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卿瞧著眼前的男子，男子的模樣一如過去，這些年兩人一起長大玩鬧至今，就算多少次曾經做下不同的選擇，他最多只是心底發涼卻沒有放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旁人不能替他做下選擇，也不能隨意指責對方的選擇是錯的。

因為那是為了生存，為了生存做什麽都是無可厚非的，現在卻不一樣，蘇璟眼下做的事情卻是為了權勢。

為了大權在握，為了權傾朝野，為了做無冕之王，為了把控天下，若是成功了，這江山，這社稷，除了不姓蘇以外，全部都是他的了！

蘇璟被點破心思，即使被點破成這個樣子也絲毫不在意，他甚至願意接著顧長卿的話說下去。

“是，我是利益熏心，我是有所圖謀，難道你不是嗎？難道你和長悠，就一點自己的想法都沒有嗎？”

自然是有的，顧長卿和寧長悠，至少如今表面上還是支持寧成啟的人，那他支持寧成陽又有什麽錯？

只不過是各為其主罷了。

顧長卿頹然搖著頭，瞧了眼站在身後的寧長悠。

剛才的時候，寧長悠一直註意著被太醫圍在中間的秦小姐，是他聽見了動靜率先走過來，他以為自己能夠勸動蘇璟不要將目的表現的太露骨，但是他沒想到蘇璟竟然是這樣一個反應。

“也罷。”他笑了笑，對著寧長悠微微搖頭。

遠處的寧長悠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淡淡的瞧著蘇璟。

對於他來說，能在這個時候，讓他不關心秦小姐反而這麽看著蘇璟和顧長卿的對峙已經是極限，他不可能走過來和顧長卿一起質問蘇璟，那是因為他是寧長悠，他的決絕只能在內心，卻從來不願意宣之於口。

他不願意說的話，不願意做的事，顧長卿會替他做。

顧長卿臉色頹然，整個人似乎是大徹大悟，又似乎失魂落魄，相對裏面高後緊張到隨時可能駕崩帶給他的震撼，似乎是這位曾經好友的轉變給他的震撼更大。

他撩起袍子，抽出蘇璟身後的長劍，這把長劍蘇璟用的不多，倒是他這些年來時不時拔出來舞幾下。

“你我以後，”他說道，順著劍柄掃視到劍鋒，“以後就如這袍子一樣，恩斷義絕！”

說罷，他一刀朝著袍子斬去，鋒利的劍鋒瞬間劃過衣服，將他的長袍化成兩半。

顧長卿松開手讓被斬斷的半片袍子落在地上，隨手又撩起蘇璟的袍子，捏在手中把玩。

“剛才是你我的，現在是你和長悠的。”

他說道，擡起頭略過蘇璟瞧了一眼站在他身後，臉色鐵青的寧成陽夫妻。

“長悠一直都知道你選擇了一條相反的路去走，但是他即使在青青死以後也不願意對你說一句重話，這些年來他甚至盡量對你閉口不談，自然是因為覺得你始終是有苦衷的。只不過……”

顧長卿冷笑了一下。

“只不過現在看來，你的苦衷也就不過如此。這樣的話，我想我可以替他，和你割袍斷義！”

說罷，他不等蘇璟反應，一劍江蘇璟的袍子斬成兩段，蘇璟下意識的後退，瞧見顧長卿手中的長劍幾乎在自己眼前劃開，他知道這劃開的不僅僅是他的袍子，還有他這輩子僅剩下的兩個朋友的心。

“好了，你的劍！”

顧長卿把劍扔在地上，不再看蘇璟一眼，轉而拍了拍侍衛的肩膀。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季杭！”

顧長卿欣慰的笑了笑。

“你是好樣的，以後一定要堅持自己的本心，堅決不能被利益和權勢蒙蔽了雙眼。”

說罷，他轉身離去。

季布點了點頭，長戟依舊穩穩的攔在蘇璟面前，若說他之前瞧蘇璟的時候是平視，如今瞧的時候卻更多了幾分輕視。

“蘇大人，你最好往邊上讓讓，大臣們要過來了，高後想必更加願意見他們。”

蘇璟被這麽不軟不硬的頂了一下，再加上顧長卿剛才的這一出，知道寧成陽至少目前是絕對進不去。

他回頭瞧了一眼寧成陽，示意他們夫妻二人先回去，自己則轉身面對已經快走到近處的大臣中間，對著眾位黑臉。

“如何？”

大臣們問道，他們不是傻子，自然是看見了蘇璟被人攔在門口的情景，甚至是顧長卿和他割袍斷義的一舉一動也都看的清楚。

但是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現在最重要的是，裏面的高後到底怎麽樣了？

“進去看看吧。”

蘇錦說道，喚過隨侍將話送出去。

“就說高後駕崩，把話傳出去，不用詳細說，萬事小心。”

