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顧長卿和寧任對飲，喝的很慢喝的也不多，兩個人都知道拂櫻花釀的後勁，就算想拼也不敢用這個動手。

而秦小姐和周昌的棋局也進展緩慢。

“哎，等下，我不放這，我要換個地方。”

周昌日常悔棋，硬生生把原本一盞茶能結束的棋局延長到了一個時辰。

賀修在一邊坐著看都嫌煩，秦小姐倒是好脾氣隨著周昌一直變來變去。

“秦小姐，真不好意思啊，我下棋確實比較慢。”

周昌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但是該悔棋還是要悔，該變來變去還是要變。

賀修苦笑，他那不是慢，是善變，這麽善變的人，也難怪高後一直不敢將重任交付給他。

不過話反過來說，高後這一族，能夠擔當大任的真不多，這一點甚至延續到了子孫輩，細細算算數數，大部分雖然說不上是廢物，卻都是平庸之輩。

這大概也是另外一種悲哀，也難怪高後無論如何要將權利抓緊在自己的手上，因為她知道，一旦她失去權利，她背後的家族也跟著完蛋。

陰盛陽衰，這就是典型的陰盛陽衰。

家族的悲哀。

秦小姐一眼將賀修的心思看的幹凈，投過去讚同的一眼，可她看的比賀修更清楚，高後周家的悲哀，不僅僅是在陰盛陽衰上，而是在註定要被滅族之上。

因為物極必反牝雞司晨，如今高後在能夠把控住大局，一旦她不在了，就算高家再有後輩傑出，可這江山，還是姓寧的江山，只要江山的姓氏不變，周家的人的結局就不會變。

這也是為什麽，長治皇帝還在的時候，高後雖然把控朝綱卻不在意周家人是否能做王爺，而現在卻加緊各個方面的動靜，生怕自己的地位，自己的權利受到危害。

周昌再次悔棋，秦小姐將剛棋子收回，繼續好脾氣看著他，那邊顧長卿和寧任喝到盡興，就想過來看看這邊的局面。

秦小姐一個眼神將兩個人攔在了位置上。

悔棋這種事，實在是很丟人的事，周昌未必想讓太多人知道，又或者說，即使他知道所有人都了解他這個毛病，也不一定真的願意在所有人面前展示出來，尤其是顧長卿的嘴還那麽碎。

對於這一點，秦小姐倒是表示很理解。

“無妨的，你再想想。”

更深露重，再這麽走走停停的下去，下完都不知道是什麽時辰，周昌聽見院外傳來的打更聲，心裏有些著急。

他來秦府本身就是悄悄來的，吃飯什麽都好說，但是呆到深夜還不回去，那就怎麽著都有些過意不去。

“要不我不毀了，我們就繼續接著那麽下吧？”

“好。”

秦小姐說道，話音還沒落，周昌又反悔了。

“算了算了，這一步我還是再想想，總覺得下這裏不好。”

賀修扶額，這優柔寡斷的性子，真不敢相信他竟然是高後的哥哥。

秦小姐勾唇，依然說好，繼續耐心等待。

阿杜悄悄喚來下人將剛才故意打開的門窗關緊，又讓人加大了地龍的熱度，屋內漸漸暖和起來。

顧長卿和寧任的額頭開始冒汗，他們知道這是拂櫻花釀的後勁上來了，齊齊起身走到廊下，重新擺開架勢還要繼續喝。

賀修接過婢女準備好的手爐遞給秦小姐，秦小姐點頭謝過，將手爐悄悄的握在手心。

她原本是不冷的，但是被顧長卿害得吹了一晚上冷風，現在倒有些冷了。

好在所有人都穿著披風大氅，還不至於吹感冒，但是想起來總免不了有些無奈。

“長卿做什麽呢？”

她問道。

賀修回答的無奈。

“發酒瘋呢！”

這離顧長卿的發酒瘋其實還有點距離，但不發酒瘋的話怎麽會不管不顧大開門窗通風呢？

秦小姐無奈的笑著搖頭，繼續專心候著周昌下棋。

周昌這棋，其實已經下不下去了。

他雖然是臭棋簍子，卻不是不懂棋，這一步，他悔了七八次，那是因為他看到自己不管下在哪裏，秦小姐都能在五步之內將自己置於死地。

當然若是換做旁人，他可能還會懷疑對方也許並沒有想到他那麽遠，但對面的人是秦小姐，他就不得不把局面往最壞的情況想。

“你……你容我回去想想？”

這是他最後的辦法，把棋譜帶回去，找一群人來幫忙想，三個臭皮匠還頂一個諸葛亮，他不信真的沒有辦法。

秦小姐含笑點頭說好，喚過婢女取筆墨過來。

立馬有隨侍在一旁重新設了案幾，案幾上也匆匆擺好文房四寶。

“我給你滕了棋譜，你回去慢慢想吧。”

她含笑說道，這麽貼心的做法，卻讓周昌臉上更加掛不住。

“我自己來。”

他連忙說道，走到案幾邊上搶過紙筆，專心致志的滕棋譜。

秦小姐也不搶，示意賀修在這邊相陪，起身走到廊下，靜靜的望著依舊相坐對飲的寧任和顧長卿。

“等很久了？”

