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彬這一生無兒無女無親無故，算是真的一輩子就奉獻給了這個王朝。

對於這一點，外人認駱彬和高後有私，但是這個說法一直沒有人敢宣之於口，最多就是那些個他的政敵，偶爾隱隱綽綽的說上幾句。

這自然不是真的，駱彬正是因為和高後沒有私情，他才能夠活到現在。

畢竟高後不是別人，而駱彬也不是。

駱彬根本沒有這個能力。

高後別過頭不看他。

“我知道你怨我，當初若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駱彬立刻反駁。

“不，當初我無怨無悔，我說過為你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自願的，那件事也是！”

高後閉上眼。

“更何況那件事是我主動要求的，是我要求你站在我身上避過水裏的寒氣，我唯一後悔的是決定的太晚，讓你依然有寒氣入體。”

“而後來在秦籍軍中，陸青竟然沒有把你治好！”

高後這輩子，最容易被人記住的，是在秦籍的軍中做過二十八個月的人質，但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在那之前高後就已經有過坐牢的經歷。

兩次經歷，為的都是同一個男人，這個男人是高皇帝，兩次經歷，她的身邊都有一個男人陪伴，這個人就是駱彬。

“當初我原想著她治好你的寒癥以後就想辦法將你送走，然後殺了她滅口，但是沒想到你的病還未完全好她就自殺了！”

駱彬說道，語氣沈重。

“這是我此生最遺憾的事！若不是因為如此，你後來也不會和高皇帝貌合神離，他也就不會將註意力放在那個女人身上，你也就不用擔那惡名！”

高後睜開眼，轉回頭看駱彬。

駱彬說的是真心話，她知道，但是她並不需要這些真心話。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我做出的選擇走過的路都是我自願的，惡果自然也要我自己承擔。當初嫁給高皇帝，我就知道這條路不好走，幸運的是有你一直陪伴，讓我這條路走的沒有那麽難。”

駱彬沈默不說話，這番話讓他不知道該怎麽接。

他對高後的情誼，當年就表現的很明顯，只是高後心裏從未有過他，這才讓他寧願作為高皇帝的家臣，也要留在她的身邊保護她。

“若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得這種毛病，搞的你們駱家無後，畢竟無後的話，你擁有一切又能怎麽樣？人死都是成空。”

駱彬笑了一下。

“死以後怎麽樣我不管，只不過如今我既然還活著，那我就堅持站在你身邊不會變。我雖然累了，但我不會退縮，我只是覺得，在削藩這件事情上，你似乎太把秦嫃嫃的話當回事。”

“她的話確實沒有說錯，削藩勢在必行，只是那時候長治皇帝還在，他是完成這件事的最好助力。”

“但長治皇帝駕崩了，你卻依然堅持削藩，甚至加大力度削藩，你有沒有想過，你若哪一天不在了會怎麽樣？”

高後擡起頭四下看了一眼，周圍空蕩蕩的沒有人，所有的隨侍在剛才已經被駱彬遣散，說明他這是有備而來。

“英兒，”他換了稱呼，“收手吧，撤了周家的這幾個王爺，不要將局勢搞的更加覆雜了。”

高後微微擡眉，盯著對面的男子。

男子喊的是她的乳名，在她出嫁以後幾十年來已經再也沒有人喊過。

“英兒已經死了。”

她啞聲說道，將話駁回。

“當年在水牢，後來在秦籍的軍中，英兒就已經死了，不但死了，還死了兩次，如今活著的，只有高後。”

高後，這個稱呼伴隨她多年，久到她幾乎忘記了自己的名字，久到若不是她的娘家姓周，她都要以為自己其實是姓高的。

高啊，高高在上的高，那是永遠都比旁人更偉岸的存在。

“我作為周家的女兒，能為周家做的全部都做了，如今我只是高後，心裏必須系著天下的高後。”

駱彬默然。

“你才不是高後，你依然是我的那個周英。”

——

秦小姐前腳才送走周昌，後腳就迎進了駱彬。

上次見面的時候，駱彬贏了她的棋，這次見面，秦小姐主動將棋盤擺了出來。

“可好？”

秦小姐問道，看見對面駱彬擺手。

“我是有話想問你。”

一旁的寧長悠和顧長卿頓時皺著眉頭，難道這幾個月表現的還不夠清楚嗎？他們是無論如何都會堅持自己的路的。

秦小姐皺眉，扭頭示意寧長悠和顧長卿安心。

“那我和你單獨談談吧。”

她說道，再看那兩個男人。

顧長卿和寧長悠沒辦法，只好一步三回頭出去。

“所以你是要跟我說什麽？”

秦小姐含笑問道，目送著顧長卿和寧長悠出門。

兩個人應該是不放心的，弄不好就在門口偷聽。

其實她無所謂，畢竟她的事從來沒有打算瞞著他們兩個人，只有一件事除外。

“你到底是誰？”

