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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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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掀起熱浪,一陣陣地從太陽底下滾來,眼前的景物在熱氣的熏蒸之下幾乎都有些飄渺變形了,連先前隱隱地蟬噪也忽然消失不見。

就在那教養嬤嬤要邁進偏殿門檻的時候,身後旁側卻聽到有個不疾不徐的聲音,緩緩道:“剛剛是誰在說話?”

原來是裕妃娘娘給兩個宮女扶著,慢慢地在殿門口出現。

眾嬤嬤不免先行止步,回身行禮。

之前開口的那位垂首道:“回娘娘,以為娘娘歇下了,不想竟打擾到了娘娘清靜,只是奴婢們職責在身,還請娘娘不要怪罪才好。”

裕妃立在殿門口,淡淡地擡眸掃了一眼在場的眾人,眼神略略一變。

今日來豐艷宮的幾個宮內的教養嬤嬤,都是宮中資歷很高的老人,為首在前的一位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心腹羅嬤嬤,在她左手邊的那位卻更有來頭,竟是皇太後宮內的岳嬤嬤,這會兒說話的正是她。

如果只是皇後的人那也罷了,如今還有太後的人,可見這一次必然是事出有因,非同尋常。

裕妃冷冷一笑:“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您老人家,若是這件事太後都已經許了,自然算不上打擾,我也不敢。只不過,我畢竟如今還算是個協理六宮的人,怎麽搜檢六宮這樣的大事我反而不知道?我想太後她老人家整天念佛,皇後娘娘也是好清凈的,沒來由總不會弄出這種事,何況我也沒聽說宮內少了什麽東西,到底是誰起的頭兒?”

幾個嬤嬤面面相覷,羅嬤嬤見岳嬤嬤不語,少不得道:“回娘娘的話,其實是皇後娘娘宮內少了幾樣東西,只是娘娘不願意生事,所以一直都不言語,今兒太後忽然得知了此事,覺著這並不是可以姑息的小事,她老人家動了念,索性叫我們雷霆火急的查上一通,除了隱患。本來該先告知裕妃娘娘的,只是太後說,若是說出去,少不得有些風吹草動,那些作奸犯科的人又格外的精明,若是讓他們知曉了風聲,打草驚蛇的反而不美,所以才叫我們悄悄地行事。”

裕妃聽了這話,倒也算是合理,便道:“原來是這樣,我以為怎麽先前沒聽說哪個宮內丟東西呢。不過,既然別的宮內沒有風聲說丟東西,只是皇後那裏的事,怎麽不只在皇後宮內細細搜檢就罷了,鬧得六宮皆知,只怕傳出去大不成體統。”

“這……”羅嬤嬤猶豫片刻,陪笑道:“娘娘之前正是擔心這個所以才不想鬧出來,只是太後一定要找出那偷了東西的人,而且奴婢們都是悄悄的行事,不至於鬧得人仰馬翻就罷了。”

裕妃淡淡道:“若太後執意這樣,讓她老人家安安心倒也罷了,只不過本宮向來禦下甚嚴,豐艷宮這裏的人,從沒有個眼皮子淺手腳不幹凈的,這個本宮是敢打包票的,你們只管去別處查吧,不要在這裏耽擱。”

羅嬤嬤微怔,卻看向旁邊的岳嬤嬤。那老嬤嬤眼珠一動,向著裕妃笑道:“娘娘雖然是個賢明謹慎的人,可這豐艷宮過百的人,難保有個紕漏的地方,何況皇後娘娘那裏都搜檢了,越過娘娘您這兒去,怕是不好說,太後娘娘那裏也沒法兒交代。”

裕妃冷看此人,羅嬤嬤又忙道:“娘娘寢居處我們自然不敢出入,只是這些奴婢們,搜一搜大家放心。”

“你們執意要搜的話本宮也不攔著,”裕妃垂眸,眼底多了幾分冷意:“只是你們若搜,一定得搜出個結果來,若是搜不出什麽贓證,我是不依的。”

羅嬤嬤一陣躊躇,她很知道這位裕妃娘娘是輕易得罪不得的,而且這種差事她本來也不想領,只是沒有辦法而已。

旁邊的岳嬤嬤卻笑道:“娘娘這話……有沒有到底是要搜一搜才知道的。”

裕妃這話一則是威脅,另外卻也是試探,如今目光一動,就看出這岳嬤嬤仿佛是“有備而來”,預備眼神微沈:“那好吧,奉常,陪著他們去搜,好生看著!”

