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後，秦小姐得到高後宣召，前往清涼宮覲見。

長公主做陪，寧長悠也去，顧長卿當然沒有被落下。

清涼宮不似長公主的別邸建在山腰上，畢竟山上濕氣重，久住對身體沒有好處。就是長公主，也不是日日都住在山上，只不過隔幾日上來住一晚，主要也是為了讓女兒放松找的借口。

馬車裏，長公主牽著秦小姐的手，心中有萬般的話，卻是一句也說不出口。

昨日，張燕從顧長卿處得知了長公主的安排，激動的找長公主理論之後，灑淚而去。

這件事給今日的行程蒙上一層陰影，而長公主心裏也很忐忑，在猶豫著到底要不要開口。

“好孩子，要不……”

她終於還是艱難的開口。

雖說殉葬制廢除可以保住很多人的命，但是若實現這一點可能讓另一個人喪命，她實在做不出。

“長公主，無妨的。我自有安排，你不必擔心。”

秦小姐將話先說在前頭。

長公主想了想，也只好點頭。

其實這件事情，她前後想過很多種可能性，最後也是深思熟慮才跟秦小姐開的口。

雖然知道這麽做有些極端也很於心不忍，但是依然想博這一個萬一。

“長悠應該找過您了，所以您就放心吧。”

長公主一楞，長悠兩個字讓她緩過神來。

寧長悠在張燕走了以後確實來找過她，不過那時候她心神恍惚，雖然聽長悠說了很多，但卻沒有聽進去多少，這會想起來恍然大悟。

“我記得……長悠說已經有辦法了？”

她是真不希望秦小姐出事，畢竟她看秦小姐和寧長悠兩人如今的關系，若是一個出了事，怕是另一個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秦小姐含笑點頭，隨即又搖頭。

“不算有辦法，只不過事情能解決。至於怎麽做，在我。您不用擔心。”

長公主點頭，聽進去。

她也知道自己幫不上忙，對秦小姐剛才的話也不知道怎麽接，只好重覆了一句。

“有辦法就好。”

——————

寧長悠和顧長卿面面相覷，吹胡子瞪眼。

“有辦法？置之死地而後生也叫有辦法？你還真由著她！”

顧長卿沒好氣的吼道，聲音有點大。

寧長悠皺眉，臉色不好看，這種事情雖然瞞不住，但還是說小聲點好，雖然這會外面都是自己人。

“你昨天就已經知道了，今天怎麽還那麽大火。”

顧長卿瞪眼，覺得面前的人現在嘴皮子是越來越厲害了。

“你還真是……”

他想說近墨者黑，轉念一想，現在的寧長悠總比以前那樣無欲無求隨時混吃等死要好，後半句話就憋了回去。

“我是知道了，這不是沒罵你麽？”

不能評價，總還是可以罵人。

他昨天知道的第一時間氣瘋了，正好張燕還沒走，他直接把人拉到一邊吵了一架，內容不過是怎麽能因為自己的生讓別人去死之類的話。

秦小姐和寧長悠，兩個人都拉不住一個發瘋的顧長卿。

畢竟能拉人，不能堵嘴，張燕雖然不清楚內裏，但是結合昨晚秦、寧二人反常的表現，大概也就猜出幾分。

“而且我覺得還有更好的辦法，殉葬制肯定是要廢除，但是為什麽要她去說。她是誰？她是什麽身份，怎麽能出面去說這種事！”

顧長卿說話一聲比一聲高，寧長悠不得不打斷他。

“確實還有別的辦法，但是也得有人肯，而且有機會。這不是沒機會又沒人做麽？”

“蘇璟呢？他幹什麽吃的？跟在高後身邊又不當官又不伺候的，不就做狗頭軍師用的嗎？他不肯？那我去跟他說！”

“那麽天大的事，誰說都不能她去說！這種老祖宗定下的規矩，誰想壞誰就是死，你倒好，也舍得！”

寧長悠一口氣還沒喘上來，顧長卿已經劈裏啪啦說了一堆。

“要我，我肯定不舍得，再說了，這事要真急的想處理，辦法多的是，讓張燕自己抱個孩子去，又或者讓聖上別再折騰，事情都能解決，需要你拿人命去送嗎？”

“啪！”

寧長悠一掌拍在案幾上，顧長卿聲音訝然而止，車廂外阿勤也忍不住探進腦袋。

“主子？”

寧長悠鐵青著臉，眼神示意阿勤退下。

阿勤剛要允諾，就被阿懶一把拉了出去。

“笨蛋！”

車廂外傳來阿懶的的罵聲，顧長卿盯著寧長悠一動不動。

“這就是你生氣的樣子啊！”

他忽然說道，說完自顧自笑了起來。

“還真是……咱倆認識那麽多年，你第一次氣成這樣吧。”

“能把你氣成這樣，我也算功德圓滿了。”

