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像現在這樣清醒，陸瑤，現在我是沒有證據，要不然我會向警局舉報。”忽地，我連跟她爭辯的興趣都沒了，停了一下，又說：“最後送你四個字，好好做人。”

陸瑤有些急了，隔著桌子，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她塗成銀紅的指甲蓋上，用碎晶嵌了骷髏頭的圖案，指甲戮破了我的皮膚，血滲出來，沿著她指甲蓋上的細微圖案紋路，蔓延而上，沒入骷髏頭的眼窩裏。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骷髏頭眼窩似乎被點亮了，閃了一下紅光。

我用力的抽回手腕，看了一下被掐破的指甲印，邊緣有黑氣侵蝕。

這時陸瑤給我道歉，說不小心弄傷了我，還要給我上藥。我很幹脆的拒絕了，要她立刻離開。

陸瑤一氣之下，直接把搪瓷鍋端起來砸在桌子上，鍋子咣當從桌子摔在地上，湯菜四濺，然後，她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一陣風似的往外沖去。

等到陸瑤拉開大門的時候，又猛的轉過頭來，對我說：“給你一個後悔的機會，你收回友盡的話，我可以去菜場重新買魚，給你重新做酸菜魚，用新鮮的魚骨頭熬湯，絕對不加人肉。”

這就算是她另類的妥協了，可我不接受：“謝謝，從今天開始，我吃素！”

陸瑤再不說話，轉身時，神情明顯黯淡了下來，往外走時背影很有些蕭索。“砰”的一聲巨響，門關上了，我跟她，從此隔了兩個世界，她的背影，也在我視線中定格。

我不自覺的走到了窗外往下看，過不多久，就能看到從大樓裏沖出來的陸瑤，像是沒有了魂魄一般，走在人行道上，撞到了一個迎面走來的男人，直接從他手上搶過正在點的香煙，然後嚇得那人落荒而逃。

她抽著煙，又踩了地上的香蕉皮，打了一個踉蹌，索性就坐在人行道邊，望著對面正在建設中的鬼市。

靠著窗子，看著她孤獨的背影坐在那裏，我心裏發酸。

大學時代的生活，飛快的在我眼前閃過，快樂或悲傷，都是跟她有分割不開的畫面。看著她一步步走到門口，我差點沒忍住，想要把她叫回來了。

話到舌尖上，我的視線又落到掉在餐桌下的眼珠子，頓時又像一瓢涼水當頭澆下。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跟陸瑤，總歸是要分道揚鑣的。

我的視線從她背影上移開，落到前方的鬼市上，不經意間，鬼市己經很有規模了，從樓上看過去，陰槐蔽日，陰氣習習，霧氣彌漫，隱給能見一幢幢古色古香的建築拔地而起。

前栽槐後栽桑，有利於鬼市聚五鬼。這些移栽來的槐桑，是江閥旗下的園藝設計公司承包，果然專業，這才沒多少日子，竟然就營造出這陰氣濃郁的環境了。

我突然想起鬼市的那條通道，柳石說過需要七七四十九天穩定，有趕屍匠跟撈屍匠在守著，算算日子好像超過了吧。

剛想到這裏，我就看到樓下人行道上的陸瑤站起來，走向鬼市大門斜對著的陰槐下，跟一個老農打招呼，那不是撈屍匠又是誰？

看他們聊了幾句，然後陸瑤就轉過頭，朝我這個方向指了一下，似乎是在向撈屍匠爺爺指路。難道撈屍匠爺爺想要找我？

這個猜測很快得到證實，沒過多久，門鈴就響了。

我把門打開，果然是撈屍匠爺爺站在門口，還是初見的那一天的打扮，褲腿卷過膝蓋，還有黑呼呼的泥水裹著腿，連那把鋤頭也帶著。

進門後，撈屍匠爺爺把鋤頭靠在門邊，又局促的把腳在門口的地板上擦了擦，才咧嘴笑道：“城裏的屋子，跟我們鄉下不一樣，都不忍心踩了。”

我撓了撓頭皮，幹笑了兩下。說實話，對於撈屍匠爺爺這樣活了千年以上的老怪物，我真不覺得他會在意俗世的禮節。

對於撈屍匠爺爺找上門來，我心裏有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的感覺，很不安。可到底是鄉裏鄉親，連我奶也很尊重撈屍匠爺爺，只怕他提出的要求，我真不好拒絕。

客套了兩句，我給撈屍匠爺爺沏了茶，開門見山的問他是不是有什麽事，結果他說等我奶來了一起說，把我給驚到了：“我奶也要來嗎？”

“你三叔送她來，快下火車了，怎麽沒跟你說嗎？”撈屍匠爺爺問著，灌了一大口茶，露出愜意的神情。

我有些小受傷的抱怨：“沒呢，三叔也真是的，不知道提前說下，我都沒買菜呢。”

“沒事，我們都跟你一樣，吃素，等下，你下個素面就行。”撈屍匠爺爺說著，老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我楞了一下，轉頭看了一下狼藉的餐桌，心有所悟：“陸瑤跟您說啥了吧？”

“她是鬼嬰兒，她主人是活死人，跟我們，不是一類人。”嘆了一口氣，撈屍匠爺爺慈愛的望著我說：“老頭子挺高興，到了今天，你還能保持本心。”

我也嘆了一口氣，有些惆悵。

等我把屋子收拾幹凈了，到廚房找了一筒面條正要下面，我奶跟三叔到了。聽到動靜，我開心的跑出去，大呼小叫的沖到我奶面前，歡喜的在她臉上吧唧親了一口。

可我奶臉上並沒有笑，用力的吸了吸鼻子，聞著空氣裏的味道，沒等我反應過來，冷不丁擡手我一巴掌。

“奶？”

我被打懵了，腦子暈乎乎的，捂著臉，有種發飄的感覺。

向來疼我的奶奶，黑著一張老臉，眼裏有風暴在湧動，連我三叔想勸，被她瞪了一眼就趕緊低下了頭，不敢再言語。

撈屍匠爺爺在旁邊說：“幹啥打孩子啊，有話好好嘛。”

我奶說：“這死丫頭不打，我怕她都忘了根本了。為了治柳絲醉，連人肉都吃上了，你倒是吃得下去？你是不是要跟你媽媽一樣，被人說成吃人的女魔頭，讓我死了都沒臉到地下去見你爺爺啊？”

說著，我奶的手指頭戮在我的眉心，戮得生疼。

我委屈極了，“哇”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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