奉常聞言,就明白裕妃是提醒她,留神盯著這些人,別叫他們栽贓,於是垂首答應。

當下羅嬤嬤岳嬤嬤等便挨個屋子搜檢起來,之前那趕到偏殿門口的嬤嬤探頭往內一看,卻見是個宮女跟一個太監,那小太監手中還抱著一只雪白毛長的獅子貓。

這嬤嬤她雖不認得小葉,卻看出他身上竟是七品掌案太監的服色,不由一怔。

宮女程嘉上前行禮,低著頭,她不擅長虛與委蛇,這會兒臉色忐忑,所以不敢擡頭叫人看見。

小葉卻泰然自若地笑道:“給您請安了。”

那老嬤嬤打量著他,驚異於他出色的容貌,狐疑問道:“你是這宮內的?”

小葉道:“奴婢其實是珍禽園的,因送來的鸚鵡有些病癥,裕妃娘娘傳奴婢過來給看看呢。”

“哦……”老嬤嬤見他言語伶俐,相貌可喜,且不是豐艷宮的人,想必沒有嫌疑,便只帶了人又去搜了搜這殿內了事。

不多會兒,羅嬤嬤岳嬤嬤等已經搜過了,奉常親自跟隨,把她們的種種行徑一一看的明白,早看出來岳嬤嬤在搜到了宮女房中的時候格外的仔細,尤其是在程嘉的床鋪上,搜的比別處越發細致,簡直要把程嘉的床都翻個兒,果然是有備而來。

東西自然是找不到的,岳嬤嬤的臉色開始變得古怪。

羅嬤嬤見機行事:“這兒已經搜完了,並沒有什麽贓物,果然都是幹幹凈凈毫無嫌疑的。”

岳嬤嬤眼神閃爍,竟答不上話來。奉常看在眼中,嘴角露出幾分冷笑。

於是大家來到外頭,羅嬤嬤先向著裕妃娘娘賠禮,正要離開了事,岳嬤嬤卻很不死心,左顧右盼,忽然間瞧見偏殿門口站著的程嘉,她的眼神一動:“這裏可查過了嗎?”

羅嬤嬤回頭:“您說什麽?”

岳嬤嬤盯著程嘉,她是個精明的人,當然看出程嘉的臉色不對,當下道:“難道有人提前知道了風聲,藏在身上……”

奉常此刻冷笑道:“嬤嬤,先前你們是說怕走漏了風聲,才不告訴一個人就雷厲風行的來了,現在又說有人提前知道了風聲,敢情我們這兒的人是千裏眼順風耳?搜屋子不成,如今要改搜人了?那請問若是搜人不成,又將怎麽樣?”

岳嬤嬤給她嘲諷了幾句,微紅著臉對裕妃道:“這個宮女看著很可疑,娘娘,還請特許我搜一搜。”

裕妃早也看出程嘉的模樣不對,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好啊,你搜她也成,可像是奉常說的,你搜屋子不成就搜奴婢,搜了奴婢不成呢,是不是要搜本宮了?”

岳嬤嬤陪笑道:“這個奴婢當然不敢。”

裕妃盯著她道:“我看你很敢。你是太後的人,就算是搜皇後都是使得的,何況是本宮呢。”

說話間掃了眼程嘉,發現她身邊的小葉已經不見。

裕妃心頭一動:“不過嘛,你是奉命行事,本宮自然配合,程嘉你過來,讓嬤嬤好好地搜一遍。”

奉常很意外,又有些擔心地皺緊了眉。

程嘉慢慢地走到跟前,仍是不敢擡頭,夏天的衣衫本就單薄,其實也沒必要搜的很徹底,只要看一看就知道藏沒藏東西,但是岳嬤嬤求成心切,仍是上前把程嘉的雙臂跟身上、從頭到腳地竟摸了一遍!

