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蘇璟和寧成陽依然靜靜的坐在廊下，從白天坐到晚上，從晚上又坐到白天，就這麽坐了一天一夜。

夜深風冷，隨侍宮女們在周圍圍上了擋風簾，煮酒溫茶，青梅茶點，表面看似很愜意，其實內裏的苦頭只有自己清楚。

他們自然不是枯坐，寧長悠吩咐人取來黑白棋，兩個人就這麽下了一夜。

“你的棋藝還真是一點進步都沒有。”

寧成陽說道，他又贏了，已經贏了一個晚上，這棋下的一點意思也沒有。

蘇璟勾唇不語，一粒粒仔細的收子，這就是還要繼續的意思。

寧成陽瞧著他，一個晚上沒有睡，他的眼底微微有些黑青，這個黑青並不大，卻也不是僅僅一夜未眠就可以造成的。

“你這樣，其實又何苦？”

他終究還是開口，瞧著對面的男子，男子比他大，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在自己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把他從刀口救了下來、

他始終對蘇璟是有感激的，只不過感激的不多，因為兩個人難逃利用的關系，只不過彼此的關心，比利用多一點而已。

“既然當初已經做下選擇，既然昨日已經做下決定，既然對方已經答應會替你說話，既然人家已經給與反饋，你又何必坐這一夜，一夜不眠？”

蘇璟擡起頭掃了他一眼。

“我又沒有要你陪我。”

寧成陽嗤笑了一下，確實，不過他也是沒有地方可以去。

從小就在蘇府長大，雖然曾經私下溜出去，卻從來都是在監視中長大，皇宮和蘇府，對他來說是一眼的，只不過換個地方繼續被監視而已。

這麽比起來，他其實是三個人裏面最適合做皇帝的，畢竟他已經過了那麽多年被掣肘被監視的生活，做好了各種既來之則安之的準備，一定能比另外兩人提早適應。

但是他卻又是不合適，甚至身份上最尷尬的，有時候他都在想，就算沖著他和蘇璟這樣的關系，滿朝的文武，在有機會選擇的時候，都不會選擇他的吧。

“你知道最近顧長卿的動作嗎？”

蘇璟不說話手不停，已經收完了自己的黑子，接著收寧成陽的白子。

寧成陽瞧著他的動作，繼續說下去。

“表面看著顧長卿似乎什麽都沒做，其實我知道他私下聯絡了很多大臣吃吃喝喝，聯絡的還都是大臣的兒子，以前雙方曾經一起混的那種。”

也就是公子哥，公子哥，當初能和顧長卿一起混的公子哥，天生有一種仗義在骨子裏，這種仗義不會因為顧長卿如今身份的變化而變化，所以依然能夠和顧長卿平等的在一起。

“這些人不足為懼。”

蘇璟淡淡的說道，這些事他自然清楚，但是他從來沒把這些人放在眼中，也許他們的父親是朝中的大臣重臣，是能夠決定這個國家走向的人，但是能跟顧長卿混在一起的，都是家中雖然受寵卻不受重視的公子哥，掀不起什麽大風浪來。

寧成陽看出他眼中的鄙視，無奈的搖頭。

他和蘇璟都是從小無父無母的人，所以他很理解蘇璟看不懂這其中的關系，因為沒有感受過父母之愛，家族之力，根本不了解一個家族的興衰，一個家族成員的力量能夠帶來什麽改變。

“你覺得顧長卿會做無用功嗎？”

他問道，瞧著蘇璟的反應，蘇璟淡淡的擡起頭瞧著他一眼，給出的答案不言而喻。

顧長卿是經常做無用功，但是也看事情輕重緩急，這種時間這種節骨眼上，他不是一個令不清的人。

“他只是押錯了寶，有什麽稀奇的？”

寧成陽對於蘇璟的執迷不悟很失望，覺得自己這陪了一日一夜有些不值。

蘇璟早就已經不是原來那個憑著自己的本心，就敢將他從高後手下救出來的蘇璟，當初蘇璟救他的時候那麽小，並沒有想到過奇貨可居，但是現在呢，現在蘇璟對他，應該就事利用了。

當年救命之恩，若是他有朝一日登上那個位置，他是一定會報的，只是用什麽樣的形式，付出什麽樣的代價，那就決定不能是蘇璟說的算。

“你太自我了，”他忽然說道，“你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想著的事情也都是從自己的出發點，你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看法和做法，這沒有錯，可你為什麽從來都不為別人想想呢？”

蘇璟收白子的手頓了頓，隨即將最後一顆白子收回去，拍了拍手，拿起黑子擺下。

“我不為別人著想？我若不為被人著想，你也許就活不到現在了。”

寧成陽冷笑不動手，接話。

“你救下我，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你自己。”

覆又握著黑子等待的蘇璟手忽然抖了一下，手中的棋子重新跌回棋盒裏。

“你是為了贖罪也好，為了本能也罷，不管為了什麽終究都不是為了我。充其量，你只不過是為了對得起你自己。”