隨侍應聲退下，蘇璟轉身跟在眾位朝臣身後進了大殿，發現眾人已經都跪了下。

除了兩個人，一個是寧任，一個是秦小姐。

秦小姐沒有跪，因為高後躺在她的懷中，頭上插滿了銀針。

人參已經吊不住高後的最後一口氣，所以秦小姐用上了銀針。

寧任也沒有跪，因為他是在場的唯一藩王。

京城內還是有藩王的，比如說周家的這幾位，甚至比如說到現在還未進宮的寧成啟，但是能夠不跪高後的，只有寧任一個。

“阿任！”

高後喊道，微微對寧任擡手。

寧任原先站的有些遠，聞言上前來到他的身邊。

兩個人始終曾經是好友，後來又是一家人，就算因為寧長悠的事情彼此有了分歧，卻是始終沒有走到分崩離析的哪一步。

“阿任，是我對不起你……要不是當初我自作主張，長悠就……”

寧任一把握住高後的手，把她剩下的半句話憋回去。

這件事寧長悠還不知情，而且他現在的病已經好了，寧任並不想舊事重提。

他微微擡頭瞧了一眼秦小姐，秦小姐神情平靜，似乎泰山崩於前都不能讓她變色，甚至輕聲提醒他有什麽話要說的話就快一些。

朝中大臣們哭成一片，他們大部分都經歷了當年和高皇帝一起打天下的戰爭，因為立下了赫赫戰功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他們因為敬重高皇帝才願意幫助他打天下，但是相比來說，高後才是他們更加敬重的那一個。

因為高後真正做到了巾幗不讓須眉，是他們這些鐵血男兒都敬佩的人。

下面嗚咽聲一片，高後眼前卻只看著寧任。

“阿任，我若是把這江山托付給你，你願意嗎？”

寧任的臉色變了一變，事情來的太快，他沒有想過高後會那麽快就撐不住，更沒有想過她會將江山社稷托付給自己。

駱彬是第一個反對的。

“高後，您這……”

若不是滿朝文武都在場，若不是高後已經氣若游絲，他一定說高後這是糊塗了。

但臨死的人卻有可能是最清醒的哪一個，高後分出一個眼神看了駱彬一眼，給了一句定義。

“你不行……”

這句話甚至比白天的事更加宣判了他的死刑，駱彬實在是沒有想到自己守護了一生的女人，最後竟然會對自己做下如此的定語。

高後重新看向寧任。

“阿任，你願意嗎？”

寧任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拒絕了。

“不了，高後，我也老了。”

說罷，他抓起高後的手，安慰的拍了拍。

“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從來不管長悠將來會是怎麽個樣子，你又何必為難我呢？”

高後瞧著他的眼神覆雜，轉而指了指怯懦的站在另一邊的小皇帝。

“可是他不行，你知道的，難道你願意看著你哥哥打下來的江山就這麽亂了嗎？”

寧任已經收拾好情緒，聞言淡淡的回答。

“我自然不願意，但是高後你還記得嗎？哥哥臨死之前曾經說過，往後的事情，你我都看不到了，既然看不到了，那又何必擔心？”

高後的眼底閃過一絲光芒，光芒之後，她用手指了指在下面跪成一個圈的文武百官。

“你們呢，你們有誰想要這個江山的嗎？”

文武百官口稱不敢，隨即嗚咽聲又是高過一陣。

高後從人群中搜尋到了蘇璟，按照親疏來說，蘇璟現在應該和駱彬排在一塊，畢竟兩個人都一起陪伴了她多年，但是蘇璟卻跪在了很遠的地方，臉上雖然也有眼淚，眼底卻沒有太大的悲傷。

“蘇璟……”

她喊道，瞧見蘇璟輕輕應了一聲，起身走過來。

“高後。”

高後欣慰的瞧著他，似乎是瞧著自己那個早逝的兒子，曾經當上皇帝兒子。

“你恨我嗎？”

她問道，問的話題卻回到了雙方最初認識的事情。

蘇璟知道，他已經知道當年真相的事瞞不過高後，即便是秦小姐不說，高後的眼線和他的表現也早就讓高後洞悉一切。

這時候，假裝和遮掩反而不如說出真實的想法。

“我恨。”

他說道，微微擡頭，瞧見高後眼底的失望。

失望是正常的，若高後現在是無動於衷的，他反而更加擔心。

高後臉上緩緩的扯出苦笑。

“我也覺得你是恨我的，畢竟是我害你變成如今的模樣。”

如今模樣的蘇璟，就在剛才真正失去了最後的朋友，而一直籌劃想要扶植的那個人也被攔在了門口，他知道自己還有底牌還有機會，機會就是現在，就是眼前這個馬上就要咽氣的太皇太後。

“高後，是時候做決定了。”

京中藩王那麽多，能夠和願意，甚至有資格成為皇帝的卻只有這一個，也就是寧成陽。

高後瞧了一眼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小皇帝。

“那他呢？”

小皇帝雖然是傀儡，他也是個皇帝，他可以被廢，被殺，但只要還他還在這個位置上，一切就不會有任何變化。

“看您怎麽決定，只是我知道結果是不會變的。”

不管是先涉政，最後的結果，就是登上這個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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