她很快失望了,因為程嘉身上除了一個荷包外,並沒有什麽別的可疑。

一而再都不得,岳嬤嬤失魂落魄,心裏很亂。

羅嬤嬤見程嘉給翻得衣衫淩亂,實在不像話,而裕妃的眼神好像也逐漸不對,她很知道裕妃是個什麽脾性的人,該趁著現在能收場的時候趕緊收場。

正要開口,卻聽宮門處有人道:“你是誰?這裏不許隨意出入。”

眾人驚動紛紛回頭,卻看到是一個小太監似乎正要出宮去。

岳嬤嬤道:“那是誰?給我站住!”

小葉似乎受了驚嚇,手一抖,懷中抱的那只貓一躍而下,跳出門檻,跑向宮門外了。

之前詢問過小葉的那嬤嬤忙告知他的來歷,只說不是這宮內的。

岳嬤嬤卻道:“非常時刻,只要是在這宮內就有嫌疑。”

她只顧貪功,完全沒留意身後裕妃變得淩厲的眼神。

這邊小葉轉身,展露出笑臉道:“嬤嬤是在喚奴才嗎?奴才的確是珍禽園的掌案,奉命來給鸚哥兒看病的,因剛剛看沒我什麽事兒,就要回去呢,不知您叫奴婢有什麽吩咐?”

岳嬤嬤因連連碰壁,臉色很不好,咬牙掃了小葉一遍,正想也給他搜一搜身,忽然目光一動盯著他的袖子口:“你袖子裏藏的什麽?”

畢竟是宮內經驗老到的嬤嬤,眼神非常的銳利,就連羅嬤嬤等也看到了小葉左手袖子裏有些鼓鼓的墜著東西。

岳嬤嬤一搜再搜都不成,早絕了望,此刻見狀自以為找到了端地,便不容別人動手,自己快步上前,得意地笑道:“原來藏在你這裏!”

她一把抓住小葉的手腕高高擎起,探手過去,果然從內掏出了一樣東西出來。

就在岳嬤嬤突然發難的時候,旁邊奉常等人都忍不住也變了臉色,可又無計可施,眼睜睜地看著岳嬤嬤把那東西拿了出來,只有裕妃的臉色從頭到尾都冷漠非常。

岳嬤嬤狂喜不禁,見是個帕子包著的,當下急忙拆開那手帕,可是當看到裏頭包裹的東西之時,岳嬤嬤呆若木雞,旁觀的眾人也都瞠目結舌。

原來這手帕中竟包了幾枚點心果子,如今有幾個滾落在地上。

情形急轉直下,岳嬤嬤一時茫然,羅嬤嬤哭笑不得,裕妃見狀,唇角才多了幾分很淡的笑意。

小葉及時地跪倒在地:“求娘娘恕罪!”

裕妃瞧著他:“哦?恕什麽罪?”

小葉誠懇道:“娘娘開恩賜了奴婢雪泡梅花水,奴婢喝了湯水,又覺著這些果子好吃的很,比奴婢之前吃的都好,所以就大膽拿了這幾個包在手帕裏,本是想帶回去慢慢吃的,……奴婢該死,我實在不該貪嘴,以後再也不敢了!”

裕妃唇邊笑意更盛:“平日裏看你辦事兒還是很機靈的,可到底是年紀小沒見識,幾個點心果子值什麽,這也用偷偷摸摸的!既然是賜你吃的,你就整盤子拿走都罷了,值什麽?不過幸好你只拿了這幾個東西,要是拿點兒別的,給人誣賴成賊,那豈不是白白冤枉了。”

岳嬤嬤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不知如何下這個臺階。

而裕妃輕描淡寫地看向她:“您老搜了一個又一個,可盡興了嗎?”

