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寧長悠帶著顧長卿離開秦府以後，雖然蘇璟和賀修都有在秦小姐面前提起過寧長悠，卻再無人敢將兩者以這樣的方式聯系起來。

“我的悠兒，你準備怎麽辦？”

秦小姐渾身顫抖了一下，感覺剛剛喝下去的拂櫻釀有些壓制不住。

她千杯不醉，只不過是因為心緒平，世界上哪真的有千杯不醉的道理？

旁人自以為她在意的東西，在她眼裏都如此不值一提，所以她心緒平！

她的本心還在，她堅持的目的和理由還在，她的退路還在！

她的退路，就是所愛的人好，所在意的人好，這樣她就有堅持下去的理由，堅持下去的目的，以及堅持下去的能力。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青青死了，那個曾經她羨慕的對象死了，死在她的謀劃失敗上，死在她的錯誤估計上，她無力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只能將剩下在意的人推離身邊，不做她的退路。

用這種方式，守護這些她在意的人。

“寧成章殺了青青，是因為她是我的軟肋。”

她說道，顧左右而言他。

“所以我只有離他遠一點，他才能更安全！”

話未說完，就被寧任打斷。

“那又怎麽樣，你問過他嗎？他怕嗎？他在意嗎？他擔心嗎？他後悔嗎？你問過嗎？”

秦小姐詫異，擡頭，望著寧任的臉。

寧任的臉上神色凝重，死死的盯著她的臉。

“人都是怕死的，但是他不怕！他從出生開始就一直在等死，你以為他怕嗎？”

秦小姐沈默不說話，寧任接著說下去。

“你每一個動作，都是他在意的，你的每一個選擇，都是他想探究的。他不怕死，卻怕讀不懂你。你對他來說是不同的，不一樣的，對此你又想過多少，又或者說，你根本沒有想過？”

秦小姐接不上話，她要走的路太過艱難，從她堅定的那一刻起，她就沒有想過要找一個人一起走下去，陪伴著走下去。

她信蘇璟，是因為曾經信過他，而他心裏依然有她，但是不代表她選擇了他相伴一生，以後的路都會堅持兩個人一起走下去。

那是不一樣的！

那對她來說是不一樣的！

“我從未想過要找個人一起走。”

秦小姐說道，說完以後重新回到沈默裏。

“那不是我要走的路，我要走的路，你們都走不了。

她要走的路長路漫漫，所要經歷的痛苦如此之多，根本不是旁人所想象的那樣。

寧任沈默，知道從這個角度，大概他是無法說服秦小姐，只好換個角度說。

“那好，你說，你答應他的事怎麽辦？”

答應他的事?

“你答應要治好他，答應要和他一起共游天下，難道你都忘了麽啊？”

她沒有忘，只是人生在世難免有取舍，她與寧長悠的這一段情，就是她要舍去的東西。

“就像你當初背叛了陸青公主一樣，今天我只不過是背叛了寧長悠，這有什麽？難道只有你能背叛，我就不可以嗎？”

當然不是！

寧任臉色一變！

“那你確定你不會後悔嗎？我很後悔，難道你敢保證以後不會後悔嗎？”

他怒吼。

他平生最後悔的事，他幾乎這輩子最不願意對人提起的事，在他終於鼓足勇氣說出來後，成為了旁人攻擊他的利器？

“你若是不後悔，若是這輩子都不後悔，我什麽都不再說，我會帶著長悠會趙國，不管他怎麽想，怎麽鬧，我都會帶他回趙國，但是你不會後悔嗎？”

秦小姐沈默。

怎麽可能不會後悔，那當然是會後悔的。畢竟兩個人之間曾有過那麽美好的過去，雖然說不上心意相同，卻也算的上是情投意合。

只不過她卻已經沒有後悔的機會，沒有後悔的權利，又或者放到現實裏來說，如果她能夠刺殺寧成章得手，她還有任何活命的機會嗎？

“只怕我也是沒有機會後悔了。”

她頹然的說道，擡手再次飲盡拂櫻釀。

豐城的秦宅，那一座顧長卿為她搶來的秦宅裏，院子大樹下，依然埋著拂櫻釀。

待她死了以後，也許有一天，會有一個人，從阿杜手上接過這個院子，找到那些酒，品味屬於她的心酸綿長。

“其實生死有什麽呢？死過以後就會知道，其實死並沒有那麽可怕的。”

也許很疼，也許很不甘心，但是死的最後一瞬間，逃不開的是解脫的感覺。

“死確實沒什麽，那你為什麽不願意讓悠兒陪著你呢？陪著你，同樣的是死，難道不好嗎？”

作為父親，這麽一次一次將兒子的生死掛在嘴邊，而他的兒子，正在門外，靜靜的等待死亡的來臨，這是一種什麽樣的體驗，也許只有寧任才知道。

“又何必呢？反正都是死，他看見和不看見，陪著又或者不陪著又有什麽關系呢？”