駱彬忽然問道，此言一出，秦小姐先是楞了一下，隨即回答。

“我？我是誰你不知道嗎？”

駱彬並沒有放過他，他順著秦小姐的視線看向門口，冷笑著繼續問道。

“我問的是我不知道的身份。”

秦小姐再楞，反應過來，她起身走到門口打開門，果然看見門口站著顧長卿和寧長悠。

“你們兩人先下去吧，我和他有話要說。”

顧長卿瞪眼要說話，被秦小姐一個手勢擋回去。

“你們先下去吧，我這邊不會有事的。”

寧長悠望著她的神色覆雜，秦小姐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和他說過話。

秦小姐知道這句話也許傷到了兩個人，顧長卿她可以不管，以後也有的是時間和機會哄，但是寧長悠不一樣。

她微微笑了笑，將寧長悠拉到一旁。

“你信我嗎？”

“信！”

寧長悠毫不猶豫的回答，這是他的妻子，此生唯一愛過的人，他如何不信！

秦小姐輕笑，指了指顧長卿。

“他也信我，所以你們倆先下去，他會告訴你為什麽。

被點明的顧長卿楞了一下。

“長卿，你還記得那日在蕭府跟我說的話嗎？你說你信我，所以從來不問我，因為每個人都有些事，是不希望旁人知道的。”

“我說過，但這事不一樣吧？”

秦小姐輕笑。

“如何是不一樣的？我是誰，難道你們不清楚嗎？”

寧長悠打量著秦小姐的臉，兩年的時間，秦小姐的一顰一笑他都再熟悉不過。

“我自然知道你是誰。”

他忽然說道，扶額而笑。

“是我傻了，你都已經是秦嫃嫃了，還能是誰？還能是什麽驚天動地的身份？

秦小姐在心底松了一口氣，看見寧長悠回頭，拉著還在楞神的顧長卿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掩下眼底的失落和無奈，轉身回到屋內，沒有再關門，反而大大方方將門窗全部打開，重新坐在駱彬對面。

“我是誰？你自然不知道我是誰。”

駱彬微笑，他剛才的話題想了很久，突然問出口也是為了看看秦小姐的反應。

秦小姐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他以為秦小姐會再次堅持或者否認，但是她卻是選擇了先讓守在門口的寧長悠和顧長卿離開。

這樣的表現，明顯就是有問題。

“我是秦嫃嫃，我也是張青，我還是一個人，你意想不到的人，陸青！前朝的陸青長公主！”

這個回答確實讓駱彬措不及防，他眼睛放大，忽然哈哈大笑。

“我知道你的意思，當初蘇璟說你的名字就是照著陸青的名字取的。”

秦小姐搖頭。

“不，我真的是陸青。”

有時候真相反而是所有人都不會相信的事情，尤其是真相如此匪夷所思的時候。

比如說現在，比如說兩年前，秦小姐重新睜開眼的時候。

若不是親身經歷，她怎麽都不會相信自己能夠重活一世，若不是親身經歷，她怎麽也不會發現，她重新活這一次以後，會看見那麽多曾經被自己遺忘的事情！

“我是陸青，不過陸青已經死了，我帶著她的遺願活著。”

秦小姐說道，她點破自己身份的事，並不是為了嚇唬駱彬。甚至若不是駱彬今日忽然追問她的身世，她都快要忘記她曾經是陸青的事。

陸青對她來說只是一個名字，一個曾經刻在心上的名字，在她“死過”那麽多次以後，這個名字甚至不如寧成啟的身份能夠引起她的註意。

“陸青長公主是自戧的，那時候我還很小，後來我被蕭雲燕推落水，那時候我死了第一次，那次是意外。”

她說道，看著駱彬泛白的臉色，知道自己剛才的說法還是把人嚇了一跳。

不相信是一回事，事實又是另外一回事，若她是陸青，確實能夠解釋很多之前發生的事情。

“後來我又死了一次，然後我的肉身就被埋在了京郊城外。當然你我都知道那是假的，就像我之前落水死了一樣，都是假的。”

駱彬的臉色微微好轉一些，秦小姐繼續說下去。

“但是陸青長公主卻是真的死了，若是我沒記錯，當時你也看見了吧？”

駱彬這會徹底回過神，他說不清自己是不是相信秦小姐說的話，但是他知道自己確實見到了陸青的死。

“她不僅死了，還死透了，都死了那麽多年，我們又何必拿出來提呢？”

但是蘇璟提了，不但提了，還這些年都將這個名字放在心上。

駱彬想起蘇璟當時的說法，其實若不是他當初提出秦小姐選擇張青這個名字是因為陸青，誰都沒有往那個方面聯想。

“所以呢？你想說什麽？”

秦小姐微微一笑。

“所以你問我是誰，我只能說我是陸青。因為這是你們希望的我，是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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