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菁靜靜的靠著床邊坐著，窗外的婢女隨侍齊刷刷的跪了一地。

原本他們是跪在裏面的，但是蕭雲菁不願意看著這些人，發了好大一通火，所以他們又跪到了外面去。

起來是不敢的，畢竟身份擺在這裏。

蕭雲菁作為當家主母，就算被蘇璟親手打掉了孩子，那也是他們的主子，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貼身婢女往前跪了一步，對著屋內的蕭雲菁哭著喊道。

“夫人，您就吃點東西吧，大夫說您的身子若是調養不好，會落下病根的！”

其實大夫的話比這樣說的更嚴重一些，原話是若調養不好，只怕以後生育困難，但是這話她可不敢說，不說又不行，只好換著法子說出重點。

她是在蕭家的時候就跟著蕭雲菁的婢女，當初和她一起伺候蕭雲菁的幾個人，嫁人的嫁人，贖身的贖身，如今就剩她一個。她不是沒有地方去，也不是沒有辦法走，只不過念在主仆一場的情誼，實在是不想看著蕭雲菁在蘇府孤苦無依。

“夫人，您好歹吃一些，要不然太太會擔心的！”

婢女又哭著喊道。

蕭二太太，無論什麽時候都是蕭雲菁的軟肋，這時候也是。

蕭雲菁果然神情動了動，卻依然沒開口，反而看向門口的動靜。

院門外，原本緊緊關著的門被一腳踹開，跪在院門口附近的小廝也被踹到一邊去。

蘇璟鐵青著臉走進來，望見滿院子的隨侍和婢女，臉上掛著冷笑，眼底惱怒深濃。

他的隨侍還要把剩下跪著的人拉起來，卻被他擡手阻止。

“無妨，既然他們願意跪，那就跪吧。”

蘇璟說道，他生氣有他的理由。

“我還從不知道，蘇府的規矩，竟然什麽時候改成這樣了？”

蘇璟對下人很好，只要安守本分就不會為難，日常裏別說體罰下人，就連一般的禮儀都可以免去，別說跪拜了。

這種跪了一地的場景，還從來沒發生過。

跪在地上的眾人面面相覷，想起來又不敢，不起來好像又不行。

蘇璟卻已經看不見他們的為難。

“我幾乎從不過問你們的事，只要你們做好本分守口如瓶，對於別的事我從不在意。沒想到，如今你們卻生了這樣的心思，直接將我視而不見。”

說罷，他也不等眾人有動作，擡步朝著屋內走去。

屋內的蕭雲菁，從剛才開始就又繼續一動不動，就算看見蘇璟走進來，也只不過微微掀了掀眼皮。

蘇璟渾身的戾氣，走進來的瞬間卸的幹幹凈凈，他來到蕭雲菁對面坐下，自顧自的給自己倒了杯水。

嚴嚴寒冬，屋內雖然有碳盆卻竟然沒有熱水，蘇璟皺了皺眉，身後的隨侍早就心領神會，將一直熱在炭爐上的水壺拿進來。

“冬日，多喝些熱水，有好處。”

他說道，語氣難得帶著點親近。

蕭雲菁卻視若寡聞。

“然後呢，有好處又怎麽樣？你不是一樣可以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

實話實說，兩者聯系不到一起去，但是蕭雲菁的痛在心底，讓她不管聽見什麽，都能將話題引過去。

蘇璟端著茶盞的手頓了頓，重重的將茶壺放在桌子上。

“那你想怎麽樣？”

他沈聲問道，剛才進來時候的好脾氣完全消失不見，事實上如今的樣子，才像是真正的蘇璟。

兩個人成婚已經快一年，彼此日日相見，夜夜相對，蕭雲菁怎麽會摸不清他的脾氣呢？

蕭雲菁自然清楚，在旁人眼裏的蘇璟，並不完全是真實的樣子，又或者說，至少蘇璟在她的面前，能夠更多一些親近和自然。一開始的時候她很詫異，詫異過後是擔心，擔心過後才是欣喜。

她是個矛盾體，一方面沒辦法忘記寧長悠，一方面又明白如今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處境，是她在出身的時候已經註定。

所以她偶爾患得患失，對待蘇璟也是忽冷忽熱，不過令她意外的事，蘇璟對她始終如一。

除了一個方面，那就是蘇璟從不碰她。

兩個人同床共枕一年，但是蘇璟從不碰她，甚至曾經正色告訴過她，他不會碰她！

她一開始是僥幸的，漸漸的變成不甘，畢竟她需要一個孩子，來穩固自己在蘇府的地位，也可以讓在蕭家的母親擡得起頭來。

所以她設計蘇璟喝下迷酒，和他一夜歡好，她驚喜受孕以後，以為蘇璟會對她改觀，沒想到蘇璟震驚了很久，最後對她依然如故。

她終於死心，覺得此生也許就只能如此，但是好歹她已經懷孕，至少這剩下的日子，不會太難過。

但是顯然她錯了，她實在沒有想到，會看見蘇璟主動出現在陳小姐的院子裏，雖然只是坐一坐，但是她卻從陳小姐的眼裏看到了愛慕和依戀，那種眼神她也有過，就是她當初望著寧長悠的神情。

