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主任帶著下了車的眾人走在走廊上。

邊走邊介紹學校的最近的情況, 元艾一眼就看到了這一行人，一共四個人。

為首的是她有些眼熟的男人，男人穿著黑色的西裝, 平頭，卻有一張過於雌雄莫辯的臉, 超過了男女界限的美。

後面是一個漂亮的陌生的女人，女人臉上帶著興奮的笑。

元艾回過神，目光放回了課本，繼續講課。

孔主任給領隊的秋主任介紹道：“這就是新來的語文老師。”沒明說, 但都知道潛臺詞就是這就是新來的人類老師。

秋主任看向了教室，彼時，教室裏的人走在教室過道裏, 正在教大家學習古文。

“蒹葭蒼蒼, 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伊人溫柔的嗓音，流轉在教室裏，讓人心一下子靜了下來，教室裏安靜極了, 仿佛醉在語文老師的千古溫柔中。

孔主任收回視線，偷看了一眼旁邊的秋主任, 心裏咯噔了一下，他自然記得這個人的德行。

孔主任道：“秋主任，這個語文老師申請了好幾次辭職，我們這邊還沒同意, 你看……”

“她申請辭職？難道是瞧不起學校？”

“學生太調皮了，白狼在她班上，她管不下來, 好幾次來我辦公室哭，說是教不下去了。”

“這些學生上課不是很聽話嗎？”秋主任說道。

孔主任嘆了一口氣：“那是因為今天是特殊日子，所以才比較聽話，你看，能不能重新調一個老師過來。”

秋主任從教室裏的人身上收回了視線：“不用，我看她教得還不錯，就讓她在這裏教書。”

秋主任不再看這個班，朝著前面走去。

“孔主任，好久不見。”

孔主任剛松了一口氣，就被後面的女子挽住了胳膊。

孔主任擡起頭，更覺得頭疼了，“胡小姐，好久不見。”

“傅校長今天不在嗎？”

孔主任心想，問題是他就算是在，你也不敢上前啊。

“我給傅校長帶了一些禮物，都是從國外帶回來的。”

孔主任：“……”旱的旱死，澇的澇死，他什麽時候才能有綠孔雀來追求他？

教育中心檢查跟元艾倒是沒什麽關系，元艾上午兩節課，結束了課程。

剛出來，就看到了騎著自行車的熊老師，自行車的後座坐著打著傘的伍老師。

上一次熊老師和伍老師下雨天在操場摔了兩次，留下了深刻的陰影。

“元老師，這麽大的雨路不好走，我和熊老師去食堂帶飯回來，今天有自行車肯定不會把飯菜餵給操場了。”伍老師說道。

伍老師特別興奮，終於可以一雪前恥了。

元艾見她這麽開心：“行，我在辦公室裏等你們回來。”

秋主任路過辦公室，就看到空蕩蕩的教師辦公室裏，那個被學生欺負的人類老師一個人坐在那裏。

看來不僅被學生欺負，也被其他老師排擠了。

有些可憐。

秋主任走了進去：“好久不見。”

元艾擡起頭，笑了笑：“大概半年沒見了。”

秋主任在旁邊坐了下來：“你在這個學校過得如何？”

“還可以。”

秋主任覺得她是強顏歡笑，更覺得可憐。

“你那個學生，她吃藥治療了自己的病了，現在已經治好了。你卻為了她丟了工作。”

元艾看向面前的人，沒有說話。

她從小到大一步一步地明白了很多道理，自然也明白。

人和人，有些事情是說不清楚的。

那個女孩子在青春期時意識到了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樣，這個時期對世界的不了解和原本應該作為靠山的父母的否定，讓她開始叛逆，開始瘋狂地向外界證明自己的存在，做出了更加讓人無法理解的事情。

但是，一旦被肯定，她就會冷靜下來，不再狂躁。

“老師，對不起，是我的錯，我害你丟了工作，我這種人……真的不配老師這樣好。”

“不是你的錯，你現在只看到了世界的一小角，正好這一部分並不美好，但老師希望你能夠看到老師看到的這個世界，很大很美好。”

