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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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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秋時節的湘南海岸,像是被不經意間記錄下來卻妥善珍藏的舊時光,每一幀膠片都是畫。

町田一坐在私家車的後座上,手肘倚在窗邊,看著窗外疾馳而過的景象似逐漸卷起的帷幔一般分置兩邊,目光平靜而悠長。

途經橫濱地區的時候下了場小雨,雨勢不大卻來得突然,蒙蒙地下了一路,進入鐮倉後也絲毫未見停。

一個小時前,當町田久漫不經心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時,像是預料到什麽,她捏著手機不自覺站直身體。

“我遇見爺爺了。”那邊一陣竊竊的交談聲後,他笑著轉告她:“爺爺說,這麽長時間不見了很想你,讓你過來陪他老人家說說話,順便放松一下。”

町田一有點頭疼的閉上眼。

可能是沒聽到她回覆,町田久含笑對旁邊的人說:“在問阿一呢,您別急。”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就傳進她的耳朵裏。

她想她要是再這麽裝啞巴,他隨時都有可能把電話給交出去。

本來最近這段時間她就一直腳不落地的忙到也沒想起和爺爺時常聯系,之前母親提醒過她幾次,她每次都認真應下,結果一忙起來又沒記性。這會兒老爺子在電話裏叫她過去,她這個做小輩的,哪能再讓爺爺親自和她說呢。

“那你和爺爺說,我回家收拾一下就過去。”

掛了電話,町田久發了條簡訊過來:一會兒有人去家裏接你。

町田一片刻不敢耽擱,從圖書館趕回家拿了兩件換洗衣服,猶豫了一下,還是在行李袋裏騰出空隙塞了些覆習資料進去。

臨出門前母親叫住她,手裏拎了一包裝得滿滿當當的袋子,“阿久在電話裏說讓你帶上這些路上吃。”

素白的手提袋裏各種零食的包裝擠在一起,她接過來,又聽母親叮囑:“雖然是叫你去放松,但也得註意飲食,別一吃起來就不管不顧的。”

她有些發窘的剛想反駁,就被母親催促趕緊上車。

町田一坐在車上隨手翻了兩下身邊裝著零食的袋子,好奇地往裏面瞄了瞄。

駕駛座上的人透過後視鏡瞧了瞧她,熟絡地問:“阿一很久沒來鐮倉了吧?”

她一楞,擡起頭哂然一笑,“嗯,大概有兩年了。”

她認得這個司機,叫渡邊。不僅認識,還頗為熟悉。

渡邊在爺爺還未退休以前一直是他的私人秘書,因為行事沈穩作風亮節甚得器重,後來爺爺退居二線,便指派他到父親身邊輔佐。

車子轉了個彎駛到八幡宮前的櫻花參道上,渡邊減緩車速,似是陷在回憶裏,“我記得以前你和阿久每年都要過來住上一陣,加上不二家的兩兄弟,還有個男孩子叫什麽來著……”

他努力想了想,“哦是叫佐伯吧?你們幾個小豆丁總也閑不住,嘻嘻哈哈的鬧個沒完,惹得幾個大人整天替你們擔心。”

他的聲音徐徐地,町田一坐在後座能看見他的笑意從眼角皺紋裏翻出來。兒時的記憶斷續著湧入腦海,她滯楞半晌竟不知如何接話。

渡邊似乎也只是感嘆,並不期待她說什麽,之後便簡單問了問她的學業和生活,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等車子終於駛進禦靈神社附近的一條巷弄裏,淅零淅留的雨才漸停。

巷子裏人煙稀少,黛瓦灰墻的建築,有雨水沿著傾斜的屋檐滴下來,帶著絲絲的涼。

車子停在巷子深處的一棟私人古民家前。町田一拎著行李袋踩在濕噠噠的青石板路上,頓覺熱氣消了大半。

她打量了下面前的房屋,整座建築散發著木材特有的古舊氛圍,風格是日本最傳統的建造技藝,芒萁屋頂充滿了歷史的厚重感。

她環顧下四周,有些疑惑。

渡邊笑同她解釋:“阿久租了這裏和朋友們住,讓我帶你過來放行李。”

她點點頭被引著走進院子,院內的右手邊支起花架,上面擺放著盆栽,滿眼望去皆是花花草草。

古民家的主人似乎和渡邊是熟識,看見兩人進屋便笑盈盈地迎過來,“渡邊先生,房間已經備下了。”