岳嬤嬤笑也笑不出了:“這……是奴婢有些造次了,請娘娘勿怪。”

裕妃嘖了聲,道:“你也是宮中的老人了,怎麽不知道本宮的脾氣。我起初念你是太後娘娘身邊的,才忍氣吞聲的,你卻變本加厲,蹬鼻子上臉,可見是本宮修身養性的太久了,什麽狗兒貓兒也敢在豐艷宮裏撒野了。”說著眼皮一垂:“奉常,咱們豐艷宮的規矩是什麽?”

奉常也忍了半天了,聞言微震,卻躬身道:“回娘娘的話,當奴婢的無主犯上,杖責十板子。”

裕妃道:“那還等什麽?”

岳嬤嬤聞言雖驚,但她仗著是太後的人,料定裕妃只是恐嚇罷了,未必敢對自己動手。

不料裕妃話音剛落,便有幾個太監走了上來,岳嬤嬤見架勢不對,驚道:“娘娘,我是太後的人,是奉命行事……”

“要不是奉命行事,豈容你在這裏跳了這麽久?”裕妃淡然道:“你奉你的命,我打我的人,各行其道,兩全齊美。”

羅嬤嬤才要求情,旁邊一個女官向她使了個眼色。

裕妃果然又看向她:“嬤嬤,你只管回去回稟太後跟皇後,本宮做事從不藏掖,但誰敢跑到我跟前撒野,我的眼裏容不得沙子,太後若要降罪也使得,可要等我打死了這奴婢後,再來領受。”

這會兒幾個太監早押住了岳嬤嬤,就推到了豐艷宮的門口,板子紛飛,啪啪作響。

都是宮中經驗豐富的,板子的聲音輕重大家聽的明白,一聽這聲響沈鈍,岳嬤嬤的叫聲又高亢淒厲,就知道太監沒有放水,這板子雖是打在臀上,用的卻是暗力,震在五臟六腑。

這麽打下去,恐怕很快要出人命了。

羅嬤嬤的臉色都變了,忙跟幾個人求道:“娘娘,且看在太後的面上……還留她一條命吧。”

裕妃臉色淡然:“你們回去吧,等會兒的情形可就不好看了。”

羅嬤嬤眾人心底森寒,知道裕妃是動真格兒的,這是在殺一儆百,沒想到仍是裕妃這麽狠,太後的面子都不給了。

幾個人面面相覷,心驚膽戰,轉身往宮門外而行,路過岳嬤嬤身旁,見臀上早已經透出血漬,那叫聲也更淒慘,只是沒先前那麽高亢有力了,透出幾分痛到極限的喑啞,很快,這豐艷宮門口的地上就又要灑落鮮血了。

正如裕妃所說,她的確修身養性太久了,所以就算是羅嬤嬤這些宮內的老人幾乎都淡忘了,十三年前這豐艷宮門口也有過一次鮮血染地的場景。

那正是在慶王意外受傷之後,那些跟隨慶王的近身的太監宮女,足足是九個人,都給裕妃命人在宮門處活活地杖殺了,事後裕妃給太後罰了禁足,從貴妃降了一級,也是從那之後,裕妃才有些收心,沒有再殺過人,直到今天。

離開豐艷宮的小葉當然不知道底下發生的事情,他只顧快步遠離這是非之地,過了晏泗門,他略住了腳,心有餘悸地撫了撫胸:“嚇死老子了……”

話音未落,卻聽到頭頂有個略帶怪異的聲音同樣說:“你這臭丫頭,好大的膽子!”

小葉猛然仰頭,卻正對上一個圓溜溜毛茸茸的頭。

獅子貓蹲在門首上,居高臨下俯視下來,那一黃一藍的兩只眼睛盯著小葉道:“你竟敢把那個臟東西放在本大爺身上,看俺不抓花你的臉!”

貓,好像在說話。

……竟然還是一口正宗的山東腔。

小葉直直地看了獅子貓半天:“你、你……”

就在此時,一隊人馬從宮道上走來,前呼後擁,煊赫非常。

那只貓登高望遠的,很知道來人不好惹,便“喵”的一聲:“給俺等著!大爺改天找你算賬!”

輕輕一躍,從墻頭上竄的無影無蹤,只剩下小葉還在癡癡地仰頭呆看,如墜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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