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著四兒的手回到馬車那的張盼不意外地看見勞小燕一臉“先生你怎麽有這樣你對得起我對你的期待嗎你這個可恥的人牙子”這樣的表情。

張盼給新收的弟子取名為行野，帶著他回到了廣廈宮，並且得知新徒弟的房間早就已經準備好了。

“……感覺一點也不驚喜。”

“那這個呢？”呂銀珠抱起芳華，將她舉到張盼面前。

“義母抱～～”

甜甜軟軟的聲音讓張盼綻開了真正歡喜的笑容。

生活就是這樣，隨時會有人在你的路上失去蹤影，隨時會有人加入到你的生活中。

讓已經走了的人常駐在自己的心裏，把心思放到那些同行的人身上。

“我之前一直在和你們討論該如何生活，而現在，我所要和你們探討的是怎樣對待死亡。”

“王羲之的《蘭亭集序》你們應該都讀過了吧，這裏面提到了兩種觀點，一是齊彭殤，一死生；二是死生亦大。兩者都有自己的道理。只不過前者可以讓人放下對死亡的恐懼，獲得超脫的快樂；後者可以激勵人珍惜時光，活得積極向上，從而得到滿足的快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殊途同歸了吧。”張盼在談及此處時面上帶了淡淡的笑意，“我想你們都知道了我的那位朋友的事，他活著的時候像一個智者，卻以這樣自不量力的見義勇為死去。如果他還活著，他一定會笑自己傻，然後繼續這樣做。他知道自己該怎樣活，也努力了。我敬佩他，但作為師長，原諒我的婦人之仁，我並不希望你們這樣做。以前我曾聽人說，人本就應該嚎哭而來，歡笑而去。這樣的人生應當是沒有遺憾的，又或者說在那個人的眼中所有的遺憾都不能算是遺憾了，他應當是智慧到極點也應當是勇敢到極點的人。我希望你們成為這樣的人，但說實在的，確實沒什麽信心。我只希望你們百年之後能夠捂著心口，對送行的人說一句……”

張盼頓了頓，目光變得嚴肅而虔誠，“此心光明，亦覆何言。”

春去秋來，轉眼間又是數年過去。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甜美動人的歌聲飄出了屋外，風聲靜息，行雲靜止，連樹上喋喋不休的黃鸝也停止了鳴唱，似乎是在這天籟之音面前自慚形穢。

“義母，你說芳華唱得如何？”白芳華在從杜熏那裏學完這首《蒹葭》後便忙不疊地跑來張盼這裏邀功，順便聽義母講好聽的故事。

“若有一大詩人為芳華的歌喉著詩，想必不會遜色於白居易的《琵琶行》與李賀的《李憑箜篌引》。”張盼抱起滿臉寫著“求表揚”的小姑娘，“你給你娘親唱過了嗎？”

“娘親一天到晚就知道和爹授受不親，都不理芳華了。”小姑娘撅起了嘴，“還是義母最好了，肯陪芳華玩。”

“授受不親什麽的……是誰告訴你的？”

“徐叔啊。”

張盼笑著點了點頭，心裏尋思著什麽時候給徐瑾找點事做。

如璧前兩日去參加會試了，擔任考前突擊輔導員的徐瑾一下子空閑了下來，一天到晚就知道逗弄幾個年紀較小的孩子，韻蓉不知道被他的鬼故事嚇哭過幾回。

韻蓉是這幾年裏張盼撿回來的一個女孩子，雖然在武功上實在沒可能有什麽建樹，但她在廚藝上非常有天分，性格也比較開朗。除了她以外張盼還撿了個叫蘇頁的女孩子。當初張盼找到這孩子的時候她差點被村裏人養的野狗咬死，這孩子除了落下了恐狗癥外性子也偏向陰沈，平時只和張盼一個人親近，被呂銀珠教導毒術後對她的態度也挺好只是性格也從陰沈轉變成陰冷了。每次張盼摸著她的頭很擔心地說“萬一以後找不到如意郎君怎麽辦”時，蘇頁都會用一種控訴的目光看著她，搞得她特別有罪惡感。

“先生。”

沈穩克制的聲音響起，在後山練完劍的邱英容走了進來，“先生，我想出去歷練。”

張盼的動作停了一瞬，“芳華先去找娘親好不好？”

白芳華雖然才七歲，卻極為懂事，邁著小短腿跑到了外面，還體貼地關上了門。

“你有決心報仇了嗎？”

