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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中宮有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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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未闌,宴已盡,徐婕妤本就是嫻靜少動之人,又兼事多覆雜淵源,見筵席之上略有些淡漠,訥敏便假借微感倦意,欲離席往偏殿歇息片刻,李治亦有些說不出的尷尬,聽她這一說,也跟著起身。帝後相攜而去,這宴,便也散了。

“今日總是婕妤之喜,皇兒之喜,若循例,是否也該往上提一提?”

聽訥敏如斯詢問,李治微一怔:“既依舊例,梓潼以為晉何位方為妥當?”

訥敏心裏早有計較,坦然答道:“不若往上提一品,修儀如何?”雖說徐婕妤如今亦算她的盟友,可拔苗助長的事,她是不會做的,更不會因親疏之別而罔顧宮例祖制。

李治心下滿意,當即點頭應了:“後宮之事,有梓潼主持,朕自心安。”

“得大家這般信任,妾往後怕是再偷不得懶了。”訥敏抿唇笑了起來,“若不然,莫說阿娘,便是陸風儀幾個,也能念死妾了。”

帝後和諧,然最得聖寵的武則天,心情卻不怎麽美麗了。再怎麽說,李弘亦是她初為人母的第一個孩子,縱有些旁的心思,可也是自己的孩兒,再不能喚自己阿娘,甚至,還得巧言倩兮地陪笑著去慶祝他的滿月禮,去祝賀明明無子卻搶了她孩子的女人,對上那些隱晦的不掩飾的幸災樂禍的眼神,還有蕭淑妃不加修飾的諷刺,能壓抑著自己不在當場失態,已是她千般忍耐的好心性了。

回到彩絲院裏,喝退了一幹伺候的宮人,武則天再繃不出臉上的笑意,整個人都陰沈了下來。

然這份暗惱生恨,在看到奉命而來的陸風儀時,越發濃郁了,卻還不得不在面上維持著笑:“不知皇後娘娘有何訓誡?”

“武美人素來謙恭知禮,闔宮皆知,娘娘平日亦是嘉讚不已,怎會有訓誡之說?”陸風儀身著三品女官宮裝,站得極周正,挺直著脊梁仿若背有支撐,雙手交叉在腹間,衣襟平整得連一絲褶皺也無,“皇後娘娘知美人侍君精心謹慎,特賜祥瑞金蟾一對,望美人早傳捷音。”

金蟾?

武則天的嘴角僵了一下。金蟾素有祥瑞寓意,既能招財鎮宅之福祿,又是月宮折桂之高升,更有生子的祝願,只是,皇後送金蟾,究竟是何用意?

暗指自己後福綿延,想拉攏自己?

可瞧著王皇後平日言行,似乎,不像哪;莫不是警告自己,那些個野望她亦盡數知曉,叫自己收了這些個心思?

在後宮辦差這些年,縱使看不出,也猜得到她心裏會猜疑些什麽,只是,皇後娘娘的教誨言猶在耳,君子坦蕩蕩,事無不可對人言,自然也無甚錯處。陸風儀顯得十分淡定,仍用平靜無波的口吻繼續道:“娘娘有言,六宮妃嬪皆是內苑一家,自當和睦共處。有過當罰,無過則勉,美人謹行而守禮,定不會因一時之失而心生怨憤之心。然娘娘貴為六宮之主,亦不會叫美人委屈。”

武則天心中一凜,沒想到,竟是因那日凝雲殿外的糾葛,恭聲謝恩的同時,亦對王皇後於六宮的掌控力警醒不已:“皇後的恩澤,妾銘感於心,不敢相忘。勞煩陸風儀走一遭了,不若,入殿吃一口茶,再回也不遲。”

“武美人還請恕罪,實因差事在身,不敢有半分耽擱。”

武則天眼神微微閃了下:“不知陸風儀還有何要事?”

“皇後娘娘亦有旨意給蕭淑妃,吾還需往承香殿一趟。”陸風儀的神情言語,依然四平八穩的,規行矩步地行禮告退,精準得仿佛距尺丈量過一般,叫人挑不出半分差池。

蕭淑妃麽?

看著陸風儀不茍禮數地前來,離去,武則天微微挑了下眉:沒想到,竟是息事寧人來的。

只是,你當這面上的好人是這麽好做的?

這般想著,不禁看向承香殿的方向,好整以暇地笑了。

而承香殿裏,當接到陸風儀親傳的皇後旨意,蕭淑妃確實錯愕失驚了許久,陸風儀的話一板一眼的,她聽得分明,可這詞兒揉開了她都明白,合在一處,為何就叫她糊塗了呢?

“許王少而好學,皇後娘娘亦是歡喜,特賜《禮記》一簿,望許王勤勉。”

盯了會漆盤絲帛上仍帶著幾分墨香的《禮記》,賜書給皇子,這事兒似乎也是皇後頭一遭吧,可平白無故地,怎就惦記起她兒子了?

