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成陽拉著女子來到眾人面前，把眾人的神態收在眼底，三兩下就猜出了寧任的身份。

“趙王爺。”

他擡手施禮，雖然說起來他應該是寧任的晚輩，應該喊寧任一聲叔叔，但是多年來的境遇擺在那裏，在被高後正式承認之前，他絕對不敢亂跟誰攀親戚。

寧任訝異，聽著寧長悠三言兩語說了個大概，秦小姐則是安靜的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

上次見面最終就是不歡而散，這次見面能夠不接觸還是不要接觸的好。

那次是在蘇府的內宅，內宅尚且有眼線，如今是在皇宮，是在高後的宮外，大家倒是可以坦坦蕩蕩相處相談，但是難保別人不會疑心病想多。

顧長卿之前已經卷袖子作勢要和蘇璟打一架，這時候倒是把袖子甩了一下放下來。

“呦？這才幾個月不見，性子倒是變了許多？”

一句話諷刺寧成陽表裏不一，之前都已經出手謀劃了那麽多事，借著周昌蘇璟，甚至還親自派人多加試探，如今卻在寧任面前裝鵪鶉。

寧任果然皺了皺眉頭，他已經聽完寧長悠的介紹，對眼前這個自己的子侄輩的感覺並不好。

寧成陽倒是抗打擊能力很強，臉色都沒有變一下，擡手對剩下的人一一施禮，只不過禮到了蘇璟這，就變成了點了點頭。

這就是為了顯示兩個人的親疏，告訴別人，他就是那麽坦坦蕩蕩，在蘇璟府上住了多年，兩人的關系就是很好，好到臭味相投的地步。

“嘖嘖嘖，果然都一樣虛偽。”

顧長卿剛才的氣還沒有消，難免有些遷怒，視線又瞧了瞧站在寧成陽身邊的女子，擡了擡眉頭示意。

“她是誰？”

京中貴女以瘦為美，顧長卿也大部分都認識，這一位這樣的身材這樣的相貌，不像是哪一家的貴女。

“這一位是我的妻子，出身不高，但是勝在乖巧聽話，事事有我，不會做出一些出格的事。”

這一句話很厲害，若說前面擡手施禮這一點上，寧成陽是在眾人面前展示了他和蘇璟的親疏，那這一句話，則是由告訴眾人，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並不如旁人想的那樣親切，不但如此，甚至很有一部分是貌合神離。

蘇璟對此一笑了之，他和寧成陽接觸那麽多年，對他的脾氣秉性太清楚不過，若是他沒有這一出做法，他反而要擔心。

他擡眼去看寧任，寧成陽這一出戲說是給他看，不如說主要是給寧任看，試圖爭取寧任對他的支持。

畢竟如今寧長悠已經明確表示對這個皇位無意，而父子兩人關系雖然親厚，但是寧任卻從未表示過自己會站在寧長悠的這一邊一起支持寧成啟。

既然這樣，那他做一做試探也無妨，不求對面真的偏向自己，只求對方能在到時候站在公正的角度上看問題，那就足夠了。

這麽想著，寧成陽看向寧任的眼神裏更加恭敬，卻沒有發現因為有些用力過度，倒是和一開始的趙王爺三個字要表達的含義相悖。

寧長悠和秦小姐對視一眼，彼此無奈搖頭。

寧成陽的心思早就已經昭然若揭，他若是坦坦蕩蕩大大方方的說出來，而不是選擇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和誘導，他們也許還會將他和寧成啟放在一起考慮一下，但是他現在這個狀態，雖然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和蘇璟的處事上有三分相似，但是因為多年被軟禁的生活，所以在神色收放上，兩人還是有很大的差距。

顧長卿首先忍不住懟出聲。

“你做了對不起旁人的事，如今還敢拿出來說，你把當事人置於何地？”

這是在幫蘇璟出氣，所以沒有點出任何人的名字。顧長卿就是這樣，該懟的時候要懟，該幫的是要幫，雖然有時候幫親不幫理，但是更多時候幫理不幫親。

更何況他和寧成陽本來就不親。

蘇璟果然掃了顧長卿一眼，眼神淡漠，看不出一絲情緒。

寧成陽卻是對顧長卿的發難置之不理，只是扶了扶身邊的女子。

“她是我的妻子，如今已經懷孕快四個月，太醫說，會是個男嬰。

這強行轉移話題的技能很掉價，顧長卿瞪大眼睛很生氣。

“好好好，那我先恭喜你得償所願，只不過接下來的路要怎麽走，大家還是走著瞧。”

這就是顧長卿，一言不合，一拍兩散，嘴炮都不跟人打。

他扭頭去看蘇璟，想起兩個人剛才還吵了一架，又轉過身去找寧長悠。

“長悠，嫃嫃，我先去你那等你，省的瞧著某些人膈應的很。”

