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張盼將似懂非懂的姬川川送回了姬府門口，看著她被家裏的仆人迎進門後才離開。年僅十歲便能熟讀多部著作，這孩子的天分實在甚高，倘若被埋沒在內院之中實在是太過可惜了。但是僅僅因為這樣就耍手段讓別人骨肉分離又實在違背張盼的道德觀……

‘真是太可惜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好苗子的張盼感覺內心有一個小人在打滾，‘封建思想什麽的真是害死人。’

心情郁悶的張盼決定去酒樓聽聽小曲，放松精神，

鄱陽湖附近最有名的酒樓是湖南邊的迎風閣，那裏有最甘醇的酒和最艷美的舞姬，而且那裏是這附近有名的風雅之地，有錢人家的小姐也常常會去那裏集會，所以張盼也不必擔心像在普通酒店裏那樣受到男性的騷擾。

不過通常也騷擾不到她頭上……就容貌而言和自家風華絕代的哥哥完全沒有可比性的張盼感到了一種挫敗感。

今天的迎風閣很是熱鬧，那些在城中頗有名望的人幾乎全都到了，小小的閣樓被圍得水洩不通，穿著灰色衣服的夥計不斷地應付著那些吵著要進去的客人，不斷地拒絕著別人硬要塞過來的銀兩。那些有名望的人，無論是最低等的商人，還是最高端的士人，都舍棄了平日裏的矜持與傲慢，絞盡腦汁，極盡所能地想要從夥計的口中得到“準入”二字，有幾名城中紈絝甚至不惜大打出手，寧可挨一頓罵也要進去。

從人群中的聲聲叫嚷，張盼得知這一切都只是為了一個人——紀惜惜。

有名的琴師，有名的美人。

最後還是迎風閣的老板娘杜熏站了出來，明確地表達了自己的規定，以及警告那些想要耍無賴的都放老實點，該回家的早點滾回家。

杜熏並不是尋常的商人，她的義兄是江蘇地區的長官，而她義兄的父親又是太子身邊的幕僚，有這層關系在，這城中當真沒有人敢和她作對。

人群很快散去，張盼哀嘆自己有勢（表姐同虛若無的交情）有錢（組織友情提供）卻不能顯露，只能遺憾地轉身，打算早點回客棧休息。

“這位姑娘等一等。”一名小廝拉住了她的衣角，“姑娘可是姓張？”

“怎麽，你們這姓張的姑娘有優待？”張盼開玩笑道。

“有位公子邀你上去。”

“哎？”張盼楞了楞。

在前往雅間的一路上，張盼都在想這位公子是誰。她自己有幾分姿色她清楚，那人能在人群中發現她，還樂意請她上去顯然是因為見過她。厲若海肯定不可能，先不提他四個徹徹底底的遠離美色的奇特宅，就他說話的態度這個小廝肯定不可能那麽淡定。商良和鄭光顏早就過了被叫做公子的年齡，石無遺倒是臉嫩，但她離開邪異門後厲若海簡直是把自己的智囊一個人當兩個人用，他肯定沒那麽有空，至於高十七……這個根本不用考慮。

在進到雅間後，張盼的疑問得到了解答。

一身儒生打扮的俊雅公子慵懶地坐在欄桿上，面上是淺淺的微笑，“許久未見了，張姑娘可好？”

張盼輕輕一笑，“盼多謝公子掛念，不知烈公子怎麽會在此處？”

這年輕公子當然是江湖上隨性灑脫的天才，黑幫高手之一，同時也是厲若海的知己好友“毒醫”烈震北。

烈震北爽朗一笑，“今日是惜惜小姐撫琴之日，烈某人既然在這一帶，怎又錯過之理？”

“而黑幫高手要賞光，又有誰敢不給一兩分顏面呢？”老板娘杜熏笑著端來了酒，“張姑娘既然是烈先生的朋友，本店自然有美酒相贈。”

“多謝老板娘。”張盼行了一禮。

杜熏咯咯直笑，“想不到即便是女子，只要是烈先生的朋友也一樣是這樣的君子風度。”

“老板娘誤會了，張姑娘的君子風範是與生俱來，與我烈某人無關。”

張盼無奈一笑，“兩位還是莫要拿我取笑了。”

杜熏笑而不語，烈震北倒是毫無誠意地說了幾聲“抱歉”。

“紀大家出來了！”

“紀大家好美啊！”

