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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白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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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若海當時因存有死志毅然決然地解散了邪異門,現在他雖然活著,但經此一役他徹底無心世俗權力,再加上風行烈經過這段日子的歷練心性已較為成熟,故而正式將邪異門交到了他手裏。只不過近段日子局勢覆雜,他暫時不會將自己退隱的消息公之於眾,依舊擔當著邪異門的保護者。

“師父,徒兒還有一件事不敢妄下定論。”風行烈的身後背著厲若海的丈二紅槍,面色好了許多。

厲若海看向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徒兒先前遭受龐斑追殺,狼狽至極,處處受到一名神秘女子的幫助,卻不知此人……”

厲若海用手勢阻止了他說下去,“那個人是雙修府的人,你既然欠了他們恩情,還上便是了。”他說這話的意思便是在告誡風行烈同那個女子以及她背後的勢力劃清界限,不要牽扯太多。

現在的雙修府之於邪異門不過是累贅而已,厲若海當然不是過河拆橋的人,只是谷凝清要的太多,甚至早早地把手伸到了風行烈身上,觸及到了厲若海的底線。

若他戰死在迎風峽也就罷了,但既然他還活著,就絕不能讓風行烈被一直利用下去。

“行烈體內的魔種之力我雖然化解了,但我畢竟醫術不高,還是讓烈震北幫忙看一看比較好。我們也一同跟著去吧,既可以見見老朋友……還可以把一些事情說清楚。”張盼笑道,只是面上仍有凝重之色。雙修府把風行烈帶到厲若海面前,欠下了人情債的難道僅僅是風行烈一人嗎?若是若海不把這份恩情還清,日後恐生變故,“三來……我也想去看看,魔師宮會用什麽樣的陣仗來對付雙修府。”

厲若海與龐斑對戰雖然未死,但到底傷了元氣,魔師宮若不趁此機會解決掉隱患雙修府才是不正常的事。

“商良,你即刻回去協助鄭光顏守住邪異門。”厲若海下令道,邪異門眾人齊刷刷地應了聲“是”便在商良的帶領下策馬而去了,蘇頁亦在隊伍之中。

“我另一個弟子已經準備好了船只,現在就去如何?”張盼牽住了厲若海的手,笑語盈盈。

厲若海微微一笑,“如阿盼所願。”

一旁的風行烈突然覺得自己的存在好多餘。

張盼說的弟子並不是能者多勞的勞燕,而是當年那個妄造口業處於廣廈宮食物鏈底層的小公子曹穆亮。幾年前曹家失勢全家被發配邊關,他的父親半路上因病離開後他便像是一下子長大了,和呂銀珠說了一聲後便跑下了山,改名換姓做生意積攢了一些資產,現在閑下來了便將勞小顏寫的話本改編成戲劇,自己搭舞臺,建班子演自己的戲,一來二去的,倒也算小有名氣,又賺了不少。他原本在這一帶旅游,聽說張盼出關了,特地來拜會一下,順便載她一程。

他坐在船上,看著厲若海與張盼相偕而來,這才明白當年杜熏說的男人到底是誰。

“先生您怎麽穿這身衣服啊?”行完禮後,他便露出了嫌棄的神色。

“我不一直穿青衣嗎?”張盼有幾分詫異。

“你穿著這一身現在看來跟演《雷峰塔》似的。”曹穆亮道。

張盼微微有些尷尬。白娘子的故事原先應該在明末才成型,只是她以前常用這故事來哄孩子,被勞小顏記錄了下來,又被改成劇本搬上了舞臺,才讓這部經典傳說早流行了兩百年。

“你這小子怎麽不和行烈學學,成天就知道擠兌你先生。”

曹穆亮“呵呵”了一聲,將兩人讓進船裏。

魔師宮就算再厲害也不會想到被魔師判了死刑的人居然沒有死,還坐著一艘平平常常的畫舫趕赴南海攪局。

“先生可曾去看過英容師姐了?”曹穆亮問道。

張盼搖了搖頭,“這個不急……我知道她過得很好就夠了,相比較之下,我更擔心的是韻蓉那邊的情況。魔師宮覆出,朝廷也不甘寂寞,怒鮫幫已成為眾矢之的。”

“阿盼莫非還有弟子在怒鮫幫?”厲若海微微挑眉,顯然對張盼的學宮真正有了興趣。

“她嫁給了怒鮫幫的翟雨時。”

厲若海自然不會聽過這些江湖小輩的名字,“哦”了一聲後便沒有了下文,只是靜靜地看著張盼與曹穆亮一問一答,目光溫和。

“對了若海。”張盼忽轉過頭,神情嚴肅,“你經脈雖然被修覆了,但畢竟受的傷不輕,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別動武,我只是去那裏看看,沒打算和魔師宮的人交手。”

若是她出手了,他又怎麽能袖手旁觀?

