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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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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宮人來報,說是皇後娘娘來了,孝莊略感詫異,暗自琢磨著她的來意,擺手讓人宣她進來。

逆光處,孟古青翩然而入內,明黃織繡五爪金龍緙絲鳳袍外罩著石青緞地五彩雲水金龍朝褂,露出繡著八寶壽山江涯立水紋飾的寬大下襟,頭戴綴滿金珠和金鳳的朝冠上墜著五行珍珠,纖細的脊梁挺拔如松柏,不疾不徐朝自己走來,將滿殿的落日餘暉擋在身後。

孝莊微微瞇了下眼,似有所覺,略略正坐,待她在大殿中央立定,一絲不茍地見禮,方道:“皇後來找哀家何事?”

孟古青再拜,道:“兒臣忝居後位三載,自知無德,特請出中宮箋表,自擬懿旨,跪請太後行廢立之事。”

塔娜此刻方知自己手裏捧著的竟是廢後懿旨,心裏大驚,險些將帛書掉到了地上,尚未回魂,卻聽孟古青淡淡地吩咐“塔娜,將詔書呈與太後”,手裏更是顫抖得厲害。

看了眼塔娜手裏明黃的帛書,孝莊死死盯著孟古青,寒聲怒道:“皇後,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廢立大事,怎可兒戲?”

“既已請出中宮箋表,用下鳳印,兒臣又怎會視之兒戲?”孟古青筆直地跪在大殿中央,嘴角輕挑,一抹笑意似有若無,“如今因兒臣之事朝野動蕩,人心浮動,再拖下去,豈不有損皇上聖名?不若兒臣下一道罪己詔,自請下堂,方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太後以為然否?”

看她平靜地擡眸與自己對視,眼神清澈而平和,有種萬事不縈於懷的淡然,叫孝莊一時竟失了言語。蘇麻喇姑早已將伺候的宮人盡數遣退出去,偌大的宮殿只餘下坐在主位上的孝莊,和跪在大殿上的孟古青,明黃懿旨靜靜地擺放在孝莊觸手可及的地方,孝莊卻沒有伸手,只沈默地望著她。

漸漸地,眼底浮出一絲深沈的悲愴,頹然嘆息道:“你這又是何苦?”

只一言,孟古青便知她心裏是應允了,恭恭敬敬、認認真真地磕了一個頭,緩緩站起身來,走到孝莊的下首坐下,方展顏道:“姑姑不是說,我們不只為自己而活,更是為了科爾沁,為了大清?”

“孩子,是姑姑對你不住,若不是因著……皇上這是把所有的怨氣都撒到你身上了呀。”孝莊的眼圈忍不住紅了,想起科爾沁草原,想起她的親人,她的族人,孟古青是她嫡親的侄女哪,如珠似寶嬌寵著大的,可她卻再也護不住了。

“姑姑不必如此,這大抵也是我孟古青的命罷。”孟古青輕嘆了口氣,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深意,“只是,這宮裏我真的是……不若姑姑讓我去五臺山給皇上,給大清祈福罷。”

“這……”孝莊遲疑著,五臺山離京城可不近哪,又是佛前清靜之地,孟古青還這般年輕,叫她如何舍得?

“姑姑,您就當再疼我一回,可好?”孟古青仰起頭,滿是希冀地看著她,“只要一看到這紫禁城,我這心裏就……姑姑,您就讓我遠離這傷心之地罷。”話到盡頭,聲音早已哽咽難耐,拿著絹帕兒輕輕拭了拭眼角,幽幽地嘆息著,“或許,這佛門清靜,能洗去我滿身的戾氣,叫我的心也自在些。”