聽見樓下一聲又一聲的驚呼，雅間中的三人將視線轉向了臺上……

杜熏之前已經見過紀惜惜一面了，但今天有被驚艷了一次。

一身粉衣的麗人懷抱古琴，踩著花瓣款款而來，雖然蒙著面紗，但當她擡起頭，以那雙剪水般的雙瞳註視著你時，沒有人會質疑她的美麗。她是這樣的嫵媚，她的嫵媚又是這樣的端莊。一樣是絕頂的美人，谷凝清是艷麗的牡丹，顯貴到令她的示愛也像是施舍，而紀惜惜呢？她是隋運河旁搖曳的垂柳，也是西子湖上靜默的粉蓮，她生於風塵，沾染了凡間的煙火氣，但她的目光依然純澈，純澈而且溫柔。

“沅有芷兮澧有蘭……”

“艾艾，這位紀大家可還不是人婦呢。”烈震北打斷了張盼的詠誦。

“你信不信，若有一日這姑娘找到了意中人，對方一定會是一個像舜帝一樣寬厚之人，而她也不會比湘夫人差。”張盼篤定道。

烈震北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可不和你賭這個，張盼張天師。”

說話間，紀惜惜已經在臺上坐定，玉手在琴上撥弄了幾下，空靈曼妙的琴音傾瀉而出，似幽蘭在空谷中靜悄悄的吐納，又好似白鷗在天際中振翅滑翔，海水波光粼粼……琴聲漸漸急促，浪濤洶湧，天地無光，日星隱去了光輝，山岳藏匿了形跡，沈重的黑暗壓在觀者的心頭，每一個人都屏住了呼吸，靜靜地等待著轉折的來臨。伴隨著“錚”的一聲，人們仿佛看見一只嬌小的翠鳥自天邊跌跌撞撞地飛來，她的背後是萬道霞光……

琴聲已經平息了。

張盼回過神來，卻看見身側的烈震北已經淚流滿面。

“……”從來沒見過男人哭這時候應該怎麽辦？

“啊，讓你見笑了。”烈震北擦去了眼淚，“紀大家的琴聲令我想起了一個人。”

張盼沈默了片刻後，道：“不是因為琴聲，是因為那個人在你心裏。誰能想到名滿江湖的風流公子居然是個癡情人，對了，順便問一句，那個人不會是厲兄吧？”

烈震北呆了一呆，“張姑娘怎麽會這麽想？”

“沒什麽……紀大家還有曲目嗎？”

“張姑娘若想再聽，我一會兒去將紀姑娘請上來如何？”杜熏掩口笑道。

“還能有這等好事？”張盼驚訝道，轉頭看向烈震北，“黑榜高手的面子可真夠大的。”

“這可不是烈先生的面子。”杜熏又道，“這不過是因為……熏也覺得紀大家會是湘夫人。”

杜熏說到做到。

紀惜惜進來的時候並沒有帶著面紗，她的容顏果真是意料中的不俗。

“張姑娘想聽什麽？”

“紀大家可曾聽過《九歌》中的《少司命》一篇？”張盼再看見紀惜惜點頭後又接著說道，“九歌之曲太過莊嚴，且又帶有神佛色彩，我私心不太喜歡，少司命溫柔勇敢，亦是我心中希望成為的榜樣，我很想知道若是紀大家重新譜曲會是怎樣的經典。”

“張姑娘果真是如傳言中一樣志趣不俗。”烈震北感嘆道。

“傳言？”

“張姑娘難道不知道嗎？”烈震北有些詫異，“世上的女子拼了命地想擠到厲若海身邊，張姑娘近水樓臺卻自動退出，可不是讓天下女子震驚萬分。”

“你說的真的是天下女子，而不是指谷凝清？”張盼哼了一聲，“烈公子還是老老實實地聽琴吧，不要琢磨這些奇怪的傳言了。”

“兩位說的，可是那‘邪靈’厲若海？”紀惜惜也不急著彈琴，好奇地問道，“我曾遠遠地看過厲門主一眼，他的確俊逸至極，只是他給人的感覺太過鋒銳了。”

“哈？”張盼吃了一驚，看見她的表現烈震北顯得比她更加吃驚，“你從來不那麽覺得嗎？”

“我覺得他平時還算平易近人吧，就是對小孩沒有耐心，說話不知道委婉而已。”張盼撫額，“但他真的很細心，以前小行烈每次不舒服，不管是吃壞肚子還是感冒發燒都是他第一個發現。”

“完全想象不出來。”這次接話的是杜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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