膈應的是誰，各懷心事。

寧長悠和秦小姐也無意多留，伸手請過寧任，只是對蘇璟點了點頭就告辭。

寧成陽就這樣被忽略了一個徹底，他身邊的女子，顯然沒有料到這個局面，臉上的溫婉之色微微有些僵硬。

所以誰都不是無欲無求的，無欲無求只不過是表面為了掩飾自己的工具。這個女子，在閨中的時候也許沒有想過自己有如此機會，若是生出孩子竟然有可能會成為這江山的皇後，但是一旦她看透了這裏面的關節，野心也就隨之而起。

她那細微的變化顯然沒有逃脫蘇璟的眼睛，蘇璟垂下視線假裝沒看見，對這個女子未來會變成什麽樣子毫不關心。

生下兒子只是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只是通往成功道路的第一步，接下來的路漫漫，到底會演變成什麽樣子，現在誰都是一個未知數。

又或者說，存子去母，這件事既然當初有可能會發生在蕭雲菁的身上，如今發生在她身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皇後這個位置，誰都能做，最重要的是皇上，那到底是該誰來坐！

寧任和顧長卿來到寧長悠的院子坐下，連日大雨屋內有些潮濕，為了身體著想秦小姐命人生起了碳盆。

寧長悠被顧長卿拘著去凈房先洗漱，這種天氣能夠洗個澡是最好的。當然寧任在的時候洗澡不現實，那就洗個臉清醒一下也好，或者用顧長卿的話說，“去去晦氣”。

“晦氣晦氣！”

顧長卿的聲音從凈房裏傳出來。

“誰知道能碰見他啊，真是晦氣急了！”

這個他指的是蘇璟還是寧成陽，大家心照不宣。

寧任瞧著和他對坐的秦小姐，秦小姐安靜的一動不動，巍然而坐，對於寧任的註視報以笑容。

說起來，兩個人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樣單獨相處過，甚至好久好久沒有一對一的說話過。

“上次你我如此相對，還是在趙王府吧。”

寧任說道，他從來不敢低看秦小姐，雖然眼前的女子才二十歲的年紀，但是他總是忍不住將她當成同輩處理。

秦小姐點頭，說的倒是坦然一些。

“那時候你請我喝拂櫻釀，和我談生死，勸我放棄。”

人生八苦，生死別離，人所難免，除了面對，別無選擇。

“那時候連我自己都沒想到，還有機會能跟你再如此相對而坐，還是以這樣的身份。”

秦小姐微微笑著，她應該和寧長悠一樣喊寧任父親，但是內心裏實在是喊不出口，上輩子的際遇擺在這裏，她可以淡然的看淡過往的一切事情，卻不能做到將之遺忘。

寧任對稱呼這些倒是不在意，仔細的瞧了一遍秦小姐，發覺幾年時間，秦小姐依舊是秦小姐，原本臉上的張揚一點都沒變，只是眼神裏面多了幾分溫婉。

這大概就是他兒子的功勞，因為他兒子的性格他清楚，就是那麽容易讓身邊的人靜下來。

他記得早年的時候，他的兄長，也就是曾經的高皇帝還在世的時候，對於寧長悠和顧長卿兩人交好的事情，有過一個深刻的評價。

他說，顧長卿之所以會和寧長悠交好，一方面是因為寧長悠脾氣好能容人，一方面也是因為顧長卿知道自己性子裏的那些沖動和不顧一切，需要這樣一個不管是做事還是生活上都慢一拍的人時時刻刻提醒他，省的他一個人在京城，如脫韁的野馬一樣跑太快，身後卻是連個拉韁繩的人都沒有。

而寧長悠之所以願意和顧長卿交好，也是有這方面的原因，寧長悠是羨慕顧長卿的，羨慕他的灑脫和偶爾的沖動，羨慕他的率性和放蕩不羈，當然他很清楚顧長卿願意和他交好是因為什麽，正因為兩個人之間彼此坦坦蕩蕩的相處，所以多年的友誼關系才能保持不變。

寧任當時對於這樣的說法就很讚同，另外他對自己兒子和蘇璟的交往更感興趣。

若是寧長悠和顧長卿的接觸是為了互補，那他和蘇璟的交好是因為什麽，又或者換個準確的說法，是什麽原因讓兩個人能夠交好呢？

他將這個疑問提出來，秦小姐聽了以後想了想，隨後斟酌著回答。

“大概是因為，那時候的蘇璟，和如今還是不一樣的吧。”

其實蘇璟一直是那個蘇璟，他的原則一直都沒有變，只是有些東西深藏在他的內心，這麽多年來能看透的人並不多，至始至終都只有那麽幾個。

寧長悠顯然不是其中一個。

寧任沈吟了一刻，想了想點頭。蘇璟作為一個這樣出生的孩子，早年又有了那樣的際遇，也確實不能怪他工於心計，但是就像秦小姐說的那樣，蘇璟沒有變，只是把工於心計的這一面沒有展現在寧長悠和顧長卿的面前，所以三人才能成為好友。

可是紙總是保不住火的，所以最終三個人還是不能夠走到最後。

顧長卿拉著寧長悠的袖子從凈房後走出來，發現平時愛茶的寧任和秦小姐兩人面前的案幾上空空蕩蕩，不由得楞了一下。

“阿杜，你怎麽做隨侍的？”

顧長卿的責備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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