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湮這種一臉淡然的神色看在他們兩人的眼裏卻是極為震驚。

蘇霖玨畢竟是蘇瑾顏的嫡子又是長子，說不愛那是假的，他也曾對還是小小一團的蘇霖玨十分疼愛，也是在蘇霖玨的成長中見證了流桑從諸侯分割到大一統。

皇長子又是太子，這不得不說未若雪對他的喜愛與重視，而她的玨兒也是她唯一延續的血脈，在深宮待久了，她也漸漸忘記了當年在流桑留下的颯踏，到如今只空餘滿腔怨氣。

可這不關玨兒任何事，若是這個世間有報應，為何不沖著她來呢？

傾湮知道，但凡她點明個中緣由，必然引來的是懷疑和憤怒。

“這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良久，蘇瑾顏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他隱隱察覺如今自己已是無力回天，恐怕壽數將終，可他不願在這個時候還得知自己曾非常喜歡的長子與他一同歸去，不，若是傾湮所說為實，那麽他的長子早已歸去。

此時，未若雪才怔怔地看著傾湮，恍惚間，她又看到了那個總是風華勝她一籌的女子，也不知是悔恨還是愧疚，喃喃一語：“是大祭司……”

她為了瘋狂覆仇，把所有身家都交給了大祭司，好像，那個時候玨兒也來勸過自己的，可是自己被恨意覆蓋，她想，以前她爭不過雲姬，難道現在還爭不過一個死人麽？

自流桑大一統以來，他們未家可並不低於其他家族，可顧家憑著輕羽騎蕭家憑著烈風騎，在蘇瑾顏心中分量重過其他家族一籌。

皇後的母族怎麽能輸在這裏！

“大祭司司的是流桑四季變換，預言天災，你為何就信了他的滿嘴鬼話！”蘇瑾顏第一次感覺到了無力，那是自己無法改變的事實，哪怕自己已經是流桑帝王。

未若雪一臉猙獰，本來已顯瘋癲的面頰在狠厲的眼神下顯得越發恐怖：“蘇瑾顏，是你失信在前，是你自己毀了當初的諾言，我們的玨兒這麽乖，你都冊封他為太子了，為何還要培養其他人！”

傾湮默默地退後一步，她再是強悍也管不了人家的家事，現在她有些同情蘇瑾顏了，當初多麽意氣風發的少年，現在遲暮之相卻又要面臨妻子的質問。

“你都知道朕已冊封太子，為何還要做這些事？”蘇瑾顏不可能不知道朝廷背後在推動的手，只是他想看看自己這個長子到底能走到哪一步才遲遲未動手，看來還是他想得太簡單了，“本來朕就屬意玨兒，是你將他推到了對面，如今他變得不人不鬼，你的責任呢！”

“啊——”未若雪沈寂片刻，發出了一聲痛哭。

傾湮都有些不忍了，這不過是個可憐又可悲的人，活在世上，人皆有欲，而她，太過了。

“怨氣不能久留於人世，否則影響了他的魂魄就無法進入輪回境。”傾湮用講天書般的語氣跟蘇瑾顏解釋。

蘇瑾顏當然是一臉懵逼，聽不懂：“姑娘可是說玨兒之事，該如何解決？”

他隱隱信任她，有了大祭司在前，他對這些鬼怪十分相信，只是他的長子變成一團怨氣之事，多少心裏還是有些僥幸，如果傾湮只是在說謊呢？

傾湮當然看出了蘇瑾顏的猶豫，便說：“既然陛下不信，便使人將太子叫來一問便知。”

蘇霖玨示人的面孔多是溫潤如玉的，就像蘇瑾顏給他的名字——玨，玉中之王。

直到他站在養心殿，依舊是一副謙謙君子模樣，哪裏有半分怨氣環繞？

未若雪大笑：“這便是我的玨兒，不知惜念可看出了他有何不妥？”

一國之母，頓時拾起端莊嚴華，就好像反覆練習後早已刻在骨子裏的動作。

是啊，若是凡人，當然看不出，這個玉中之王的內裏，洶湧澎湃，正要沖破而出的怨氣。

傾湮有些猶豫，蘇霖玨本身並不知道自己早已死去，是因為他的魂魄被困在身體裏了，而他的身體上有個極為陰狠的結界，鎖住魂魄，使之不能超生。

這是何等的毒辣，詛咒人的至高境界。

蘇霖玨看著傾湮時就覺得有些暈眩，他不知道這是魂魄在顫動的緣故，只以為這位姑娘好生耀眼，刺得他炫目頭暈。

傾湮同情歸同情，不應該留在人界的必然不能留，便問：“太子身上可有個形似水滴的印記？”

此話一說，不止蘇霖玨，還有未若雪都詫然一頓，臉色一片煞白。

蘇瑾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只是問：“什麽時候出現的？”