她一點都沒有怪過那個孩子。

一個被身邊的人不停否定人格的孩子，一個具有反叛精神，卻不知道如何與世界相處的孩子，她只能不停地在囚牢裏橫沖直撞。

但只要有一個大人，一個她信任的大人告訴她，她是正常人，並不是有病，就能夠把她從那個囚牢裏救出來，她就會安靜下來，不會再需要通過剃頭發，自殘等方式來擺脫囚牢。

元艾低頭想著那個學生，不再跟這個人說話。

秋主任坐在旁邊，也沒有必要繼續自討沒趣，轉身離開。

秋主任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外面是大雨，比起一中，這裏的環境太差了。

他鬼使神差地回過頭，看向了坐在空蕩蕩裏的辦公室的人類老師。

他想到了半年前，半年前人類被叫到一中校長辦公室。

當時，他是收到通知，緊急趕到了一中的校長辦公室。

因為有危險級別的妖怪處於半覺醒狀態了。

這一次半覺醒的妖怪是鳳凰，居然是鳳凰。

要知道，和老虎獅子這些妖怪不同，鳳凰的危險級別是變態級別，覺醒時伴隨著真火，浴火重生，如果處理不好，會有人類出現生命危險。

他親自去了。

鳳凰此時還是人類，極其狼狽，頭發被剃掉了，戴著一頂灰不溜秋的帽子，手腕上是紗布，隱隱地透著血跡，一看就知道自殘過。

他進教室時，已經感受到半覺醒鳳凰處於暴走的邊緣。

鳳凰身邊的人類，對這一切一無所知，只是拖著鳳凰到了一中校長面前，罵罵咧咧地吼道：“你們必須給一個說法！”

“我們把孩子送進學校，學校就是這樣教我們孩子的？！這要是不給一個說法，我們就到電視臺去曝光你們！”

“那個姓元的變態老師還沒來？她自己是變態，還要把我女兒教成變態？”

這話說出來時，秋主任感覺到鳳凰身上的戾氣更重了，他拿出了抓捕器，一旦鳳凰暴走，立刻抓捕，否則在場的人類，一個都活不了。

“咚咚咚——”門被打開。

一個年輕女人出現在門口，女人出現的那一刻。

辦公室裏，半覺醒的鳳凰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火紅色的尾羽耷拉了下去，仿佛之前的暴走狀態是他的錯覺。

鳳凰像是變成了鵪鶉，羞愧使她低下頭，不敢看進來的人。

秋主任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這是第一次半覺醒的妖怪在暴走的邊緣，眼見就要徹底覺醒了，卻生生地停下來了。

而那個人類老師一進來，立馬就被鳳凰的父母拉扯著，辱罵著：“你這個變態，你要是不說清楚，我們就去曝光你，曝光你們學校。”

校長趕緊勸和，雙方各讓一步，元老師作為老師，也確實說了不適當的話，背個處分，道個歉就行了。

秋主任就站在一邊，大概猜到了，半覺醒的鳳凰之所以壓制住了本性，不再暴走，是因為這個人類老師。

半覺醒的鳳凰後面肯定也會暴走，到時候也會是個麻煩，甚至自己有可能沒有監管到，不如這一次解決。

秋主任便開口說道：“老師的一句話，有些時候會毀掉一個人的一生，這不是道個歉就能夠解決的，我們這邊還需要再核查具體的情況。”

秋主任並沒在這一刻提出解決方式，畢竟這個人類看上去很有原則，這一次估計做不到。

秋主任此後連續幾次讓這位老師到教育中心，每一次家長來鬧，辱罵，其他人看過來的異樣的目光。

他了解人類，為了一個學生，沒有老師能夠忍受這種蹉跎，她甚至會遷怒於這個導致他處於這種處境的學生。

秋主任的目的只有一個，要這個人類老師將這些負面情緒發洩在半覺醒的鳳凰身上，喚起鳳凰的徹底覺醒。

一旦人類的負面情緒發洩在鳳凰身上，處在暴走邊緣的鳳凰，必定會徹底轉化成妖怪。到時候他再捕捉送去妖怪學校便是完成了任務。

時間差不多了，人類再一次被叫到教育中心，看上去疲倦極了。

他這一次給了選擇：“元老師的不當言論影響了鄧同學的心理健康，鄧同學也一直拒絕治療，希望元老師能夠在全校面前公開道歉，並告訴鄧同學她需要接受治療。”

人類老師聽完了以後，沒有了一開始的平靜溫和，連續兩周堆積起來的負面情緒讓她情緒變得激動了起來——

“你們已經有那麽多大人告訴她，她是變態了，為什麽就不能有一個大人告訴她，她就是個正常人？”

“我當老師只是想要幫助一些不太懂如何與世界相處的孩子正確地和這個世界相處，如果要毀了一個正常學生保住老師的這個職業，你們要辭退就辭退吧。”

在那一瞬間，他擡起頭，看到了門外的鳳凰身上所有的戾氣消失了，她身體裏的鳳凰消失了，她變回了人類。

這個世界上其實所有妖怪都是人類生出來的。

有些生下來就覺醒了，變成了原型，這樣的妖怪會被教育中心帶走，送到幼妖園生活，大多數妖怪是童年時覺醒，也有一部分是在青春期覺醒。後者的覺醒往往都會伴隨著巨大的能量波動，教育中心抓捕這些對社會造成嚴重威脅的妖怪，送去妖怪學校。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

從來不會有妖怪能夠從半覺醒的妖怪形式變回人類。

這是唯一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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