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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木已成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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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涼如水, 風起蕭瑟,中秋剛過天就不可收拾地轉冷。東平王府和奢靡華麗的公主府不同,也與長安不同, 庭寬院闊沒有奇石曲廊, 格局方正威嚴有幾分軍營的布置,最正中自然是東平王的起居辦公之地。東平王愛美人, 雖只一位正妃無側妃, 但身邊姬妾無數,如今隨侍左右的,是他前年剛納的姬妾,正經的王妃則因為體弱多病移居東北角的偏院靜養, 萬事不理。

去年底這姬妾有孕,懷了王爺的第十六個孩子,這兩個月剛生產, 是個兒子,甚得東平王喜愛, 王府後宅局勢眼見又起變化,不想到了七月, 變化出現是出現了, 卻與這個小兒子無關。

掀起軒然大波的, 是一直做為質子被困在長安的東平世子,在經歷四個多月的流亡之後, 活著回來了。

他這一歸來,不知讓多少人失望,又不知有多少人欣喜若狂。

趙睿安並非空手而歸, 除了一身上下的傷, 他帶回了東平王最想要的東西——兵力。沒人知道他如何做到的, 但他雙手奉上與突厥的結盟信時,他的世子之位就無人能再撼動,即便他在京城闖出大禍,東平王也沒苛責半句。

可長安,再回不去了。

他的傷很重,在床上躺了十多日才能下地,又休養了半個多月,才恢覆了七八成。因為他的關系,東平王妃從偏院遷回,親自替他操持起日常起居。

中秋的家宴剛過,他在宴會上露了個面,就已傾倒無數赴宴的東平少女,他待誰都是笑,一視同仁的風流,直到長安快馬加鞭送回的消息遞到他的手上,他的笑便再掛不住,獨自匆匆回了房間。

門一關,就是三日。

從長安到東平,再怎麽快,也要十天時間,那是十天前的消息。

如今,米已成炊,木已成舟。

“叩叩”門外傳來兩聲敲門,回應敲門聲的是趙睿安頹敗粗厲的吼聲:“滾!”

多一個字都沒有。

敲門的聲音沒再響起,沈寂了片刻,門被人輕輕推開,一縷風湧入,光線亦從門縫中穿進,刺入習慣昏暗的眼眸裏。趙睿安瞇了眼,大怒:“你聾了嗎……”

罵人的話說到一半,在見到進門的人時卻生生吞入腹中,趙睿安飛快轉回頭去,按捺下脾氣,道:“母妃怎麽來了?”

來人是東平王妃,與世無爭的溫柔女人,除了兒子,沒有其他牽掛。

東平王妃年輕時很美,只是架不住這二十多年的磋磨和常年被疾病纏身的痛苦,美人底子被掏空,如今臉色並不好,形銷骨立掛不住肉,眉間眼底俱是愁苦。

“安兒……”雖然十多年沒見趙睿安,但書信一直未斷,更何況母子連心,她懂趙睿安。

他一關就把自己關在房裏三天,所有侍從一個沒讓進來,放眼這屋子,窗門緊閉,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酒氣,四周是喝空的酒壇,他靠墻坐在地上,身上的衣裳還是三天前赴宴穿的那套,揉爛的信扔在手邊……東平王妃俯身拾起,信上字跡已被酒泡糊,只隱約可見幾個字。

“阿娘。”趙睿安將頭後仰靠到墻上,用手背擋在雙眼之上,道,“我喜歡的姑娘,嫁人了。”

“是你之前在信上提過的,宋六娘子?”東平王妃緩緩蹲下,柔聲道。

從去歲起,趙睿安每封寄回來的家書,信中必定離不開一個名字,不是和她做了什麽事,就是被她氣得牙癢,一樁樁一件件事無巨細。透過那些字,她幾乎能夠想象宋家六娘的模樣,必是個可愛的小娘子。

婚事定下時,她在偏院病重,強撐著給他捎去平安信,只盼他在長安能安好,即便不回東平,做一輩子富貴閑人,也是好的,卻不想他仍是知道了。

他這麽不管不顧地回來,長安定然回不去了,那姑娘……也另嫁他人。

“嗯。真想讓你見見她,你也會喜歡她的。”趙睿安搓搓眼,很快垂頭,俯身把頭埋在腿上,只有聲音傳出,“阿娘,我很喜歡她,比我以為得要更加喜歡……”

“娘知道。”東平王妃摸著他的後腦,眼眶一紅, “是娘誤了你,你不該……不該回東平的。”

“阿娘莫自責,這與你無關。”趙睿安雙眸赤紅著擡起了頭,伸手拭去母親臉上淚痕。

都是選擇而已,做了選擇就不能回頭,再怎麽痛也得咬牙吞下,東平是狼窟虎穴,容不下半點軟弱。

而此去長安,他與宋星遙,已是敵非友。

相見無期。

————

菜已擺了滿桌,菜香四散,勾得人垂涎欲滴,卻無人動筷。自“東平世子”這四個字一出,席上氣氛驟涼。全長安都知道,宋星遙與趙睿安的婚事在成親當天告吹,她差點因此淪為全城笑柄,這個人必是她心頭大忌。