寧長悠氣沒有消，被這幾句話倒是逗笑了。他知道顧長卿是在故意激怒他，但是剛才是真生氣了，倒不是被激怒，而是因為他一直說個不停。

本來整件事他心裏就沒譜。被他這麽一說，心裏就更慌。

“你不讓我說話！”

他說道，眉頭還是皺的緊緊，但是話語間的笑意將他出賣了。

“她說了，她有辦法。為了讓我安心，還特意請我作陪，你說這種情況下，我能怎麽辦？”

寧長悠深深吸了一口氣，恢覆往日的溫言溫語，雖然語氣間回轉還有些生硬，好歹音調降下來了。

顧長卿也跟著把音調降下來。

“那還真是沒什麽辦法。”

明眼人都聽的出來，他這句話是故意順著寧長悠的話說的，只不過是為了哄人開心，倒不是真信。

寧長悠當然也清楚這一點，但也拿顧長卿沒辦法。

兩個人的這種相處模式已經維持多年，現如今就算要改變，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更何況，他還真不確定是不是真需要改變。

畢竟這種狀態，也不是不行。

就好像秦小姐的處理辦法，不完全是行不通一樣。

“我已經想過了，這件事對她也有好處。她的身份既然已經瞞不住，不如早點說破。她也需要這一個身份來鞏固地位，只要她站隊沒有站錯，剩下的日子不會比現在難過。”

秦小姐的身份，之前只是蕭雲卓的前未婚妻，寧長悠的緋聞大夫，顧長卿的牽過紅線的人，這樣的身份，在京中雖然夠奇特卻沒有地位，不影響活下去，卻肯定不自在。

“她只要讓高後看著她，一舉一動都爆光在所有人之下，義正言辭光明正大的表示一笑泯恩仇，那些想利用她身份的人，做事總是會受到一些掣肘。至少，不會有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事。”

秦籍當年和高皇帝爭奪天下的時候，就挾天子以令諸侯，沒想到多年以後風水輪流轉，她的女兒也差點成為了被人要挾的對象。

“只不過這件事怎麽操作還有些細節沒想好，比如怎麽說服高後。”

說到這裏寧長悠嘆了口氣，頓了頓繼續說下去。

“反正我主要看她，她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只要她開心就好。我能做的，就是竭盡我所能，無論如何也要護她的周全。剩下的，別無所求。”

顧長卿看著多年好友難得袒露心扉的話，腦海裏回蕩著那句“別無所求”，嘴角不自覺的泛起笑容。

“別無所求？”

他重覆，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最後咧開嘴笑出聲。

“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寧長悠望著他，無奈搖頭，臉上只有慣常的笑容，眉角的笑意卻出賣了他。

“長悠，真好！”

顧長卿笑出了眼淚。

“你總算不是一個無欲無求的人了！”

——————

清涼宮外，庭院深深，這裏不比皇宮，參天大樹密集，遮擋著夏日的炎炎烈日。

“你知道為什麽，這裏的守衛有那麽多嗎？”

顧長卿走在秦小姐身邊顯擺。

秦小姐含笑搖頭。

“是因為這些大樹！長樂宮是沒有樹的，你記得嗎？”

顧長卿一臉得意，往下細說。

“因為樹上容易藏刺客，而秋日裏落葉也會破壞美景，所以長樂宮沒有大樹，只有花園。”

秦小姐“哦”了一聲，笑容滿滿。

顧長卿覺得哪裏有些不對，轉頭去看秦小姐的表情，果然看不出一點恍然大悟。

“你猜到了？”

秦小姐含笑點頭。

“猜到了，而且我猜到這邊有樹是因為，這麽熱的天，刺客藏樹上也會熱中暑。”

顧長卿被噎了一下，隨即笑了。

“那你還哄著我往下說！故意逗我呢！”

寧長悠看不下去上來解圍。

“那還不是為了配合你，你要唱戲，不讓你唱夠，等下見了高後還得鬧！”

顧長卿已經習慣寧長悠類似護犢子的行為，擺擺手讓位。

“你們聊你們聊，我陪著長公主去！”

說罷，他疾步走了幾步，走到長公主跟前。

“長公主，是我不好。等這邊的事解決了，我就去跟燕燕道歉。”

他昨天冷靜下來就去跟長公主道歉，道歉結束還不放心，當晚就要進宮去找張燕。

寧長悠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人攔下來，不得不答應今天一起進宮。

不過當時不答應也沒用，反正顧長卿想做的事，除非自己改變心意，否則沒有一件事是做不成的。

長公主勉強露出笑容，滿臉疲憊。

昨日一晚上沒睡好，剛才在馬車上雖然由秦小姐開導勸慰了一番，但心裏總是放不下心。

年長人的通病，就是聽不見旁人的勸，就算信，也聽不進。

他們固有的思維，固有的處理方式，固有的習慣，這是維持他們身份和驕傲的基石，不允許他們隨意改變。

她都如此，更何況高後，更何況要改變的，是多年來老祖宗留下的規矩。

“長公主，你信她一次，她可以的。多少次，我也懷疑過，但是最後都不得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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