厲若海明白她的擔憂,點了點頭,“如阿盼所願。”

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二次說這話了,但張盼依舊頗為動容。她忍不住輕輕抱了他一下,又覺得在弟子面前應該有所克制,所以立刻松開了。

厲若海看著她,眼中含笑,不多言語。

“你們兩個快五十歲的人怎麽還這麽扭扭捏捏的,是要急死誰啊?”曹穆亮話還沒說完,便被張盼用扇子敲了一擊以示懲戒。

大約行了兩天的水路,一行人終於到了雙修府的地界。

一身黑衣的女人早已等在門口迎接了,她的頭上還別了一朵小花,讓她看上去又有朝氣又惹人憐愛。

“這個女子年紀不大,但心機頗深。”風行烈皺眉道。他本不願意說救命恩人的壞話,但對此女實在沒有太大的好感,又不想大小照顧他的師父和盼姨中了旁人的算計,這才出口提醒。

張盼的眼光何其毒辣,一眼便看出這小女子不是省油的燈,微微一笑,示意曹穆亮留在船上,自己一撩船簾,率先下了船。

“姑娘披麻戴孝地在這裏等我們,不知有什麽難處?”

雙修府規定男穿白,女穿黑,既符合雙修之意,又意在提醒後人不忘亡國的哀思。

女子見一年輕女人從船上下來,連忙往船內張望,正與剛掀船簾的風行烈看個正著,當下紅了眼睛,心道‘人家白白等了你個冤家這麽久,幾天不見竟又有了為紅顏知己!’

風行烈見她眼眶泛紅,生怕她又出什麽幺蛾子,連忙跑上前去將張盼擋到身後,誰知這一來女子的眼睛更紅了,她狠狠地瞪了風行烈一眼,轉向船內,“雙修府谷倩蓮恭迎邪異門門主厲若海。”

厲若海早已將拜帖寄望雙修府,對有人來迎接這一點毫不奇怪,他走了出來,站在了張盼的身邊,“這是內子張盼,隨我一同到府上叨擾。”

谷倩蓮微微一楞,面上頓顯喜色,“倩蓮見過厲夫人。”

張盼笑著應下,只是不著痕跡地踩了厲若海一腳,算是對他的自作主張表達憤怒之情。

厲若海面不改色,只是握緊了張盼的手。

谷凝清因為被丈夫許宗道傷透了心,現在隱居在寺廟中,將府中大權交托到女兒手上,自己在幕後策劃一些大事。因此,張盼此行並沒有見到這位老情敵,而是由現任的公主谷姿仙接待。

與她的母親不同,谷姿仙身體柔弱,氣質高貴但不令人望而卻步,再加上她識大體,善解人意,張盼對她頗有好感。

主客之間寒暄了一陣,谷姿仙便領著三人去見烈震北了。

穿過一條條花徑,眾人到了一處載滿奇珍異草的小屋,屋門半掩,在幾米遠的地方便可聽見其中嗚咽的笛聲。

“看來烈先生是有煩心事呢。”張盼輕笑了一聲,言語間有幾分無奈。

“為情所累。”厲若海一聲嘆息,卻沒有松開拉著張盼的手。

師傅你這樣秀恩愛真的好嗎?一直沒有被註意到的風行烈在心裏感嘆,卻不敢說出口。

“好友既然來了,又為何不進門一敘呢?”

