的皮膚有些發白，配合著臉上的疲累，看著整個人有一種生氣被抽空的錯覺。

蕭雲菁瞧著如此形容枯槁的蘇璟也是楞了一下，饒是她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時候心底也不自覺被觸動。

“這段話已經傳遍大街小巷，不但有人謄寫傳閱，還有人專門擺出架勢聚集百姓逐字逐句的理解，白日你親手殺了駱彬的事，如今已經鬧的街頭巷尾都知道。”

蘇璟眉心抽了一下，心底沒來由的生出一絲慌亂，隨後又狠狠的壓制下去。

這有什麽好慌亂的？他殺過的人不少，而且當時在場的人都看見了，駱彬是主動沖上來求死的，這段話更是最好的佐證，說明駱彬自己求死得死的心態，至於這段話會不會成真，那自然是不會成真的。

蘇璟往後靠去，他的背後放著一個靠枕，正如日中天的他從來不用靠枕這類的東西，就是當日害死青青之後的頹廢期裏也沒有用過，但是今天不一樣，今天感覺自己特別無力。

蕭雲菁繼續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親自起來走到一旁的櫃子裏拿出一套茶具，一一擺放在案幾之上。

這種活按理來說不用她親自幹，但是蘇璟的隨侍怎麽可能是她教叫的動的？放在過去也許她會在意這些地位尊卑的區別，但是如今她早就已經沒有這些想法了。

“你不問問我今日是來做什麽？”

她輕聲開口說道。

蘇璟張開眼睛望了她一眼，蕭家一族離開京城以後，蕭雲菁很是安靜了一段時間，而這段時間裏面層出不窮的事，讓他分不出心思來關心這個從來和自己貌合神離的妻子。

“你來做什麽？”

他順勢問答，語氣裏卻沒有多少期盼，他根本不關心蕭雲菁是來做什麽的。

蕭雲菁除了占據了他妻子的名分，其他方面對他來說只是一個棄子，就算他日寧成陽登基稱帝，只要有自己在，他無論如何也不敢將蕭雲菁迎入宮中。

這一點他還是很清楚的，而既然想清楚這一點，蕭雲菁就不再對他有任何威脅。

蕭雲菁擠出一個笑容，笑容很深卻很僵硬，看著就很假，假到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假的。

“我以前覺得你很聰明，聰明到讓我害怕，所以這些年來每每面對你的時候我都心慌，心慌到甚至不敢正視你，生怕被你看透了心思。”

她說道，這是實話，尤其是她未嫁給蘇璟之前，雙方還未坦誠相見的時候，她從不敢在蘇璟面前多一個動作多一個眼神。

當然兩人成親以後，事情就朝著另外一個方向發展，她開始逐漸不管不顧自己會不會被蘇璟看透，卻意外的將事情引導向另外的方向發展。

“後來不會了，尤其是現在，現在我只覺得你很可憐，你也是個普通人，普通到讓人失望。”

蘇璟無動於衷，這種程度的言語刺激對他無效，他從來都覺得自己是個可憐人普通人，只不過有著比旁人多一點的自信，比旁人多一點的堅持而已。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失敗，從未想過自己要是失敗了會怎麽樣。

他從未想過。

也從不認為。

“然後呢？你說完了？”

蘇璟問道，示意隨侍送客，這種程度的話刺激不到他，但是不代表他願意聽。

任何人都願意聽好話，尤其是在如今這種形勢之下，如今這種局面之下，他要做的事那麽多，才不願意將事情浪費在這樣的事情上面。

蕭雲菁不肯走，冷冷的撇了一眼站在身旁的隨侍。

“既然我都那麽看你，你覺得她是怎麽看你的？”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仔細的瞧著蘇璟的反應，蘇璟依然無動於衷，可若是仔細觀察，會發現他的手指似乎動了一下。

“你一直都覺得我不如她，我勝不了她，我根本不能和她相提並論，我根本不是她的對手。那請問，既然我不如她，而我卻已經那麽看你，你覺得她對你會是怎麽樣的看法？難道她對你的評價，會比我對你的評價高嗎？”

蘇璟這時候不得不掃視蕭雲菁，從下至上的掃視，這個動作很無禮，蕭雲菁卻沒有在意，她繼續往下說。

“就好比你今日殺了駱彬的事，你覺得這件事她會怎麽想怎麽看，是會害怕？還是會驚訝？又或者說跟我一樣，覺得你是個傻瓜？”

蕭雲菁的話裏嘲弄的語氣太濃，濃到蘇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將剛才眼中的輕視收回，換回平常的視線瞧著蕭雲菁。

“所以呢？”他問道，“所以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

他並不會承認自己被蕭雲菁的話觸動，甚至就這一小會的心思裏面，就已經將這番話裏面的因果和假設全部想了個明白，而想明白以後就發現，真相也許就如蕭雲菁說的那樣。

“我的事又與你何幹？”

這句話說的有些賭氣，雖然賭氣的成分很低很少很輕，但是親近的人還是能夠察覺出來。

蕭雲菁再笑了，她跟看怪物一樣看著蘇璟，想知道這個原本自己認為聰明一世的男子，是不是如今真的糊塗一時。

“難道你真的沒有看出來嗎？現在既然連駱彬都已經被你殺了，那你接下來能做的事是什麽，難道你真的看不出來嗎？”

蘇璟默然，這件事，是他今日回來以後一直在想的事，卻也是他一直沒有想清楚的事。

他接下來該做什麽？

——

秦小姐和寧長悠對坐，兩人相對無言。

秦小姐的心思沒有來得及跟寧長悠說，畢竟拒絕一個人為你的付出本身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尤其是現在已經騎虎難下的時候。

所以說情愛真的是可以改變人的東西，若這個人不是寧長悠，若寧長悠不是她的丈夫她所愛的人，她會完全不避諱的將自己的想法說出口。

但是現在不行。

不但不行，她還要好好想想到底該怎麽做。

“嫃嫃，你在想什麽？”

寧長悠首先開口，從天牢出來以後兩個人還未有機會私下深談，如今終於有機會，雙方卻都是心不在焉各懷鬼胎。

秦小姐收回思緒，對著寧長悠笑了笑。

“我在想，蘇璟接下來會怎麽做？”

放在今日之前，放在駱彬死之前，蘇璟會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耐心的等待，積極的聯絡，最後在高後頭七的時候一舉解決所有的隱患，對於敢動手的，那就是殺！對於敢出頭的，那也是殺！

高後頭七之日，就是解決一切的關鍵時刻。

“而代王在知道京中的局勢以後，又到底會做怎麽樣的選擇。”

蘇璟沈默了一刻，順著秦小姐的話往下說。

今日之前，代王也許會猶豫不決，今日之後，蘇璟在頭七之日之前，決定安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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