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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反其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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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孩的啼哭聲已有幾分嘶啞,不似起初的鮮亮高昂,帶著顯而易見的虛弱,一聲一聲,叫彩絲院裏伺候的宮人,心裏也是一緊一抽的。

天還沒亮,便聽得小公主開始啼哭,到這會兒,都快兩個時辰了,哪還能不啞了嗓子?

一聽得小公主有事,武則天哪還躺得住,急急差人去了太醫署,請來輪值的禦醫,望聞問切了好半天,又商議了好一會的君臣佐使,卻也沒拿出個章程,急得武則天險些把蔻甲兒折斷。出了裏間,便傳來心腹侍女,往安仁殿一趟。

入耳是獨女漸漸虛弱的啼哭,入目是精致瑰麗的宮宇,晨曦初起時,更是籠上一層金色的外衣。武則天暗暗攥緊了拳,還記得初回太極宮那日,在安仁殿上,坐在後位上的王皇後不過是尋常的衣裙環佩,可高高在上的氣度,和尊崇,叫她怎也忘不掉。

若我為……今日,又怎會束手無策,乃至不得不求助外人?

訥敏自不知,這般宮闈之中稀疏尋常的事,也能叫武則天浮想聯翩。剛起身,尚未梳妝妥當,便聽得宮人來報,道是彩絲院來人求見。

自那回婉拒了認其女到膝下的意思,除卻三日一回的請安,便再不曾跟武則天如何往來。又是眼下這時辰,訥敏哪還想不到,定是彩絲院出了什麽事兒,若不然,又怎會早早地求到她跟前?

一聽是小公主染恙,輪值禦醫束手無策,訥敏也不多言,當即命人往太醫署請劉醫正。劉醫正平素只為帝後問診,聽得皇後這般吩咐,前來通稟的宮人心下一松,不自覺露出幾分輕松神色。又見皇後簡單地吩咐幾句,便攜了跟前侍女前往。到了彩絲院,亦不曾頤指氣使地吩咐些什麽,只微笑著點了點頭,便在外間坐下。

只這般閑閑一坐,不知怎的,竟叫眾人心安。

往來做事時,總不自覺地,看向端坐在繡桌旁的皇後娘娘,神情平和,連裙裾亦平整得沒有半點褶皺,只偶爾擡眸,看一眼輕柔垂下的簾幕。

“娘娘,這……劉醫正也進去了兩盞茶的功夫,可需再傳幾位精於小兒科的禦醫,早些備下?”劉醫正雖醫術高明,可畢竟,術業有專攻,這小兒科,畢竟也接觸得少些,不若再傳來那幾位專精此道的,一同問診,也能早些有個章程。更何況,武美人又這般得君寵,若有個差池……陸風儀忍不住悄悄提醒道。

“宮中禦醫皆是穩妥之人,劉醫正的醫術,更是千錘百煉過的,我們需做的,不過是等待與信任。”對於宮闈中人的心思,訥敏還是有幾分明白的,若有不妥,哪怕只是丁點兒大的不妥,早就出聲了,哪會如眼下這般安靜?

尚未動靜,不過是幾人在商議,如何用藥最是妥當無憂罷了。

“今兒的大朝會,何時結束?”

貼身伺候了十餘年,陸風儀哪聽不出她究竟想問的是什麽,忙答道:“靈玉早已去了甘露殿。”

靈玉亦是跟隨多年的老人,最是機靈不過,差她去通稟,自是無礙的。

訥敏輕應了一聲,不再說話。見她如此,陸風儀也壓下嘴邊的話,相處日久,她如何不知自家娘娘平日雖好說話,對他們也好,客客氣氣的,少有指責斥罵,可滿身的威儀,仿若與生俱來的尊貴,卻比昔日,更叫人心生敬仰,規行矩步,不敢有絲毫逾矩。

又過了小半盞茶的功夫,便看到簾幕挑起,劉醫正並此前兩位輪值禦醫,依次出了裏間。訥敏見狀,自是起身相迎:“小公主可是無礙了?”

雖神情平和,可言語裏隱晦的擔憂,只叫人覺得皇後風儀甚好,劉醫正躬身答道:“皇後娘娘不必過於憂心,小公主尚在繈褓,脾胃嬌弱,兼有不足,不論用藥,還是平日用食,皆需精心慎之,待長大些,便與常人無異了。”

訥敏點了點頭:“勞煩諸位費心了。”又溫言勉勵了跟前伺候的奶娘宮人兩句,見武則天眼圈微紅地出來,寬慰道,“本宮已吩咐下去,於太醫署擇一精於小兒科的,專門為小公主調理身子,武美人也莫要再過於擔憂了,小公主是有福之人,定會平安順遂一生的。”