直至孟古青離開,孝莊這心裏仍是驚濤駭浪的,心疼,憐惜,愧疚,無奈,真真是百種滋味在心頭,覆雜得很。忍不住對蘇麻喇姑嘆道:“真是苦了這孩子了。你說,青兒一心想遠離,是不是在心裏也怨著哀家?若是哀家執意不肯,便是皇上也不能真真就廢了她,可哀家卻……即使嘴上沒有松口,可我這心裏卻已經跟皇上妥協了。想來,她也是看清了這個,要不然,以她的性子,怎會……”看到跟前的明黃懿旨,孝莊只覺得刺眼得很,心裏就跟壓了塊巨石般,上面的一字一句,她反反覆覆地看了不下十遍,這字字泣血,句句艱辛哪。

“皇後娘娘慧敏通透,定會明白您的苦衷。”蘇麻喇姑輕聲勸慰道,

“但願如此。”孝莊搖頭長嘆著,心裏卻並無多少肯定,青兒的性子她是了解的,這回怕是真的傷到了極致,若不然怎會直接動用了中宮箋表?

“那五臺山的事,哀家該如何是好?離得這般遠,又清苦得厲害,若真有個什麽,鞭長莫及的,叫哀家怎麽跟兄長交代?”猶記得兄長千裏送親,將孟古青送到自己手上,眼下卻……

“奴婢瞅著,娘娘心有成算,怕是真的想透徹了。”何止透徹,那眼神裏,分明透著對世事浮沈的了然和悲憫,好似一夜之間,便將這紅塵繁華看盡了,也看透了。

“皇上在忙什麽?”孝莊終是伸出手,將這一卷帛書握在手心,慢慢地收攏十指,用力地緊緊地攥在手裏,“差人請皇上過來一趟罷。”

聽聞太後來請,順治忍不住擰起了眉頭:這月餘來,因著廢後一事,他與孝莊多有爭執,每次都鬧得不歡而散,這回怕是又會如此。然孝之一道在身,他又不得不去,只得沈著臉吩咐吳良輔起駕慈寧宮。

孝莊剛起了個頭提到孟古青,順治便不耐地打斷道:“皇額娘不必再為她開脫了,朕意已決,廢後勢在必行,還望皇額娘成全。”

孝莊沈默地看著他,看得順治不自在地挪了下身子,正欲借口朝事告辭,卻聽她沈沈地嘆了聲氣,如同將千鈞重石自肩上卸下了一般:“哀家只希望,往後你都不會後悔。”說罷,便轉身取來那份明黃帛書,遞給他,“你若執意如此,哀家也沒什麽可勸的,把這懿旨昭告天下罷。”

還未明了孝莊言語裏的覆雜,順治一頭霧水地接過,打開一看,卻真真切切地楞在了那裏:僥得此尊位,喜奢侈,無後,這不是他心裏早已想好的廢後借口麽?

只是,當從她口中道出,卻莫名得諷刺。

為後三載,從未見她動用過中宮箋表,沒想到這惟一的一次,卻用在了自己的廢後懿旨上。

其實,順治心裏亦是清楚,皇後雖不得他心,但亦無甚大過,可眼下,他只覺得那行“以此殘生,懺悔於佛前”,分外得刺眼,讓他竟忍不住想要逃離。

“皇後也跟哀家懇求,欲往五臺山清修。哀家也知道,你一向都厭煩她,此前便是往坤寧宮也不過礙著祖宗規矩不得已而為之,往後,你也不用再勉強自己了。她這一走,往後怕也斷難再見了。”青兒雖說得婉轉,但她怎會聽不出言語裏的決絕?怕是這一走,若無意外,便不會再回來了。也正因此,孝莊才諸多猶豫,沒有當即應允了她。可眼下,看順治這般模樣,心裏又軟了:與其相看兩厭,倒不如給個清靜。

“何必如此?難道留在這裏,還會有誰敢虧待了她不成?”不知怎的,順治心裏竟有些說不出的古怪滋味,莫名地反對起來,“京城裏的佛堂寺院甚多,何必舍近而求遠?不若便在西苑擇一清幽之所,皇額娘若是想見她,也方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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