秦小姐痛苦的閉上眼睛，說出來的話如此絕情。

“黃泉路上，我就算要人陪，也要寧成章陪著一起走，走一路，殺一路！”

寧任跟著閉上眼，眼底閃過一絲淚光。

他老了，這輩子只愛過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卻在給他生下寧長悠以後就死了。在那之後，寧長悠就是他的全部，旁的很多東西，在他看來都不值得一提。

但是今天不一樣，今天他突然發現，他開始在意有些曾經不在意的東西，比如說秦小姐。

“你若死了，他活不下去！”

這句話，該是他說過最重的一句話。

“黃泉路上，到底誰先走一步，還真不知道呢！”

他沒有往下細說，不想敘述寧長悠是如何夜夜吐血的事情，更不想說寧長悠因為她的事情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覺。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那都是單方面的事情，寧長悠做的時候，根本沒有在意回報的事情。

“秦小姐，我只是想讓你考慮一下，人生八苦，除了生老病死，求不得之外，還有愛別離！”

生老病死，說過太多，求而不得，卻說的很少，至於那愛別離，從來都是秦小姐不敢去考慮的事情。

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秦小姐你經歷過嗎？”

她當然經歷過，當年對天下太平是求而不得，對秦嫃嫃生活美滿是求而不得，對生活一帆風順也是求而不得。

但是那又怎麽樣，得不到，那就繼續努力，努力總是會出結果，就算最後失敗了，那就換個辦法再繼續。

人生在世，總有些東西需要去努力努力再努力。

就像當初面對流言一樣，她會選擇大大方方的走出去，而不是退縮，逃避，又或者等待時間去解決這個問題。

“我想你也是經歷過的，不說別的，就說以前在蕭家，那應該就是你最大的求而不得。”

“那時候你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世卻沒辦法反抗，別說為自己證明，連離開蕭家的勇氣都沒有。後來，你終於有了機會，有了能力離開蕭家，你卻不能因此過自在的生活，反而被連累，來了京城，卷到這一場場亂七八糟的事情裏！”

秦小姐擡起頭，打斷寧任的話。

“你說什麽？自由自在的生活？”

寧任依然沈浸在回憶裏，並沒有註意到秦小姐的不妥。

“自由自在的生活，你覺得當我的身世被揭穿以後，還有可能嗎？”

自然是有的，但那只存在於幻想，尤其是後來卷入到這朝政黨爭當中以後，這大概就成為一輩子的幻想了。

秦小姐苦笑了一下，她對於有些事情確實看不透，比如說如何面對寧長悠。

但是這和求而不得有什麽關系呢？寧長悠和青青一樣，是她生命中的另一種美好，那種美好存在而且美麗，是她保持本心的工具，能夠讓她在深陷迷霧的時候從中找到前進的方向，卻沒辦法為她抵抗風雨。

“求而不得，那是在說我吧。”

寧長悠突然推門而進，身後是推著車的顧長卿。

“父親，讓我和她談談好麽？”

寧任和秦小姐齊齊看過去，望見寧長悠的眼裏竟然有一絲歡喜。

“秦小姐，我在外面都聽見了。”

聽見了？能聽見什麽？

秦小姐詫異，她和寧任在房間裏已經單獨呆了很久，卻似乎什麽都沒有說。

“我聽見了我應該挺聽見的，那些你不願意讓我聽見的，我自然沒有聽見。”

寧長悠臉上有著淡淡的笑容，這笑容如此舒展和放松，在他回到趙王府以後就幾乎從未看見過。

回到趙王府的寧長悠，是苦悶的，是痛苦的，是無奈的，是難堪的， 擁有任何你能想到的情緒，卻唯獨沒有快樂，欣喜，滿足和愜意。

“有你這幾句話，我想就夠了。我已經明白了你的心，那你現在，願意不願意聽聽我的心呢？”

秦小姐想說，她在睡夢中已經聽過很多他的的話，已經很清楚他到底想要說什麽，但是張了張嘴，剩下的話卻沒有說出口。

外面的夜已經深了，她和寧任，在書房裏度過了整個晚上，那他們，大概是在外面等了整個晚上吧。

顧長卿一直扶著輪椅不撒手，這時候也忍不住開口。

“嫃嫃，這是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總是需要一個結果，一個解釋。你聽聽又何妨？”

門外傳來腳步聲，蕭雲燕和蕭雲菁急匆匆的跟進來，卻又站在門口不敢再往前進一步。

所以他們是都在啊！

秦小姐垂下眼簾，也就是說，若是她選擇現在走，那他們將是唯一的知情者，事後就算被牽連，也就他們幾個。

這樣也好，這樣的話，她至少知道，這重活的一輩子，最對不起的人，應該就是這幾個。

秦小姐微微彎了彎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將眾人掃視了一番，最後視線停留在寧長悠身上。

“你父親當年對不起陸青，這輩子，我對不起你！”

說罷，她不等眾人反應過來，拔腿朝外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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