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成章端詳著眼前的女子，不卑不亢神情自在，長相張揚卻不明麗，氣質大氣卻不逼人。

這樣的長相和氣質，雖然不是最平易近人的，也不是最給人壓力的，卻是最讓人需要提心吊膽的。

“秦小姐好福氣！”

他率先開口，擡手一握。

“不愧是秦籍的後人！”

一個藩王跟你施禮，尋常人都會避開或者謙虛，就算眼中沒有慌亂，但是下意識的反映總是會拒絕心虛。

但是秦小姐沒有，秦小姐穩穩受了一禮，微微低頭表示回禮。

“王爺也是好福氣。”

她說道。

兩個福氣當然不是一個意思，寧成章說的是她長相好，秦小姐說的是他命好。

老趙王是高皇帝父親的私生子，還是庶長子，卻在建國之後封了膠東王作為藩國。這引來高後的氣憤反對，所以在高皇帝死以後，她三番兩次拿膠東國開刀，挖走了好幾個郡。

老王爺不敢怒不敢言，最後被活活氣死。

這時候說寧成章好福氣，相當於把他心底最深的傷疤往外揭。

寧成章果然變臉，豎眉青筋暴起。

他是習武出身，雖然從政卻不尚文，又是藩王，言談舉止之間難免有些傲慢，多年的一家獨大，更讓他不喜歡隱藏自己的情緒。

寧長菊一看不好，連忙伸手按住哥哥。

“秦小姐，我們今日前來，是兩個原因。第一為道歉，第二為結交。”

他說話說的赤裸裸，躲在屏風後面的顧長卿又差點忍不住動手。

寧長悠也把人按住。

“你按住我幹嘛？敢把人傷成這樣我還沒報仇呢，這時候還好意思上門結交？”

因為之前傷了衛軒和曹貴的事，顧長卿最近一直在找寧長菊的岔，可惜一直沒找到，急的他又恢覆了以前混世魔王的性子，日常在街上逮著不順眼的人就打一頓。

每當他出手的時候，就會被蘇璟如天神降臨般阻止，這也是為什麽他要喊蘇璟叫京城都尉的原因。

“你就算要管，那也得秦小姐不管的時候，這可是你自己說的，現在秦小姐什麽都還沒說呢，難道你要先管到前面去？”

顧長卿原來還想掙紮兩下，聽到這裏頓時洩氣。

也就沒幾天，這句話他親自砸在這個房間裏的。現在要反悔，到時候還得被蘇璟笑。

“那就先看看嫃嫃怎麽說。”

寧長悠松了一口氣，繼續透過屏風看外面。

他有感覺，雖然秦小姐失憶了，但是該不讓的地方還是寸步不會讓，要不然也就不會有那日突然對寧秋蘭動手的事。

果然，秦小姐一句話直接又頂了回去。

“道歉？傷的不是我，不用跟我道歉，結交？我都失憶了，你跟我結交什麽？”

前半句和後半句都不好聽，前半句話如果算是推脫，還算有點理，畢竟論理傷的確實不是她，雖然她也被附帶傷害失憶，若是聯系後半句來看，那就完全是另一個意思了。

你是傷害了我，然後來跟我結交？

沒有這個道理。

除非你害我失憶是故意的！

但顯然不是。

寧長悠一邊按住寧成章，一邊接過話題。

“是，但是事後我派了很多人想找曹大人和衛軒都沒找到，所以煩請秦小姐幫忙帶個話。”

一碼事歸一碼事，我們只說表面意思，內裏不深究。我就是來道歉的，但是你的失憶只算附加傷害，不關我的事！

顧長卿在屏風後低聲冷笑。

“沒想到他倒是比蕭雲卓還能說，我以前倒是小瞧他了。”

寧長悠皺眉搖頭，加了一句。

“蕭雲卓若說是個真小人，他可算個偽君子。真小人好歹是真，偽君子卻句句是假。”

顧長卿覺得這個評價很有意思，話說的有點重，但是聯想到兩個人的關系，有這樣的評價倒也是正常。

“只可惜蕭雲卓也不算真小人，只是個笨蛋。不過你這堂弟，到底是偽君子還是真小人，現在還真不好說。”

寧長悠不說話，示意繼續聽外面的動靜。

秦小姐沈吟了一刻。

“哦，那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哪，這件事都是長卿在做，你要帶話，讓他幫忙吧。”

軟綿綿的一句話，看著是退了一步，其實在原地插了一把刀。寧長菊若是敢跟進，肯定腳底板被捅一刀子。

寧長悠笑了。他可不傻，這種時候他寧可放棄這個話題，也不會讓躲在屏風後面的顧長卿有借口跑出來鬧場。

“如此，那此事以後再說。至於結交的事，秦小姐也不必往心裏去。我和秦小姐曾經有過一面之緣，我哥哥聽說你的事情以後，也很想與你相識。”