主人是位年輕女人,體態娉婷,著一身金茶色鑲著絳紅楓葉紋樣的和服,眉眼間嫵媚卻不輕浮。

渡邊打完招呼,微一側身,她便註意到落後一步的町田一,眼裏一喜:“誒?你就是町田家的小女兒吧?”說著伸出手,為配合對方的身高還俯下身,“你好,我叫天草。”

町田一被她突如其來的熱情整得一懵,擡眼對上她噙著笑的黑眸。

她頷首,輕握女子纖細的手指,“你好,我叫町田一。”

“嗯,歡迎!”天草一臉鄭重其事,笑意更濃,“你哥哥他們午飯之後往江之島那邊去了,托我照顧你一小下。”

她直起身很自然地拉過町田一垂在身側的手,格外有興致地要帶她去看房間,“我猜你應該不很喜歡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就簡單布置了下。”

町田一忙回頭看了眼渡邊,見他負手而立笑著沖她點點頭,她心下才安穩。

經過通向後門的走廊時,天草兀地停下來,指指後院的方向,對她低聲道:“老人家現在後院吃茶,你收拾好就下來。”

町田一疑惑半晌,註意到天草忽然恭順的神色,略微思忖才明白她嘴裏的“老人家”指的是爺爺。

她將行李袋放在屋內的榻榻米上,也沒心思去看房間擺設,只脫了外套掛起來,又繞到洗手臺整理了下,就匆匆下樓。

剛下過雨,後院有些泥濘。

院中幾株翠竹環繞,竹葉扶疏。遠山的雲霧繚繞近在眼前,只覺得幽遠恬靜。

茂林修竹下有一座涼棚。町田一沿著辟出的一條小徑走過去。

涼棚有些簡陋,中間只一方書案和幾把竹椅,書案上散著幾卷古書孤本,另一側擱置著涼爐和茶釜。

町田周作雙目微闔躺在搖椅裏,腿上蓋了條薄毯,似乎是在小憩。

聽見臨近的腳步聲,他這才坐起來,目光清亮有神,一身藏藍色和服襯得他格外硬朗。

町田一正站在書案旁,拈起茶碗中的一片茶葉含在嘴裏,細細的磨了磨。她對茶沒什麽研究,只覺得這茶香氣清高,味甘鮮醇。

町田周作下意識擡起手,她便將剛斟好的茶遞到他手邊,“爺爺。”

老爺子頓了頓,擡眼瞧見她,眼裏暈開笑意,一邊接過茶碗一邊招手讓她坐到近前,“你這丫頭,大半年了也不見個人影,要不是我剛好碰上阿久,又不知道上哪逮你去。”

她坐在跟前的竹椅上一臉愧疚,“是阿一的錯,我以後一定上心,多來陪您說說話。”

老爺子轉著茶碗,撇了茶沫輕呷一口,覷著她冷哼一聲,不作表態。

町田一這會兒哪敢逆著,趕緊笑著打哈哈:“爺爺身體還好嗎?怎麽想起回鐮倉這邊了?”

町田家的祖輩世代生活在鐮倉,據說祖上還曾經出過武士,雖然已無從查證,但町田周作年輕時只身到東京闖蕩,骨子裏自有堅韌信義的精神。等後來事業上的根基穩固,他便歷練兒子來慢慢接手,自己則提早退休搬到了橫濱。

只是可能因為上了年紀,過去的人和事時常在腦海裏像過電影一樣,總讓人心口發悶,老爺子又是個閑不住的性子,於是這幾年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來鐮倉小住。早些年還有町田一他們幾個孩子經常來這打轉,現在卻冷清得不行。

老爺子一直看著前面出神,沒接話,町田一也識趣的閉上嘴,低頭默默地替他捶腿。

“你父母還好吧?”