只有宋星遙慢條斯理地執壺斟酒,給每個人都斟滿杯酒,最後那杯,斟給林宴。

也不知為何,個個人在她面前都避諱提及趙睿安,不止他的名字,甚至於和東平相關的所有事,都沒人敢在她面前提,似乎怕觸及她的傷心事。

其實宋星遙並沒他們想得那般在意,她和趙睿安都做出了選擇,對於他們個人來說,這些選擇都已無關對錯,他為了母親選擇東平,她為了宋家選擇長安,各自有各自需要堅守的東西,只能說,命中註定沒有夫妻緣分,至於感情……

未及深愛,談何錐心?

她的心,在那一世過後,是冷的。

所以,無需避諱什麽。

“逃回了東平,然後呢?”林宴看著潘園幾人面面相覷的表情,忽然一笑,邊問邊拈杯隔空敬他們,仰頭飲盡後又將空杯遞給宋星遙。

“你少喝些,早起我聽你有幾聲嗽,怕是連日飲酒刺激得老毛病要犯了。”宋星遙雖然仍給他斟滿了酒,但嘴裏叮嚀沒少。

這是林宴的老毛病,一到換季就犯嗽癥,尤其最近大婚酒水未斷,前兩天又陪著岳父和舅兄豪飲,這癥狀起來就不會輕易痊愈,都得拖上一個月。宋星遙和他並非新婚,七年夫妻生活擺在心裏,該熟悉的,全都隨著二度成婚被一一記起。

“曉得,不多喝。”林宴點頭,半點沒有被人當面管束的不悅,相反,他極高興,又朝潘園幾人道,“聽見你們嫂子的話了,我不能多喝,別勸酒,咱們隨意。”

潘園眼都瞪直了——才成婚七日不到,這老夫老妻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隨意隨意。”潘園一邊詫異,一邊不忘接茬,自己也飲了杯酒,大口吃起肉來,又誇宋星遙,“起先我和兄弟們還擔心公子這脾氣定討不到嫂子歡心,今日瞧見才算放心,看看這吃食,看看這關懷體貼,羨煞我們這些孤家寡人。”

這飲食起居上的習慣,絕非七日成婚就能了解的。

“可不是,潘哥還和咱們打賭了,說您平時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保管被嫂子掃地下床。”有人接嘴。

“老潘,你拿我和你嫂子打賭?”林宴與宋星遙對望一眼,沈聲道。

“吃你的菜吧,就你話多。”潘園往告密那人嘴裏塞了一口菜,轉移話題,“咱們還是說回正事吧。”

宋星遙瞧著有趣,噗呲笑出聲來,林宴佯裝的怒相也隨之化作笑意。

東平傳來的消息,便再沒掀起多少情緒起伏。

公事,就只是公事。

————

夜裏,宋星遙洗漱完畢,坐在妝奩前問林宴:“趙睿安逃回東平這件事,你如何看?”

許是趙睿安的運氣太好,本來林宴雖然私下放過他,但他也不可能如此順利逃回東平,但巧就巧在宮中同時出事,大火過後聖人又突然病倒,一病就病了數月,以至朝野上下的關註都在聖人身上,分薄了對趙睿安的追緝,也無心再追責東平。

如今長安的局勢比去年還不穩當,聖人纏綿病榻,可新的儲君未立,朝中大臣又各自為政,在立儲一事上蠢蠢欲動,互相傾軋,並無一人能夠服眾,以至群龍失首,朝局越發動蕩。

“他能活著逃回東平,且地位未被撼動半分,足見他手上握有其他能令東平王另眼相看的東西。這一世,他足足提早七年回到東平,就算不能再娶葛邏迦與突厥聯姻,背後也定有其他支持。狼子野心,他必不會善罷甘休。當年我若未死,與他遲早一戰,也罷,遲也好早也好,看樣子始終避無可避。”林宴更衣出來,走到她身後,緩緩忖道。

“都是你縱虎歸山,否則哪來這麽多事?若是趙睿安真的成了東平王,長安必定不穩。”宋星遙回道。

“你以為沒有趙睿安,東平王便不會起事?”林宴對她的前半句不置可否,只道,“東平王和趙睿安兩個人,只是老虎與小虎的差別,但本質都是虎。東平王當年同樣戰功赫赫,威望甚高,對先帝選聖人繼位一事早有不滿,是長公主力保聖人,才成就了如今局面。東平王怎甘屈居東平,早就蓄勢待發只等合適時機。我放回趙睿安,半是因你,半是因為……趙睿安回去,兩虎相爭,至少還能再贏些機會,我……”

他長篇大論沒說完,突然猛烈咳起,沒咳幾聲又用拳掩了嘴,強自忍著,漲紅了臉,只拿眼角餘光看宋星遙,眼裏有些……並不多見的心虛。

宋星遙知道,白天才叮囑過的,他這老毛病還是發作了。

林宴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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