蕭淑妃如何不解,可不關陸風儀的事,見差事辦妥,便回安仁殿覆命去了。徒餘下一臉茫然的蕭淑妃,不解地問跟前的:“你說,皇後此舉,意欲何為?”

“聽聞陸風儀先去了趟彩絲院,才到的這裏。”

“你的意思,此事跟那武賤人有關?”蕭淑妃冷著臉,若有所思,“皇後賞了她什麽?”一聽得姑姑眼對鼻鼻對口地告訴自己是金蟾,忍不住大笑起來,“沒想到,居然是癩蛤蟆,她可不就是只癩蛤蟆嗎?一心惦記著天鵝肉,也不照照鏡子,瞧瞧自個兒的德性。”

跟前的姑姑很是無奈地看著自家娘娘笑得癲狂肆意的模樣,無聲地嘆息著,我的娘娘,這會兒不是在琢磨《禮記》麽?

當陸風儀在內苑走了一遭,回到安仁殿時,皇後的兩番賞賜業已傳遍六宮。

那時,徐婕妤正在內室執筆習字,聽聞宮人回稟後,握著狼毫,一時竟忘了落筆,只瞧著一滴飽滿的濃墨墜下,染得相鄰的字跡也都成了一團氤氳,看不出起初的秀美。

“金蟾與《禮記》?皇後娘娘這是何意?”趙氏是打小伺候徐婕妤的,見室內無人,言語間也就坦然不諱了。

可惜了一副好字。

徐婕妤搖搖頭,索性擱下筆,將那暈染得不成模樣的紙箋幾番對折,丟進一旁的簍子裏,卻也沒了繼續的心思,只坐在案前,抽過一卷書冊,目光在書間流轉著,隨口應道:“六宮之事,你以為真能瞞得過皇後麽?”

趙氏略一楞:“皇後娘娘性子溫軟,怎會……”

“是溫軟寬厚,卻不是可欺。”纖長的手指撚起書角,翻了一頁,“當然,也無人敢欺了。”若不然,她又怎會輕易接下這案子?

話已至此,趙氏也明白,這大約是皇後在敲打兩妃,然心底的猶疑仍在:“可蕭淑妃同武美人,可都是大家上了心的。”後宮之中,位分雖緊要,可更緊要的,是聖心所在。若是得了聖寵,縱你是最末等的禦女,也無人敢小覷怠慢;若無寵,縱是最尊寵不過的,也不過是些面兒情的事。

旁的不說,這些年,為何蕭淑妃敢這般跋扈驕橫,幾番落了皇後面子,還不是因為聖人寵著她?

可如今,趙氏卻糊塗了,難道皇後真的不怕惹聖人不渝?

雖不曾擡頭,可徐婕妤如何猜不透她的所想,只淡淡地笑了笑:“帝後的心思,誰猜得透呢?”

以往,猜不透的只有甘露殿,如今,連安仁殿那位,也再難明了了。

安仁殿裏,訥敏靜靜地坐著吃茶,用花椒、食鹽煮茶,她委實喝不慣,便只叫人用泉水清煮,茶餅磨成了細末,喝著雖還有些不舒服,倒也可以湊合了。手捧著一盞薄胎三彩,青翠明艷的碧色,讓她不自覺浮出一縷笑:“依宮律行事,難道在你們眼裏,大家便是那等是非不分之人?”

三分笑,三分嘆,三分戲謔,卻是十足的漫不經心。

“哦?梓潼當真這般賞賜的?”甘露殿裏,李治自禦案前擡眸,掃了眼殿中斂容回稟的宮人,不知怎的,竟笑了起來,“也難為她了。”竟能想出這般九曲十八彎的法子來,“蕭淑妃,確實過了些。”

這些年,蕭淑妃的性情如何,他自是了然於心,因著自己,六宮之中,亦是顧忌著她幾分,便是皇後,也少有斥責訓誡之舉。卻不想——

送老四《禮記》,虧她想得出來!

“替朕跟徐愛卿說一聲,明日起先傳授四皇子《禮記》罷。”李治頓了下,又補充道,“母子連心,也跟蕭淑妃好生提個醒兒,皇後的良苦用心,總該叫她也知了。”

吩咐完了,又忍不住發笑,跟身旁的內侍嘆道,“沒想到,她竟還有這般玩心,實在是……”想了半天,也不知該如何形容,只得好笑地搖了搖頭,“真是胡鬧。”

都是近前伺候的,怎會瞧不出李治此刻的好心情,這話兒與其說是笑罵,不若說縱容來得貼切些,不過,難得主子高興,哪個敢說半句不好的,只湊趣道:“皇後娘娘的玲瓏心思,怕也只有大家瞧得出來。”

李治沒有應話,只是眸底的笑意,更深了幾分,連唇畔,亦是噙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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