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姐猛然擡頭盯著張燕看，她心底忽然生出一個可怕的想法。

幸運的是張燕的眼底沒有她害怕的那種眼神，那種絕望那種落魄到骨子裏，已經沒有達到頂點，甚至連哭泣都不能的眼神,她的眼底終於還是落下淚。

當秦小姐看見張燕眼角落下的第一滴淚，她悄悄的松了一口氣。

至少這一滴淚說明，張燕還沒有走上當年她的老路，接下來也不會如長治皇帝一樣，選擇用那麽決絕的方式，去了結自己的生命。

“燕兒，”她喊道，“你和蕭雲卓回京去吧。”

她上前一步站到張燕對面，握住她的手。

“你是張家的人，骨子流著的是寧家和周家的血，你是高後的唯一的外孫女，她會護著你的。”

寧長悠皺眉，他不同意，如果說高後確實會陷入越來越瘋狂的做法當中，如果她確實會走封王這一條道路，那她活著的時候，也許周家能夠風光無二，但是一旦她不在了，整個朝堂就會陷入另一片腥風血雨。

“無妨的，她始終是張燕，是魯王的女兒，她身上的血脈，不僅僅有周家的，還有張家的，寧家的血。”

秦小姐說道，盯著張燕的眼睛。

蕭雲卓站在張燕身後，略過她望著秦小姐。

果然女子之間的心意都是相通的，也只有如秦小姐這般經受旁人所不能想象痛苦的女子，才能真正猜透理解和說出張燕的真實想法。

因為她是不避忌的，又或者知道如今這個地步，避忌已經完全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可是燕兒如果回去了，那將來……”

寧長悠仍然在猶豫。

“將來的路，她會自己走，她如果不能走，總還有你可以幫著她往前走。”

幫著她走？

寧長悠微微有些楞神，別說如今他已經在代地，就是以前在京城的時候，他就沒有想過要插手旁人的事，他的心裏眼裏只有秦小姐，秦小姐的事，才是他關心唯一的事。

他從來覺得自己的心很小不夠大，不能夠同時照看很多人，所以他只能關註好自己在意的那一個人，至於旁人，他實在是分不出心思。

他願意為秦小姐做一個旁人口中的絕情人，因為在遇見秦小姐之前，他就已經是一個對一切人和物都看的很淡的人，如今只不過是將當時的情況放大，他只是遵循了過去會走的路，然後將這條路繼續走下去。

“我不想管。”

他直接說道，也不管蕭雲卓在一旁滿臉驚訝。

張燕臉上倒是沒有多少驚訝，反而看了秦小姐一眼笑的眉眼彎彎萬。

“我就知道長悠哥哥會這麽說，他如果說想管，我倒是真要擔心了。”

張燕似乎一瞬間又回到來以前的樣子，回到那個對於一切東西都只看的到美好的皇後張燕。

蕭雲卓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是對比剛才的張燕，如今的張燕也許才是她真正的樣子。

他想著剛才張燕對他字字誅心的話，心裏暗嘆原來自己的心思在旁人看來是那麽回事。

他不遮掩，因為覺得自己坦坦蕩蕩，他不否認，因為內心昭然若之。

但那只是他所想的，卻不是旁人所認為的。秦小姐的性格也許並不會放在心上去在意去關註因此尷尬因此慌張，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如此的。

比如說顧長卿，更何況顧長卿。

張燕大概是早就看透了這一點，所以即便心中藏著那麽多辛酸苦楚卻不願意往外說。

秦小姐大概也早就猜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們來到代地到現在，秦小姐就一直避免獨自和張燕談論這個話題。

因為雙方都清楚，一旦談論，結局就已經擺在眼前。

秦小姐跟著笑了，她跟張燕對視一眼，齊齊望著臉上沒有尷尬卻有些憤怒的寧長悠。

“這到時候再說，反正現在還早。”

她說道，和張燕兩人同時笑出聲。

寧長悠繃緊了半天的憤怒頓時土崩瓦解，他的憤怒是擔心秦小姐再次淌進京城那談渾水，如今秦小姐的答覆雖然模棱兩可，卻讓他心底有了安慰。

秦小姐始終是在意她想法的。

他心中歡喜著，臉上的表情就繃不住。

“先回去吧。”

他無奈的說道。

——

寧長悠賴在秦小姐的院子裏不肯走，蕭雲卓和張燕沒有跟著回來，他們作為送嫁人，今夜會住在那邊，秦小姐和寧長悠則要在這邊一直呆到三日後的回門。

兩個人在回來的路上，寧長悠就開始跟孩子一樣纏著秦小姐不放。

秦小姐被纏的沒辦法，任由寧長悠跟著自己回了院子。

已經過了子時，放在平時寧長悠早該睡覺了。

秦小姐揉了揉眉心，將依然候在一旁隨時準備伺候的婢女和隨侍都打發下去。

阿杜堅持要留下來，秦小姐卻是不讓。

“你不下去，我怎麽睡覺？”

阿杜暗自翻白眼。

他前後跟了秦小姐兩年，怎麽會不知道秦小姐是那種過了睡覺的點就怎麽都睡不著的人？

更何況寧長悠還在這裏。

“阿懶，你把阿杜拖下去。”