這讓她潸然領悟，終於明白為什麽蘇璟說絕不會碰自己，他娶自己只是因為逼不得已，而心裏，早就已經有了別人的影子。而當他對這個人求之不得的時候，他寧可和一個與那人外形相似的人在一起，也不願回來面對她。

這讓憤怒無比，終於做下錯事，她以為這是成人之美，沒想到，最後的結果，竟然是她失去了肚子裏的孩子。

她伸手撫摸著小腹，就在不久前，她的肚子裏還孕育著一個生命，而如今，這條生命已經離她而去。

“其實你既然不願意娶我，當初又何必勉強。又或者說，你當時只要給我一個暗示，也許結局就不會如現在這樣。”

蕭雲菁淡淡的說道，她的心很痛很疼，疼到她嘴唇發苦，她不懂蘇璟怎麽可以那麽狠心，親手灌她喝下那苦口的墮胎藥，畢竟，那也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那是一個已經成形的男嬰。

蘇璟默然，他終於再也沒有興趣喝水。

喝的只是水，卻比濃茶還要苦口，喝的只是清水，卻比烈酒還要令人發暈。

只是這個令人發暈，卻不如烈酒那般能讓他暫時放下身邊在意的人或者事，反而讓他更是心焦煩躁和暴戾。

“我說過，我不會碰你！”

蘇璟說道，他依然做不到將真相說出口。

他的妻子，將別的男人當成了他，還懷上了孩子。這原本應該是他接受不了的事情，但是卻在看見蕭雲菁歡喜的笑顏之後接受下來，即便這樣做的結果，是他要擔上滅族的風險。

他不能逼著自己接受不愛的女子，卻不反對為這個自己名義上的妻子承擔一些風險。畢竟她是他的妻，也並不是她的所願。

當然，偶爾時候，他還是會自嘲，覺得自己很沒用，只是既然最擔心最愛的人，如今不在他身邊反而能生活的更好，他又為什麽不願意接受自己的身邊有個旁人呢？

他知道自己的身邊總是會有這樣的人，只是這個人，他只能給與她身份，卻沒有身份相對等的未來生命的延續。

每個人都有自己做不到的事，這件事，就是他蘇璟做不到的事。

他長嘆一口氣，說出的話重新帶上一絲溫度。

“過去的事就過去吧，最近我就不來你這了，你好好休息，以後的路還長。”

這句話無疑刺痛了蕭雲菁，就因為未來的路還長，所以她需要一個孩子，可是如今孩子沒有了，那她的未來又在哪裏？

“以後的路？”

蕭雲菁冷笑。

“那可是你自己的孩子，你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現在還來跟我說，未來的路還長？”

蘇璟的心再次刺痛一下，他實在不願意說出當日的真相，畢竟有沒有真相，都不能化解如今的矛盾，改變如今的定局。

其實蕭雲菁對於他關註陳小姐的事並不是完全不知情，但是兩個人對於這件事一直都是心照不宣。他對陳小姐也是無情的，只不過將她當作某個人寄托，所以他很清楚，蕭雲菁那一日會動手，肯定是受了旁人挑釁。

事後他已經查明也出手將那幾個人打發出去，但是事情已經發生，過去的事不能改變，陳小姐始終會成為兩個人之間的一根刺，時不時撩撥著兩個人之間的關系。

“我跟她，真的是沒有什麽，若不是那日你動手，我根本不會和她做那樣的事！”

那日之後，蘇璟沒有辦法，終於還是將陳小姐收為妾室養了起來，私下裏，他對陳小姐的態度如常，並沒有和過去有什麽不一樣，只是背地裏，他對她的關心總是比以往要多了幾分。

曾經蘇璟看不懂什麽叫做虐緣，也對旁人會被牽扯進這種事情裏面感到不解，如今他卻是懂了，明白有些事情，自己認為的，和旁人想象的，總是不一樣。

蕭雲菁卻是不懂的，她的愛依然在寧長悠身上，只不過身體被困在蘇府，卻又始終避免不了要履行當家主母的責任。

事後她也察覺當時自己大概是被人利用了，但是那依然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挽回已經失去的孩子。

“可是我的孩子還是沒有了。”

蕭雲菁說道，聲音沙啞無比，那個孩子已經會動了，她每次陪著它說話，陪著它唱歌，這段時間，她甚至都想不起寧長悠了。

為母則剛，她原來不懂，後來懂了，卻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蘇璟被這句話刺激的不行，他甚至覺得還是喜歡蕭雲菁剛才咄咄逼人的性子。

他娶蕭雲菁，是在第一次去蕭家的時候就已經下意識留意的事情，那時候的蕭雲菁心思比現在深沈，也曾經做過很多錯事，當時他曾經私下派人幫忙收拾手尾，那時候他就已經能夠接受，蕭雲菁是他的妻。

但若是沒有秦小姐的事，那也許他更能接受一些蕭雲菁是他的妻的事情，而不是像如今這樣，只是名義上的妻。

蘇璟揮了揮頭，將腦海裏的回憶散去。

回憶太痛苦，他不需要回憶。

“蘇璟，相公，”蕭雲菁忽然說道，“你能不能給我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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