他在宮中，蘇霖玨也一直呆在東宮未曾離開，怎麽他被怨氣侵蝕也沒有引來異常？

太子東宮的人都是死的嗎？

傾湮可沒等他說出什麽反駁的話，拉過蘇霖玨的手，袖口被她一撕，果然，一個發黑了的水滴狀印記就在他的左臂上方。

“我在一個叫寧古鎮的小地方遇到一口非常有意思的井，”傾湮回想當初，那一絲怪異終於被她想明白了，“陛下既然知道土靈，那也該知道他還有四位兄妹吧？”

蘇瑾顏點頭：“他與我說起過，不過妹妹卻沒有提到。”

“因為他的妹妹水靈，是唯一一個沒有受到大祭司禁止控制的靈物，”傾湮解釋，“我當初遇到她，她正躲在水井之下，可火靈金靈木靈甚至土靈都受到了大祭司的控制，沒道理靈力最弱的水靈卻能逃脫。”

這不是太奇怪了麽？

直到這兩日，經過皇宮這麽一趟走下來，她才漸漸明白：“水靈不是沒有被他控制，而是他借助水靈的靈力，將封印的靈力用在了封印煞氣上，但是水靈是五靈中最為特殊的一種靈力，要知道，人界無處不在的是空氣，而空氣中充斥著的便是水氣。”

大祭司借用水靈的靈力封印了他從冥界帶來的怨氣，而水靈正是趁著這個空檔化作水氣逃到裳州。

而大祭司不是不想追，只是沒法追，因為水靈留下的封印若保存不當隨時就會消失。

所以他控制了土靈，並利用土靈想要再將其他四靈召集到一起。

可惜，水靈藏起來了，藏到了水井底下，任是他派了邪物去追也無濟於事。

下面的話傾湮不需要解釋，她說完便直勾勾地看著蘇霖玨：“太子殿下，你該去你應當去的地方了。”

此時，蘇霖玨才露出了一臉的慌張：“我不去，我活得好好的，你要帶我去哪裏？”

而後，他轉身抱住了未若雪：“母後救我，我不要去，那一定是個妖女，她想抓我——”

是啊，妖女！

未若雪覺得自己兒子說得甚有道理：“陛下，她是妖女，一定是，不然怎麽鬥得過大祭司，不然怎麽確定玨兒已經身死？”

想了想，又說：“她一定是胡說的，我的玨兒好好的，怎麽就死了，陛下，快讓人燒了她，她一定是妖女！”

心智一旦亂了，再要養好十分困難，尤其是在這種不斷的刺激之下，傾湮知道未若雪不願面對現實，但無論她如何的拒絕接受情況，蘇霖玨死了就是死了。

蘇瑾顏有些頹然的坐在椅子上，他相信傾湮，因為他看到了傾湮手中流光一閃而出現的令牌。

那是冥界勾魂使者的度牒，他見過。

“我兒可否還能入輪回？”蘇瑾顏唯一的願望，便是希望來生，蘇霖玨能有個安好的歸宿。

“我可以修補他的魂魄。”畢竟蘇瑾顏於他，淵源頗深。

度牒化作一道幽光，看似輕盈，卻強勁地撞向蘇霖玨。

蘇霖玨本以為逃過一劫，卻看到迎面而來的東西時，整個人都不得動彈了，而恐懼代替了虛偽的笑，占據著他的面部表情。

很快，就知道了傾湮是在妖言惑眾還是實話實說。

蘇瑾顏看到了他的皇長子在慢慢分離，靈魂和神體的分離。

傾湮將一抹靈力牽引著度牒，而後度牒卻變成了一個墨玉般的圓球，球心藏著一個魂魄，他正安然的睡著。

而剩下的，卻是無法看透的怨氣，待度牒消失，怨氣剎那間侵入整個養心殿。

正如濃郁不化的冰山積雪，壓抑地使人發瘋。

就在蘇瑾顏覺得自己快要窒息而亡時，不知是否產生了幻覺，他看到傾湮祭出了一把比怨氣更令人恐懼的劍，而那把劍正在吞噬怨氣。

淵冥本是聚集了魔族最為濃重的煞氣，這一絲對常人來說無法抵禦的怨氣，實在不是這些煞氣的對手。

淵冥劍其實不應該拿來吸附怨氣的，對它來說這始終是有些大材小用的。

這是傾湮第二次在常人面前沒有顧忌地動用淵冥，待她收回時就看到蕭陌虞沖了進來，一臉驚慌：“父皇，我感覺到這裏有很濃重的煞氣和怨氣，你沒事吧？”

雖然知道傾湮也在，可他仍舊著急。

沒有了蘇霖玨，未若雪好像斷了線的木偶，雙眼失神，而蘇瑾顏也是頹然的如行將就木般坐在椅子上，手裏卻是拿起了那份聖旨，果斷蓋了章。

他將聖旨交到蕭陌虞手中：“以後好好守護這片土地。”

一代開國皇帝蘇瑾顏，就此薨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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