清朗之聲傳來,張盼與厲若海相視一笑,步入了屋內。

一身儒衫的烈震北手裏捏著一根笛子,朝著他們微微地笑。

他的眼角已有了魚紋,那裏摻雜著說不盡的苦痛。

“恭喜二位了。”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彤弓

烈震北的情況很不好,無論是他的身體狀況還是他的精神狀態。以前的烈大少崇尚“人生得意須盡歡”這一類的理念,雖然久病纏身但仍舊熱愛生命,只是他現在的樣子,分明是存了死志。人的意識對於生理狀況的變化有很大影響,不管是誰都能看出這一代毒醫命不久矣。

“烈兄若是有意,盼十分樂意為烈兄疏通經脈。”張盼真誠道,她與烈震北雖然交情不深,但毒醫助厲若海良多,她自然要為他分擔一些人情債。

烈震北笑著擺了擺手,“我活到這份上了,多活幾年少活幾年又有什麽區別呢?倒不如用這病體和魔師宮拼上一拼,也算是給後人留下了一段談資。”

他依舊深愛著人世間的一切,深愛著那個已經離世的夢中情人,只不過是厭倦了。

厭倦了一成不變的生活,希望轉向轟轟烈烈的死亡也不是什麽不可理解的事。

張盼知道自己是勸他不動了,便也不再努力。除非烈震北自己想通,否則就算是她為他搏到了一線生機又能怎麽樣呢?

走出了烈震北的小屋,厲若海一聲長嘆,“怎會如此呢?”

他與烈震北交情頗深,實在想象不到當年那個溫文爾雅又如同狐貍般狡黠肆意的男人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言靜庵的死也許是給了他一些影響,但我想這也是他境界提升所必經的一關吧。”張盼思忖了片刻,“只有經歷不斷的懷疑、厭倦、放棄才能獲得新生,我們只能希望烈兄能夠盡快走出來吧。”

“阿盼也經歷過這些嗎?”厲若海停下了腳步,凝視著張盼。

他目光中的鄭重令張盼心中微顫。

“自然是經歷過的,難道若海沒有嗎?”

“我並不能說清楚。”厲若海認真回憶道,“我一生中最痛苦的莫過於親眼看著弟弟慘死在眼前的那一刻,與這份痛苦相比,其他的便不算什麽了。”

“痛定思痛,痛何如哉?”張盼搖了搖頭,反駁了厲若海的說辭。

“痛定之時,有你。”

這句話的殺傷力太大了,逼得張盼不得不轉移話題,“這次魔師宮掃蕩雙修府,你覺得有誰會來?”

雖然沒有下正式的戰帖,但無論是雙修府還是邪異門的探子,又或是勞燕的情報組織,都傳遞回了證明魔師宮將有大動作的證據,且這些證據都說明魔師宮的矛頭直指雙修府。

“那得看雙修府請得到誰了。”厲若海隨口答道。

“我聽說慈航靜齋的秦夢瑤已經出山了,想必她不會對這件事情坐視不管。”

“那麽紅日法王大概會來了。”厲若海雖然很久沒有打理門中的事務,但消息仍是靈通,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辦到的。

“但我聽說,‘人妖’裏赤媚已經到了中原。”

厲若海挑了挑眉,域外三大宗師雖然齊名,但比起紅日法王還是裏赤媚更勝一籌,而紅日法王又高出年憐丹這無恥之徒一截。如果裏赤媚也沖著雙修府而來……

“谷姿仙莫非請得動浪翻雲?”

怒鮫幫本身面臨朝廷魔師宮兩大威脅,浪翻雲作為首座卻來幫雙修府的忙,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一方面是不希望魔師宮士氣大漲,另一方面嘛……你知不知道谷姿仙和浪翻雲的亡妻紀惜惜神似?”

“……”厲若海正想說些什麽,卻被不遠處花園裏的一聲大喊打斷。

“你要搞清楚,是你們公主自己選中了我弟弟,你個婢女有什麽資格指手畫腳?”

