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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4初次會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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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家凰午夜入睡,入睡不久就做了噩夢,夢見那個黑家夥醒了來,掙開了手銬就要恩將仇報、殺人放火。

這樣的夢連著做了兩三個之後,她睡不著了,睜開眼睛向外看,透著一層絲絨窗簾,她發現外面已經見了亮,這一夜算是顛顛倒倒的度過去了。

她心裏沒別的事,只裝了這個家,以及那一位完全不老的柔弱老父。老父流落在外生死不明的時候,在她心中價值千金,恨不得拿半條命去換他立刻回來;如今老父回來了,身價立刻大貶,在她心中還不如那個黑家夥招人惦記了。

對於那個黑家夥,她確實是非常的不放心。

掀開床帳下了床,她叫醒了外屋的翠屏,讓翠屏取熱水來。翠屏算是她身邊第一號的心腹,特點是勤懇忠誠——原來還有一位更勤懇更忠誠的仙桃,陪伴大小姐一路長大,陪著陪著陪不下去了,因為大小姐始終沒有出嫁的意思,而仙桃都二十四了,再陪就要陪成老姑娘了。

仙桃一走,就只剩了翠屏。翠屏盡管處處不如仙桃,但萬家凰見了她,總覺著十分親切,因為這翠屏基本就是女版的萬裏遙,一方面你明知道她懦弱且雞賊,另一方面你也得承認她沒什麽大毛病。

翠屏淩晨就被大小姐叫了起來,然而毫無怨言,抖擻精神服侍大小姐梳洗打扮。萬家凰拉開了窗前小桌的抽屜,往裏看了看。抽屜裏面放著幾沓子洋紗手帕,以及一把黑沈沈的手槍。萬家凰昨晚進房之後就把這槍輕輕收進了抽屜裏,沒敢仔細的研究它,怕一不留神再走了火。

“去拿鑰匙,把這抽屜鎖上,這東西丟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翠屏答應一聲,去拿鑰匙,結果鑰匙又找不到了。萬家凰隨她在房裏翻箱倒櫃去,自己出門走向了後院。也不知道昨夜張順是怎麽炮制他的,也不知道一般的刀傷藥能不能治他身上的傷。這人活著,讓她擔心;這人若是死了,家裏憑空多了一具屍首,也是個麻煩,只能是趁著天早,街上無人,趕緊的把他悄悄丟出去。

快步走去了那間空屋門前,她先將破木板門推開了一線,哪知房裏黑洞洞,那一線不夠她看的。想著這是自己的家,那人又被手銬銬到了床上,她這才把頭一昂,大大的推開了房門。

撲面就是一股子陰冷的血腥氣,差點沒給她熏了個跟頭。

幸而她有她的氣度與派頭,熏成這樣了,也沒亂了陣腳。抽出手帕堵了鼻子,她款款邁步進了門,走到床前,低頭望去。

這回天光明亮了,她總算是看清了這人的真容——還是黑,但不像是真正的黑皮膚,倒像是拿鍋灰抹出來的假黑,一道一道的,黑且不勻,臉是一張瘦臉,下頜的線條很流暢,給他添了幾分俊秀。目光順著他的下巴往下走,她正要去看他的傷勢,然而就在這時,他睜了眼睛。

那是一雙輪廓深刻的大眼睛,甫一睜開就盯住了她,鷹鷲似的直勾勾。她當他是睡昏了頭,直起身來靜等著他清醒,然而他的目光隨著她走,對她是越盯越不善,還真成了兩只瞄準獵物的鷹眼。於是雙方一言未發,萬家凰就先被他盯出了滿腔怒火——這是個什麽東西!就算他是個山野村夫,可也該知道男女有別這個道理!誰許他這麽死盯著大姑娘瞧的?父親這不是救回來了個無恥流氓嗎?

他既然敢對著她裝老鷹,那她也就不必假客氣了,把臉一沈,她開了口:“還記得嗎?昨晚是家父把你救回來的。”

那人這回點了點頭,哼出了破鑼似的一聲“嗯”。

“你是厲司令的兵?”

那人又微微的一點頭。

“我不知道你的傷勢如何,你若是能走,那就請走;你若是走不得,那麽也可以留下來養幾天傷,我總不能逼著你出去送命。但你若是要留下來養傷,就休想再耍什麽花招,我不求你報我家的恩,但也絕不允許你再像昨晚那樣,拿著槍和手銬嚇唬我家的人!聽清了沒有?”

那人一直望著她,起初那目光是惡狠狠的,後來那兇惡漸漸散了,他的眼中又添了幾分好奇神采,仿佛她是什麽奇景。萬家凰被他看了個無可奈何,索性不和這粗人一般見識。將捂著鼻子的手帕放下來,她在那血腥氣中皺了眉頭:“你到底是哪裏受了傷?我家的仆人昨天給你上了些刀傷藥,你如今感覺如何?好些了沒有?”

那人終於開了口:“謝謝你。”

萬家凰聽他答非所問,正猶豫著要不要再皺眉頭,那人又說了話:“你叫什麽名字?”

這一句話,論起來是極平常的語句,但是從他嘴裏說出來,也不知怎麽會那麽不招人聽,簡直像個大人物對待個小女孩一樣,居高臨下的、降尊紆貴的,有種與民同樂式的和藹可親——“你叫什麽名字”?