蘇璟緩緩的擡頭，臉上一片冰霜，臉色很難看，似乎是生氣了，似乎又沒有。

“沒錯，人不為己天地誅，可你別忘了，若不是我救了你，你活不到現在，也不會有現在這樣的地位。”

寧成陽直視他，順著話往下說。

“對，你是救了我，你也幫著我走到最後一步，但是你卻從未在一開始的時候問過我，我願不願意。”

放現在，寧成陽肯定是願意活著的，畢竟活著有登上那個位置的可能性，但是在小的時候呢，在被蘇璟救下之前呢，他是願意死還是願意活的呢？

那時候，他的母親死了，他和妹妹都已經三歲了，三歲的他還不懂死和生的區別，卻是蘇璟想辦法讓他明白了。

明白了生和死的區別，明白了他到底是誰，明白他和那個皇位，其實只不過是差一步而已。

蘇璟給了他生的機會，卻也讓他有了全世界最可怕的欲望，欲望讓他活著，活著讓他痛苦，痛苦讓他努力，努力走到來這一步，結果呢？

結果還未可知，但是很有可能是滿盤皆輸，最後的結果不過也是個死，只不過這一次面對死的時候，他不會像當年一樣不在乎了。、

兜兜轉轉的結局，若還是個死，那他這些年來受的苦，又是為了什麽？

不過是為了蘇璟而已，蘇璟救他，也只不過是為了當初的心願而已。

蘇璟覆又重新低下頭，拿起棋盒中的黑子繼續等待，寧成陽瞧著這樣的蘇璟，卻是實在不想再陪著下子，結局既然很有可能是一樣的，最終是徒勞的，就算他真的陳功了，他和蘇璟也會走到那一步的話，那他的努力還有什麽意義？

蘇璟也把黑子扔下，瞧著寧成陽。

“你現在想放棄？”

寧成陽不做聲，瞧了瞧四周，四周的婢女和隨侍一個都沒有，偌大的禦花園只有他們兩個人。

從昨日到現在，寧長悠夫妻走後，駱彬一直在高後的大殿裏面沒有出來，一直到現在。

“那我先走了，我回去看看我的妻子，她的月份雖然還不大，卻是需要我擔心的。”

他如今已經是一個做父親的人，雖然自己的第一個女兒永遠不能被承認，但那也是他的骨血。

“你也回去看看女兒，她在家一個人，也是不容易。”

誰都不容易，蕭雲菁會變成今日這樣，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自己的欲望造成的。

寧成陽在當上父親以後，尤其是遠遠的見過一次自己的女兒以後，他的心態倒是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不再如以前那樣輕狂，尤其是面對蘇璟的時候，總是心底有著深深的抱歉。

“你若是接受不了，你大可以和她現在就和離，不會對我們的計劃有任何影響，這一點你不用擔心。反正蕭家和我們早就已經不站在一條線上，這一點也就蕭雲卓這個傻子一直在自欺欺人，旁人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蘇璟依舊不說話，眼神微動。

寧成陽起身拍了拍因為坐了一晚上有些發麻的腿，最後對蕭雲卓做了一個評價。

“他算是最慘的那一個，兜兜轉轉到現在，沒了妻子，尚了公主，表面看似得到了一切，其實是人生的大輸家，喜歡的人永遠不可能是自己的，不喜歡的那個卻要和自己過一輩子，可憐的人！”

寧成陽的話裏面帶著不屑，這個不屑的對象雖然是蕭雲卓，卻也在無意中傷到了蘇璟。

蘇璟擡起頭瞧著寧成陽。

“你先走吧，我再等等。”

他在這等著，是想知道高後的第一反應，他並不擔心自己會因為這件事最後落個不好的下場，也不擔心秦小姐在這件事上不幫忙，他等的是高後，等的是高後在知道他已經知道他父母死亡真相以後，再面對他的反應。

是選擇漠視，置之不理，閉口不談，還是將所有事所有的真相說出來？

這是兩個人真正交心的一次談話，還不過是另外一次失敗的互相試探，他不知道，他猜不到也不想猜，那最好的結果就是等待。

他在等待，從白天等到晚上，再從晚上等到白天，這就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只是他沒想到，寧成陽竟然會陪他一起等。

“所以成陽，你又猜到會是哪個結果嗎？”

蘇璟自言自語，瞧著已經消失在長廊盡頭的寧成陽，這是他最後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稱呼寧成陽為成陽，為的是感激他昨夜的相陪。

“你和我始終是不一樣的，雖然都是在年幼的時候經歷過生死，但是你有我出來相互，蘇日按失去了自由卻擁有安全，而我卻不是，我雖然表面看著有高後相護，卻從來都從心底不安，因為那個在我面前死去的人，雖然不是我的母親，卻是我這輩子最割舍不下的人，甚至超過我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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