寧長悠也開口說道，他不好主動叫阿杜，畢竟要是阿杜連他的面子也不給不給他面子，那就有點尷尬。

阿懶應聲而起，果然連拖帶拽的把阿杜往外拖。

“秦小姐，秦小姐！你不能這樣啊，我要留下來伺候你們啊！”

阿杜喊的撕心裂肺，扒著案幾扒著門框扒著門柱長廊就是不肯走。

秦小姐忍不住哈哈大笑，跟著走到長廊上。

“說起伺候，難道我還不如你？”

阿杜立馬閉嘴，這話他可不敢接。

若說熟悉，誰比誰熟悉不一定，誰能伺候的更好不一定，但那個伺候可不是秦小姐說的伺候。

秦小姐說的伺候，可是女子對男子的伺候，這種伺候，阿杜還真不如她。

屋內的寧長悠瞬間鬧了個大紅臉，他急忙起身跟著走到廊下，四處張望發現下人們已經退幹凈，只有阿懶和阿杜兩個人在門口保持著奇怪的姿勢。

不管阿懶和阿杜，兩個人都屬於不太要臉，或者說臉皮厚的，但是他們的死皮賴臉和豪放，跟秦小姐比起來還是小巫見大巫。

“他以後是我的丈夫，我作為妻子，伺候他有什麽問題？”

秦小姐指了指寧長悠，話說的理直氣壯。

三個男人的臉更紅了，寧長悠尷尬的很想找個地洞埋進去。

阿懶手裏抓著阿杜的衣領，保持著要把阿杜扔出去的姿勢，這時候也不得不收回手，古怪的看著秦小姐。

“秦小姐，你這話說的也太……”

露骨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反應過來的寧長悠首先一個眼神甩過去。

阿懶嚇的立馬不敢說話，阿杜也尷尬的拍了拍身子站起來。

“那我們下去吧。”

這種時候，他們還能說什麽呢？他們什麽都已經不能說了。

阿懶縮了縮肩膀，眼神覆雜的在兩個人之間掃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阿杜等的不耐煩，伸手要去抓他的衣領，阿懶才忽然一跳老高，朝著門口拔腿就跑。

“臥槽，阿懶，你等等我！”

阿杜立馬一陣風似的追了出去。

寧長悠望著跑走的兩個隨侍，兩個人猖狂出逃的樣子，像及了後面有洪水猛獸在追。

怎麽會沒有呢？

若不是他被自己死死的釘在廊下，他也想跟著跑來著。

他這個心上人，說話也太豪放了！

秦小姐眉眼彎彎，掃了他一個眼神，自顧自的往裏走。

外面白雪皚皚，裏面溫暖如春，寧長悠因為耍賴不肯走，所以前面就把大氅脫下來扔在屋內，如今站在廊下，不一會就覺得有些冷。

外面是雪，裏面是茶，外面是自由，裏面是尷尬。

寧長悠以為自己會半天做不出選擇，但是當他打了第一個噴嚏以後，他果斷選擇了回頭。

秦小姐的笑聲再次響起。

寧長悠紅著臉走到屋內，看見原本坐的位置上，已經多了一個鋪蓋。

鋪蓋是直接鋪在地上的，並不是在床榻上，鋪蓋下面墊上了厚厚的褥子，厚到寧長悠擔心睡在裏面是不是會熱死。

“不肯走，那你今晚就睡在這吧。”

秦小姐拍了拍鋪蓋，自顧自的往凈房走。

“過來呀！”

她喊道，寧長悠跟受驚了一樣猛然站起啦，蹬蹬蹬的跟過去。

“做……做什麽？”

他問道，看見秦小姐正在準備熱水。

“讓你沐浴更衣。”

寧長悠的臉更加通紅。

“然後睡覺。”

寧長悠感覺自己的臉快要燒起來了。

這樣的事一般都是妻子給丈夫做的，秦小姐這麽做……

他心裏想著，馬上又把這個想法否決，目前兩個人的關系還沒有到那一步，又或者說，即使他心中有那樣的想法，現在的他和顧長卿今晚的狀態是一樣的。

那就是不知所措。

秦小姐看著他的眼珠子轉個不停，臉上再次綻放笑容。

“你在想什麽呢？這些事情我不是一直都有在做嗎？”

其實不管是從豐城進京，還是從京城到代地，這兩次長途跋涉的過程中，秦小姐都或多或少做過一些類似的事情。

比如說那次遇見狼王之後，秦小姐就親自給他鋪過床，陪著他昏昏沈沈的在馬車上睡過一覺。

後來從京城到代地來這一路上，兩個人一直都是一輛馬車，秦小姐也都事無巨細的操持著他的生活中的一切。

但那時候是情況不允許，或者說條件太艱苦，畢竟旅途中總有些事情需要將就，秦小姐做這些事情也只是順手，他也是再三謝過。

現在可不一樣，尤其是她竟然當著阿杜和阿懶的面，說出那種驚天動地的話以後。

秦小姐眉眼笑的彎彎，也不解釋也不多說，試好水溫備好東西，轉身走了出去。

寧長悠的臉上滿臉通紅，他悄悄望著往外走的秦小姐。

秦小姐的臉上卻滿是平靜。

今夜，註定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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