寧成章這時候已經壓住火氣，聞言點了點頭，算是承認。

他們的想法是，秦小姐既然已經失憶，那過去的有些事情肯定是記不到，而以顧長卿和寧長悠的脾氣，不相幹或者不重要的事，也暫時不會和秦小姐說。

他們希望借此打一個時間差，先入為主在秦小姐心裏留下好印象，這樣以後就算自己真有動作，上門說服的時候，情況總比完全陌生要好很多。

寧長菊對這個計劃胸有成竹，他雖然跟秦小姐並不相熟，但是從之前蕭雲卓和她的數次交鋒來看，秦小姐雖然做事直爽卻不是一個激進的人，甚至在某些時候可以稱得上是老好人，真正的是一個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典型。

比如說她和蕭雲燕的關系，就是最成功的一個例子。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並不擔心秦小姐會說出太過激的預言。

他料的很準，秦小姐的話雖然不過激，話裏的刀子卻也不少。

“哦，你也說了是以前，我失憶以後，連自己姓什麽都不記得。所以以前的事，我壓根不去想，畢竟那麽多，我記不住，我也不想記。”

顧長卿率先笑出聲，獲得寧長悠拍了一掌。他扭頭看過去，看見寧長悠的嘴角也微微帶笑。

“她嘴巴感覺比以前更狠了。”

寧長悠咳嗽一聲正了正神色，看顧長卿。

“何止狠，動起手來更狠。不過好像今天看不到動手。”

顧長卿聲音裏有些失落，寧長悠看的想笑，再次揮手一巴掌把他的失落拍掉。

“動手？你真是想多了。”

秦小姐可不是一個隨便動手的人，更何況對面以禮待人的時候。

寧長菊再次壓住寧成章，搶先一步說道。

“無妨，反正我們結交的也是現在的你，過去的事就讓她過去吧。”

你有刀，我不接，肯定不會受傷，你有刀，我避開，你又能拿我怎麽樣？

最厲害的對峙，永遠都是這種軟綿綿的招數，這種不沖突不後悔也不受半點委屈的辦法，算是言談中的最高境界。

秦小姐顯然也是楞了一下，隨即鼓掌。

“寧公子果然好口才，三言兩語說的我心服口服。”

說罷，她擡手端茶，算是以茶代酒，要敬寧成章和寧長菊。

寧成章的臉色這會才算緩和一些，和寧長菊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隨即差點沒忍住噴在地上。

“這茶？”

茶是真的茶，無毒，但是太難喝，沒法下口。

“怎麽，喝不慣？這可是我親自泡的茶！”

寧長菊噎了一下，把抱怨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們說我失憶前煮茶的手藝很好，但是現在我要親自動手，卻是誰也喝不下去。我想大概這次受傷，不僅失去了記憶，還失去了別的東西，比如茶道上的造詣，舞蹈上的造詣之類的等等。”

“寧公子與我既然是舊相識，想必聽說過以前我以前的一些事，只可惜現在我是一件也想不起，一件也不會做。就連以前的身份，都是根本想不起來了。”

“所以，膠東王您願意跟我結交，是我的不勝榮幸，畢竟我現在一無所有，一無所知一無所用，只要您不嫌棄，我自然願意交您這個朋友。”

秦小姐話說的不急不緩，每句話之間的停頓都恰到好處，卻沒有留給寧長菊任何思考的時間和機會。

寧長菊感覺自己有一大堆的反駁要說，但是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寧成章則是冷笑，聽到最後只說了一句。

“秦小姐怎麽算是一無所用，至少您這口才，旁人是萬萬都趕不上的。”

話裏話外諷刺意味十足，顧長卿和寧長悠卻是聽出了另外的意思。

“沒想到，她是在這等著呢。”

顧長卿哈哈大笑，差點捶腿，再次被寧長悠抓住。

“你又捏我幹嘛？高興都不能高興一下了？”

寧長悠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壓低聲音接話。

“我跟你躲在這裏雖然是欲蓋彌彰，但是你好歹給我收斂點。”

顧長卿擺了他一眼，擡聲就喊。

“那就大大方方說，反正他們都不怕見不得人，我們有什麽好怕的！”

說罷，他不理寧長悠的阻攔，大步走出披風。

寧長悠無奈搖頭，只好跟了出去。

“王爺，您可好？”

寧成章三十開外，年齡上雖然比顧長卿等人大很多，但是論輩分卻是顧長卿要高一輩。

這大概就是兒子太小，老子又太大的煩惱。

“我父親經常跟我說，當年跟著高皇帝打江山的時候，老齊王總是跟在高皇帝身邊事事躬親，孝順的緊，讓我多跟他學學，在京中時時記得念及高後和皇帝。”

“所以我想，齊王您應該也是因為惦記叔母，所以才來的京城吧。”

“只不過這到了京城，怎麽不是先去拜見叔母，反而先來結交秦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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