她問道，問的是顧長卿，事實是對寧任說。

寧任擡頭輕輕嗯了一聲，放下手中的杯子。

兩個人喝的不多，具體的說是喝的拂櫻花釀不多，早早的換回顧長卿之前喝過的女兒紅，卻是喝的很不盡興。

“等倒是無所謂，這女兒紅喝起來跟水似得，太沒勁了！”

女兒紅還是原來的女兒紅，只不過跟拂櫻花釀比起來，確實是沒什麽勁。

秦小姐笑的眉眼彎彎，示意阿杜拿一個酒杯過來。

阿杜遞上，隨即親自擡手給她倒了一杯女兒紅。

“女兒紅，辣的是心，怎麽會沒勁呢？”

說罷，她仰頭一口飲盡。

“這不是挺好？”

顧長卿哼了一聲，起身給秦小姐倒了一杯拂櫻花釀。

“你得先喝這個，再喝女兒紅，就不會覺得辣心！”

秦小姐哈哈大笑，再次仰頭又是一口悶。

“我覺得拂櫻花釀也不過如此，喝著並不辣，後勁也沒見得有多強。”

顧長卿氣結要反駁，想起秦小姐之前幾次千杯不醉的壯舉，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跟一個千杯不醉的人說酒，根本就是一種浪費。

因為她不會醉，所以她根本不懂酒醉人的感覺，再好的酒給她喝，也是浪費！

秦小姐再次哈哈大笑，對著寧任和顧長卿施禮，重新朝著屋內走去。

阿杜連忙再次跟上，看見屋內周昌才寫了不到一半。

“到這以後怎麽下來著，我都有點忘了。”

他不是忘了，他是自己悔棋太多，結果思路混淆了。

賀修無奈搖頭，接過周昌手中的筆，繼續他沒做完的事。

下棋下到這個份上也是難得。

周昌紅著臉看秦小姐，說沒有不好意思是不可能的，但是這邊沒寫完，又只好沒話找話的說。

“秦小姐，你們這次回京，到底為的是什麽？”

這已經是說不清第幾個人問這個問題，秦小姐相同的答案也不止給過一次，不過她這次準備換個答案。

“陪著長卿回來拜見蕭家，順帶看看京城有什麽好玩的。”

這句話的兩點都是真的，但是既然是顧長卿成婚以後拜見岳家，為什麽蕭雲燕沒有跟著回來，既然是看看京城有什麽好玩的，為什麽又在棋樓擺下擂臺？

秦小姐笑了。

“因為我覺得這件事就挺好玩的。”

賀修在一旁沒憋住笑出聲，也許贏別人對秦小姐來說是一件很好玩的事，但是贏周昌肯定不是。

畢竟周昌的棋藝實在是太差了，秦小姐和他下棋，簡直就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

周昌也很清楚這一點，這大概是他為數不多的好處，那就是有自知之明，這也是為什麽顧長卿和秦小姐在棋陣設局那麽多天，他才敢現身，還是直接往家裏來的原因之一。

因為他太有自知之明了，也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能耐，知道有些事情是自己做不了也不能做的，知道這輩子他的能力也不過是到此為止。

下棋是這樣，為人處事也是這樣。

秦小姐彎彎嘴角不說話，由著周昌再繼續找話題說下去。

“其實最近高後的身子不太好。”

這是他唯一能拿出來說，又覺得秦小姐會有興趣的事情之一。

當然他說的這一點很多人都知道，就算他不說秦小姐也知道。

果然，秦小姐點頭。

“我知道，身子不太好。”

周昌算是找到了話題的突破頭，心裏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要不，我問問高後，讓她宣你進宮？”

進宮當然不是為了敘舊而是為了治病，只是周昌不清楚秦小姐和高後當日已經鬧到不可開交甚至差點要死要活的地步，所以才會提出這樣的主意。

秦小姐驚訝的挑眉，隨即神色恢覆正常。

“這怕是不好。”

這是不好，人家高後也不會答應，當初高後宣秦小姐進宮救皇上，只不過換回一句救命不治病，如今若是進宮，再鬧出什麽矛盾來就不清楚了。

賀修停了半天的筆終於繼續寫下去。

周昌恍然大悟，終於明白自己的提議有多愚蠢，苦笑著自嘲。

“我這是覺得愧疚，所以總是想著是否有辦法補償。”

秦小姐點頭，下棋下成這樣，確實是愧疚。

但是讓她進宮，可真不是一個好主意。

她到京城已經快一旬，高後對於她出現的漠視，就說明是根本沒把她當回事。

當年的那一次，秦小姐已經輸了，已經是她手下敗將的秦小姐，雖然靠著寧任的幫忙挽回了點面子，但是成王敗寇，結局還是沒有因此改變的。

“高後未必想見我，畢竟他連長卿都不想見。”

周昌點頭，以前他女兒周冉喜歡顧長卿的時候，他其實一直都不看好顧長卿，覺得這個人雖然風度翩翩卻有點孬種，但是現在看來，他當初好像看走了眼？

“長卿是個好孩子。”

這句話是站在長輩的立場上來說。

“誰是你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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