問得突然,她稍稍一楞,卻也認真地回答:“嗯。爸爸最近去出差了,媽媽工作沒有以前那麽忙,而且總會給我們做很多好吃的。”

她答得一本正經,老爺子一聽瞬間就樂開了,曲起手指輕刮她的鼻頭,“滿心都是吃!饒是這麽個愛吃的,也不見你多長肉。”

町田一也跟著笑,“那都是爺爺以前經常帶我們鍛煉身體,底子好吃不胖。”

老爺子被她幾句話哄得開心,早沒有了剛才的憂心郁色,可在瞧見她稍顯消瘦的臉龐時,仍忍不住沈著嗓子,“你也該多去外面走動走動,別整天和那書本較勁。”

町田一訕笑著應下來,完全不打算提她來之前裝了一打覆習材料的事。

山間的霧氣逐漸褪去,陽光透過薄薄的雲層探出來。

老爺子說著說著就閉眼打了個盹,一醒來發現這丫頭還在。

町田一正伏在書案上研究那幾卷古籍,一知半解時,便看見爺爺揮手趕人,“你怎麽還紮在我這個老頭子這,趕緊,趁著天亮去找阿久他們玩玩。”

“……”不是您叫我過來陪陪您?

像是猜到她要說什麽,老爺子舒了眉頭,“我約了朋友下午回明月院後邊下將棋,渡邊遣了人晚點送我過去。”頓了頓,聲音平添幾分寂寥,“北邊離得遠,你和阿久沒事就不用去看我了。難得來一趟就好好玩,有什麽需要就和天草說。”

町田一啞了片刻,這才走過去,拾起老爺子腿上的薄毯往上提了提,“那等您回橫濱休息好了,我們再去看您。”

他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閉上眼揮揮手,“快去吧。”

——

町田一回房間之後給町田久發了條簡訊問他在哪,等了半天也沒有回覆。

想起剛才天草提到過他們去了江之島那邊,她想了想,覺得自己沒那個膽量在爺爺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便歇了躲屋裏看書的心思,拿了外套就出門找人。

等她乘著江之電經過鐮倉高校前站時,兜裏的手機才震動了兩下。

町田久:江島神社。

下了江之電,她沿著弁天橋一路走去島上。橋上海風過耳,平靜的海面上彌漫著一層霧霭,海水是難以描摹的好看的藍色。

天空已經放晴,金光閃閃的海平面上,江之島的輪廓浮現在一片水天相接中。

經過一條商業街,遠遠就看見神社前面的朱紅色鳥居。穿過鳥居,拾級而上,江島神社入口處的墻壁上裝飾著彩繪。

町田久告訴她在江島神社,卻也沒細說具體位置。她越過人群向四周望了望,當然未果,於是先去神殿裏求了支禦守。

她邊走邊低頭將求來的禦守放進兜裏,上衣外套的兜有些淺,她在殿內鼓搗了一會兒才將禦守放好。

町田一後來每次想起磨蹭的這半分鐘都感到萬分慶幸,因為就是這分秒之差,使她神奇般的躲過了一場“小事故”。

她一只腳剛邁出殿門,擡頭間就感覺眼前“嗖”的一下有什麽東西飛過,輕輕掃過額前的碎發,迅雷不及掩耳。

她嚇得諤住,身體有一瞬的僵硬,本能地順著聲音轉頭,正好看到一只易拉罐準確的落入墻邊的垃圾桶。

町田一眨眨眼,大腦的運轉慢了半拍。

她這是……差點被誤傷了?

正遲疑著,另一邊忽然傳來悶悶的聲音:“抱歉。”

她回過頭,看清楚來人時一楞,半晌過後下意識地開口,“是不是打網球的人投擲的命中率都這麽高?”

越前龍馬全然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碰到町田一。

他剛才沿著神殿外側走了半圈,隨手將喝完的Ponta拋向角落的垃圾桶,完全有信心落點的位置,卻忘記這裏是神殿正門,隨時有人進出。

町田一看向他的時候還維持著呆滯的表情,實話說看起來有點滑稽,他被問得一頓,卻也想了想,淡定得有些囂張:“不一定。”

她將信將疑地又瞅了眼垃圾桶,打算和他說這樣扔東西很危險,可想起人家剛剛道過歉,她忖思一下決定還是不再提。

“你怎麽在這裏?”他問。

“我來找哥哥他們。”說起這個她才反應過來,連忙向四周看了看,“越前君你們沒有一起嗎?”

越前龍馬完全狀況外,“你哥哥是誰?”

町田一一聽,覺得可能是自己先入為主了,訕訕地解釋,“我哥哥叫町田久,和青學網球部的隊員周末來這邊郊游。”

她認為自己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可對方聽完後仍一臉疑惑,只從嘴裏蹦出個音節:“久?”

越前龍馬翻了翻記憶,片刻後才露出一副“我知道是誰了”的神情,但町田一總覺得他的恍然大悟和自己理解的有些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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