萬家凰一聽這句話,立刻就感覺自己是遇上了人生對頭,有這人留在家裏,自己這些天怕是要難熬。

“我姓萬。”她憋氣窩火的回答。

他點了點頭,冷淡的自語:“原來是萬小姐。”

萬小姐恨不得一個白眼把他翻出去:“還未請教先生的尊姓大名。”

“一介敗兵,愧報姓名。萬小姐就隨便叫我一聲——”

說到這裏,他沈吟著思索了一番,思索的結果如下:“我比你年長,你就叫我一聲哥哥吧。”

萬家凰那攥著帕子的右手動了一下,是強忍著沒去抽他一個嘴巴子:“這真奇了,我一片好心救人,怎麽倒救了個哥哥出來?這位先生,看你年紀也不小了,應該不是全然無知的人,怎麽好意思見了個陌生女子,就和人家論起哥哥妹妹來的?我對你尊重,你也該識些尊重,要不然你就請走,這裏也絕不會有人強留你!”

她這番話一出,床上那人不但不羞慚,黑臉上反倒閃過一絲驚訝:“我得罪你了?”

萬家凰也不知道他是真傻還是裝傻,也不願和這麽個黑東西吵架,氣得一甩袖子,轉身便走:“不理你了!誰有空起大早和你拌嘴?”

萬家凰難得遇到如此無禮的野人,然而氣憤憤的回了房,她又沒法向翠屏訴苦,因為憑著她的身份和地位,和個野人鬥氣,基本等於自輕自賤。翠屏這邊倒是效率很高,不但找到鑰匙鎖了抽屜,還去廚房催來了早飯,這時見她回來了,便說道:“大小姐,廚子早上出去看了一眼,說是外頭處處都戒嚴,路口全架著槍,別說店鋪不開張,路上就連狗都沒有一只。所以這幾天,咱們在飲食上都要受些委屈了,您看,早上就只有米粥和小菜。幹點心倒是還有不少,我給您裝一碟子來?”

萬家凰搖搖頭:“這個時候了,有的吃就不錯,還挑剔什麽。”

翠屏仔細的看了看她:“您怎麽啦?變顏變色的。”

“別提了,我方才去看了父親扛回來的那個黑家夥,結果看了一肚子氣。這種粗魯丘八,真是理會不得。他的傷勢若是輕些,我非立刻把他趕出去不可。”

翠屏察言觀色,試探著問:“他說話冒犯您啦?”

“哼,這也真是個本事,話說得不多,可一句賽一句的氣人。”萬家凰坐下喝粥:“別提他了。”

翠屏立刻轉移話題,要讓萬家凰消氣。而萬家凰這邊吃了七八分飽,情緒剛好了些,張順來了,進門就把話題又轉移了回去:“大小姐,我剛去瞧過那個兵了。今天我才看明白,他那身上的傷不是槍傷,倒像是刀割的,肚子上一道口子,大腿上一道口子。他說那是炮彈皮崩過來劃傷的,這樣的傷,得拿線縫上才行,單是上點藥可不夠。可是這個時候,又上哪兒給他找大夫縫傷口呢?”

“讓他自己長著去吧!”

“不行啊,他已經發起高燒來了。”

萬家凰答道:“生死有命,你看著辦吧!”

張順聽她話音不對,看了翠屏一眼,收到了翠屏飛過來的眼色,便也有了點明白,當即閉嘴告退。萬家凰獨坐了片刻,正琢磨著到底要不要隨那個野人“生死有命”去,結果門外響起了皮鞋聲音,正是她父親駕到。

萬裏遙昨晚吃飽喝足,好睡了一夜,如今見了女兒,還是驚魂未定:“大妞兒——”

萬家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滿,因為這“大妞兒”三字,是她頂小的時候才使用的乳名,如今她這麽大了,旁人叫她一聲大小姐,萬裏遙平時也要稱她一聲大姑娘,非得是急了眼失了態,才會口不擇言的喊她大妞兒。昨晚萬裏遙死裏逃生,叫她一聲大妞兒也就罷了,怎麽到了今日天下太平了,還不把口改回去?

萬裏遙感到了她那一眼的力量,也有了一點自覺:“大姑娘,昨晚那個王八蛋大兵,你是如何處置了?”

“鎖到後頭去了,就在柴房旁邊的那間小屋裏。”

“那他現在情形如何?”

“張順說他半死不活。”

萬裏遙一拍巴掌:“太好了!我這就過去,好好的罵他一頓出出氣!”

說完這話,他扭頭就走,走得一拐一拐,因為昨晚出了大力,周身肌肉如今還在酸痛。萬家凰雖是認為他這舉動堪稱無聊,但是也沒阻攔,反正父親幹的無聊事情數不勝數,不差這一件。

然而她沒想到,她盡管可以縱容父親無聊,她那父親卻並不肯因此讓她安生片刻。她把廚子叫來,正囑咐他這些天要斟酌著使用糧食,哪知道話剛說了幾句,她那父親就一路小跑的闖了進來。她擡頭問道:“您這是罵完了?”

萬裏遙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扶著門框,直喘粗氣:“大姑娘,可嚇死我了,你猜我看見什麽了?那小子把自己縫起來了!”

萬家凰站了起來:“啊?”

“他拿針線把自己縫起來了!這不是要出人命嗎?”

萬家凰當即向外邁了步:“尋死讓他出去尋去,不許他在咱們家裏作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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