“得皇後娘娘這般照拂,是小公主的福分,妾亦感激不盡。”武則天屈膝行了一禮,眼神微微一閃,征詢道,“娘娘可要看看小公主?這孩子,今兒也多虧了娘娘,若不然,指不準就……”說著,說著,不由地又含了淚,忙側過身拭去了,方回過身來,歉然地抿了抿唇,浮出一個牽強的笑,“妾失禮了。”

“母女連心,本宮又怎會怪你?”訥敏微笑著搖了搖頭,“小公主今兒遭了這麽多罪,還是用過藥早些歇息罷,來日方長,等她身子好了,本宮再來看她。”說罷,便擡頭看了眼陸風儀,陸風儀會意地上前,將手搭在她的胳膊上,又道,“本宮宮裏還有些事尚未處理,便不多留了。你也不必送了,回去好生歇息一會,可不要小公主無礙了,你卻累得病下了。”

雖不知她究竟是有心而是無意,可入屋單獨逗弄小公主,這等事,她怎會去做?

史書如鉤,字字血淚,眼下她的後位雖不見半分動搖之態,可小心總無錯,她寧可步步精心,事事謹慎,也不願步步驚心,一失足成千古恨。

而武則天眼看著她在一群侍女內侍的簇擁下離去,卻只能屈膝行禮恭送,待她的背影消失在彩絲院外,看不見分毫,方緩緩地起身,一揮手,制止了欲上前的宮人,拖著僵硬酸疼的雙腿回了裏屋。

有奶娘坐在榻旁小磯子上守著,瞧見她進屋,連忙起身行禮,卻見她擺了擺手,徑直從身邊走過,坐到了榻旁,看著剛剛睡下的小公主出神。奶娘想了想,便悄聲退下了。

不過三月的嬰兒,還是軟綿綿的一團,這會兒皺著小小的眉毛,眼圈兒還是紅紅的,嘟著小小的嘴,一副十分無辜又委屈的小模樣兒。武則天靜靜地看了會,伸出手,戳了戳她微微鼓起的臉蛋兒,替她掖了下被角,卻不知怎的,目光,竟落到手裏抓住的一角被衾上。

忽然輕輕地嘆了口氣。

似是不甘,又像是極放松地,將心中積壓的濁氣盡數吐出了一般——

整個人都舒緩了下來。

手裏緊攥的被角,也松了下來。

小公主似是夢到了什麽,小嘴兒咧出個笑,竟不自覺地吐了個泡泡。

因公主有恙,內苑裏亦清冷了幾分,除卻匆匆往來辦差的宮人,少有貌美妃嬪環佩琮琮地賞花觀景,對弈品茗。隨著日漸好轉,又漸漸有了人比桃花之俏鬧。

平日裏,武則天除去按例的安仁殿請安,少有外出走動時,這日,許是小公主痊愈,讓她心生愉悅,竟難得地在午後閑暇時,亦往內苑賞花觀魚。隨意地拈著花枝,四下裏閑逛,竟碰到了花蔭下歇息的徐婕妤與劉氏。

也不知是因著性情,還是交流育兒心經,明明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人,一個是熟讀詩書滿腹才情的婕妤,一個是本分木訥如隱形人般無寵無過的太子生母,竟能坐在一道說話聊天,初聞時,還真的叫眾人詫異莫名。

便是此刻,看在眼裏,武則天也覺幾分違和,腳步微微頓住片刻,忽的,竟走上前去,見禮後,方笑道:“瞧見兩位姐妹這般閑適悠然,真真是羨煞了旁人。”

一見是武則天,炙手可熱的紅人,劉氏頓時拘謹起來,僵直了背,揉搓著一角,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徐婕妤微笑著放下手裏的核仁酥餅,拿出娟帕細細拭了下嘴角,道:“不過是守得兩分清靜罷了,倒是鮮少瞧見武美人。”

劉氏雖不會說話,可心思還是縝密的,見兩人這般模樣,暗忖著因是有話要說,便知趣地起身,借口還有些旁的事,告了聲罪,便匆匆離開,回自個兒小院去了。

兩人皆是極有耐心,且坐得住的,賞了會景致,扯了會閑篇,吃了會點心,卻還沒說到正題上。看徐婕妤不見半分不耐,仍是那般透著幾分清淡的模樣,武則天亦對她的心性有幾分明了,索性再不掩飾,徑直開口問道:“此番小公主抱恙,叫妾寢食難安,不知怎的,便想起了……妾也知有些唐突,只是,婕妤可否寬宏通融一回?”

“武美人說笑了,大家同為宮嬪,平日裏走動一二也是常有的。我也不過區區婕妤罷了,通融二字,實在是擔待不起。”徐婕妤微微頓了片刻,又抿唇笑道,“只是我這性子,那裏也確實清靜了些,還望姐姐莫要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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