“無論是哪一種決心，徒兒都已經有了。”邱英容目光堅毅，“先生的教養之恩英容不敢忘，先生的教誨英容也記在心頭。然而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殺親之仇不可忘。”

“你知道我是不會去阻止你們的。”張盼嘆了口氣，“江湖險惡非比尋常，你要照顧好自己。”

邱英容只覺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大聲回道：“弟子遵命。”

“明天就走？”

“明天就走。”

張盼又沈吟了片刻，“那你先下去吧，好好和大家道個別，還有，看見勞小燕的話讓他來見我一趟。”

邱英容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退出了房間。

“孩子大了，是該自己去飛了。”張盼輕笑了一下，望向窗外，藍天白雲，無限廣闊。

這個世界上有些愛本就是為了分別，比如母親，比如師長。

勞小燕進來的時候張盼正在喝茶，因為闖了太多禍而經常性被談心的勞小燕很有拔腿就跑的沖動。

“如璧去考科舉了，英容也要闖江湖去了，你有什麽打算？”

勞小燕嘿嘿一笑，“我可是有妹妹的人，哪有這樣的空閑四處亂跑？”

張盼“呵呵”了一聲，“是啊，你是沒怎麽亂跑，有一群人替你亂跑呢。”

“哎，先生你怎麽知道？”

張盼嘆了口氣，“你以為你每次偷偷下山我會不知道嗎？你以為沒有我表姐的幫忙你那個小團體能夠發展到現在這個規模嗎？真是沒想到你當初纏著杜熏學管理纏著我學兵法是為了建立這麽個情報組織。”

勞小燕大概是從封寒的那件事裏得到了啟發，三年前就開始著手建立自己的情報關系網，從乞丐到小商小販，現在已經有了可觀的規模。

“先生你生氣了嗎？”勞小燕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生氣你就不做這種招人恨的事了？”張盼冷哼了一聲，“保護好自己，萬一惹到了什麽黑榜高手白道種子不要來找我這個先生。”

“先生放心，您還不了解弟子嗎？打架我不在行，逃跑我可是一把好手。”勞小燕嘻笑道。

“我看著山上你是待不住了，你這幾年也算是累積了不少江湖經驗，英容這次下山少不了你的幫忙，你也可以收拾行李去了。”

對師姐是明裏暗裏的挽留對我就是各種嫌棄先生你還可以更偏心一點嗎……

勞小燕在心裏淚流。

“對了，你以後在江湖上闖出了名號用這個名字實在是太過於……童趣了，依我看，你便把中間的‘小’字去了吧。”

“勞燕……”勞小燕把自己的新名字念了幾遍，發現果然更有一個情報頭子的風範了。

“你妹妹寫的小說你也可以幫忙推廣一下，我看過了，寫得還是不錯的，應該不會被當成□□。”

“是。”

“還有，如璧如果高中，一定要第一時間把消息傳回來，如果是狀元就讓他低調做人，如果是榜眼就盡量顯眼點，不管在什麽地方排在第二位的總是容易被忘記，如果是探花的話……讓他挑媳婦的時候把眼睛睜大。說到這個媳婦啊……”

勞小燕麻木地看著張盼在自己面前話嘮，突然明白為什麽大師兄當初出發的時候要把氣氛搞得那麽悲涼，原來是為了不讓先生有機會表達這樣啰啰唆唆的關懷。

“先生啊，大師兄怎麽說也是個男子漢，他會對自己的未來負責的。”

張盼楞了一楞，莞爾一笑，“是啊，他已經長大了。”

再不是那個會拿著《詩經》問她男女之情的孩子了。

勞小燕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卻聽見張盼又開口道：“雖然我相信你師兄的識人能力，但是女孩子總是容易感情用事，你見到你師姐的時候還是要多提醒她，這年頭長得好看的人不一定靠得住，用情深不代表用情專……”

放過我吧！

大概一個時辰後勞小燕才暈暈乎乎地走了出來，已經等待多時的杜熏立刻把他拉到一邊，“怎麽樣，她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勞小燕征了五秒才反應過來杜熏問的是什麽，“應該還沒有吧。”

杜熏重重地松了口氣，“我想也是，要是她知道了不得沖到邪異門去啊。”

“是啊……”勞小燕也放松了下來，“幸好送信過來的人跟你比較熟而且還有別的急事，否則恐怕真失了先機，對了，信呢？還是快點去銷毀吧。”

杜熏從袖中拿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條。

上面只寫了一句話：

［風叛逃，厲已派人追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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