卻是多日前雙修府招婿挑中的楞頭青成抗的姐姐成麗與谷倩蓮起了沖突,兩人都不是好惹的主,難聽刻薄的話一句接一句地被說出口,氣氛糟糕到極點。

和心上人聊天受到幹擾的厲若海的心情也糟糕到極點。

他正要拂袖而去,卻被張盼攔住。青衣的女子眼中閃著興味的光芒,顯然是打算做一回聽壁腳的小人。

厲若海雖然對於張盼奇怪的偏好很無奈,但仍是縱容地停下了腳步,陪著張盼躲在了花園圍墻後的樹蔭下。

以兩人的修為,當然不會教當事人發現。

從兩人的爭吵中,張盼知道了雙修府未來的姑爺是怎樣的一個人。這個叫成抗的年輕人出身沒什麽值得稱道的地方,還有一個自以為是沒有見識的姐姐,且這個人沒有魄力,缺少謀略,武功又十分平庸,實在沒什麽可以誇耀的地方。

“這樣的人居然會出現在雙修府的選婿名單裏?”張盼以口型問道,眼中滿含笑意。

“他們到的那一天有浪翻雲保駕護航。”厲若海簡單地為自己的手下解釋了一句。

“浪首座真是個大忙人。”張盼感慨了一句,繼續聽著園子裏發生的一切。

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有兩個人加入了這場爭執,一個便是老實人成抗,而另一個似乎也是雙修府上的婢女,名字叫白素香,性格好像比谷倩蓮要端莊一些。

兩人是來勸架的,看樣子已經幹過不止一次了。

大約幾分鐘後,園子裏恢覆了平靜。

張盼這才牽著厲若海的手走了出來,“你覺得谷姿仙為什麽會看上這麽個傻楞楞的小子?”

“你又為什麽會看上我,紀惜惜又為什麽會看上浪翻雲?”

張盼知道厲若海是想告訴她愛情是不需要理由的,但她並不相信這真的是厲若海對於這場婚事的看法,於是故意問道,“難道這個成抗比你英俊又或是武功比浪翻雲高?”

“他自然有他自己的優點。”

“比如特別聽話?”張盼並不買賬,“當年的許宗道也是這種類型,說谷凝清喜歡對男人吆五喝六我信,谷姿仙斷斷不是這樣的人。你這般說辭,分明是想向我隱瞞什麽。”

厲若海苦笑了一聲,索性不再言語。

張盼不是那種會輕易放棄的人,她本就智計過人,對這種反常現象做些推敲並不是難事,思考了片刻,她有了自己的推斷:“雙修大法是不是真的和房中事有關?”

厲若海又是一聲苦笑,點了點頭。

張盼忽又想到了什麽,瞇起了眼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谷凝清告訴你的?她告訴你這些的時候還順便跟你告白了?你就是因為這個才向我隱瞞?你覺得我會小心眼到為那麽久遠的事情和你生氣?”

厲若海:……善解人意什麽的為什麽會表現在這種地方?

“我現在真的生氣了,你打算怎麽哄我開心?”張盼雙手環抱在胸前,理所當然地耍起大小姐脾氣。

厲若海深吸了一口氣,組織了一下語句正打算開口……

“啊!!!”

兩人:……

這一聲慘叫的緣由是一封紅色的拜帖,它就那樣直接地擦過守門雜役的耳朵射入廳堂之上,驚擾了一室的平靜。

拜帖的前半部分很簡單,無非是新婚快樂之類的祝詞,唯有最後的落款讓人發慌。

朱紅的顏色像是血一般妖孽鬼魅。

裏赤媚。

這三個字代表的是一種難以啟齒的驚懼。

厲若海和張盼是從雙修府的下人口中知道這件事的整個經過的,兩人本就不打算直接摻合進這件事,也就沒有多打聽細節,只是對風行烈表達了一下關懷之情。

張盼:行烈你還是再考慮一下,打不過就跑不丟人。

厲若海:拋去恐懼之心,給我好好打。

風行烈:……你們兩個能不能商量好了再跟我說。

遺憾的是在此類問題上兩個人永遠達不到共識,好在兩個人都習慣了。

相處本就是一個求同存異的過程。

之後的幾天比想象中平靜,除了成抗姐弟離開了雙修府之外幾乎沒什麽大事。在原定的吉日到來的那一刻,府裏的氣氛凝滯到了極點,每一個人連呼吸也是小心翼翼的,即使是慈航的仙子秦夢瑤的到來也沒有給府裏的下人任何安慰。

兩虎相爭的時候,有哪一頭會關心足下的螻蟻呢?

“魔師宮的人已經在路上了!”

底下有人來報。

谷姿仙的臉豁然變色。

浪翻雲尚未趕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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