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先生來探望的時候，唐清月正對著一堆文件與賬單思索，敲門聲忽起，她草草把墊在下頭的被子翻上來蓋住一床雜亂，便朗聲道，“請進。”

“小姑娘，看著挺精神，好像根本沒病嘛。”助理推門，趙先生拄著拐杖慢慢踱進來，瞧見她卻沒半句客套話，先打趣一聲。

唐清月知道以他的身份地位，有這個資格，不熱切不冷淡地應一聲，“多謝趙先生關心。”

趙先生不同於自己的同齡人，看著精神就罷了，眼睛也好得讓人防不勝防，一進門就盯上了被子邊的一個角，辨出“債”這麽一個關鍵字，笑得皺紋遍布的臉終是露出算計，“既然身體還好，最近有沒有打算拍點什麽？”

如果是一周前，唐清月會毫不猶豫地搖頭，但現在她滿腦子都是與明家人的財產糾紛，以及明佳不知道什麽時候欠下來的賬務，算上原主房裏偷偷摸摸藏的那些錢，不算上她藏在外地的那一些，竟然才勉強夠上，若是一個差池恐怕連自己的生計都保證不了。

更何況，最近她病難不斷，進出醫院要不少錢，繼承財產比報紙上的胡亂猜測都要覆雜得多，短時間內不能指望，她有殺手的功夫卻沒有現代的門道，加上偷蒙拐騙她不稀罕做，既然《孤村》這部電影是標準地賺了名聲堪堪回本，如果想最快地拿到錢，娛樂圈確實是不錯的選擇。

當然，拿錢只是覺得上漲的存款數目能稍稍安撫她現在混亂的心情，至於債務，到時候她來個徹底消失不見人，誰能對她怎麽樣？

“趙先生有關照？”唐清月思慮再三，還是問了這一句。

“嗯。”在趙先生的示意下，他的助手呈上來一本書冊。

唐清月翻了兩頁，眉間深鎖竟慢慢舒展開來，對上趙先生期許的目光有些為難，“這個角色我可以，但……男主角是喬林辰？”

趙先生笑，“我知道，你可能覺得喬林辰現在人氣下滑，又沒了那個能幹的經紀人，醜聞頻出，事業遠不如從前，為什麽要他，對吧？”

唐清月默然：其實，她考慮的是喬林辰本來就差的演技對上她來這種情意綿綿的做戲，心裏的怨恨克制得住嗎？

而且，喬林辰並不算得毫無前途。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靜靜地閉眼傾聽過周圍的一切聲響，喬林辰憤然不平的聲音會輕輕在空中回響。李宇癱瘓之後，公司的薄情顯然不是喬林辰能夠應付的，喬林辰直接提出解約，哪怕傾家蕩產地付違約金也在所不惜。這個時候，趙先生的援手，給了他最大的支持。

首先，再沒有人敢胡說喬林辰夜訪明佳深閨的事情，就連爆料的記者都忽然承認自己偽造，喬林辰正式洗白了裝病欺騙粉絲的罪名，哪怕有些明眼人看出喬林辰成了新的“不可說”，大部分人還是傾向於官方洗白的版本。

其次，喬林辰的新團隊把他們一同入院的新聞掐了，證據並上要狀告所謂的造謠者，報告單住院照頻頻外流，拉了不少“圈內好友”支持，好好打了一手同情牌。喬林辰的粉絲們大多很好煽動，為曾經懷疑冤枉過自己的男神傷心不已。

最後，唐清月面前的這位趙先生顯然覺得喬林辰有前途，一手把懸崖邊的他拉了回來，更是造好了登峰之梯助他往上爬。

“觀眾是很善變的，不變的是他們喜歡有爆點有話題的人。”趙先生拍拍她的肩膀，“慢慢地你會懂的。”

既然趙先生這麽發話，唐清月覺得喬林辰那邊即使有問題，也與自己沒有太大關系，她想的還是片酬這種實際的東西。再聽趙先生說了一些事項，唐清月一一應承，就連最後一條也猝不及防地答應下來。

“我希望你與林辰公開交往，至少在人前。而且……就算是假的，也只能有你們兩人知道，就連我，都要看你們演戲。”趙先生明白地說，口吻卻不是詢問，而是等待她或抵抗或溫順地服從。

……

出院的那一天，唐清月與喬林辰在樓梯口碰見。

有了李宇的生死蠱，他根本不會有太多的病痛，可就是這麽硬生生瘦了一圈，大衣明亮的色彩遮不住他黯淡的面容，被他穿出了一種孝服的感覺。

唐清月直到那個時候才明白答應趙先生意味著什麽，首次有些無措地轉開了目光。

她現在也不知對喬林辰是什麽感覺，以前的怨恨隨著他的糾纏顯得沒有這麽無理，現在喬林辰不煩人，顯然可見她曾經的針對是遷怒。如今，收起了偏見，明白喬林辰並不是罪大惡極，她卻為名為利都必須選擇合作這一條路，與他朝夕相處。

這種感覺……有點像看清了被她一箭射死的人純屬錯殺，自己還要特別愚蠢地背屍體回去反覆檢討自身。

她站在那裏思索的時候，後頭的小廖已經跟上來，劉姐不在就肆無忌憚地樂沒了邊，不知道他們之間的糾葛，只知道現在自己跟的藝人紅了，還和自己的偶像談戀愛，先開心地大叫了一聲，“林辰哥哥~”

喬林辰轉頭，輕輕“哎”應了一聲，他身邊那個笨拙的助手轉身瞪大眼，先緊張兮兮地對上了唐清月，頷首問好，“您好。”

唐清月已經不像剛來的時候木然，能夠輕松地擠出個客套的笑容，對上喬林辰的註視。

他卻揚起嘴角，一掃滿面的疲憊，先溫柔地說，“身體好了些嗎？”

“嗯。”唐清月暗嘆：誰說他沒有演技。

小廖和他的助手似乎察覺到了空氣中哪點不一樣，不約而同地忘了東西在病房要回去取，剩下他們兩個在電梯前等候。

“這沒人。”唐清月知道喬林辰一直打量自己，提醒。

喬林辰卻笑，引了她目光，“昨天說的話，抱歉。”

掃一眼在遠遠偷看的兩只助手，唐清月嘆氣，搖頭，“表情對，臺詞不對。”

喬林辰的笑就這麽一點點褪去，與她一樣不約而同地盯著電梯按鈕發呆，等電梯到了不管後頭呼叫的人，進了裏頭，沈默。

到了大堂，他們走出醫院大門對上恭候已久的記者人群，唐清月不知道這種戲怎麽演，喬林辰顯然游刃有餘。他在擁擠中抓起她的手，以身護著她送到車內，匆忙轉身不忘給她一個不舍的揮手告別。

唐清月看那頻頻亮起的閃光燈，明白那一幕顯然被收入其中了。

司機仍然是原來那個小夥，見了她竟然會問好了，唐清月沒來得及應聲，小廖就先說，“哎哎哎，明佳你給我說說，你們誰追的誰啊。”

“……”唐清月揉揉眉心。

小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麽，一驚一乍地，“不不不，這個太明顯的，當我沒問，那說說你們準備又合作什麽好了，劉姐都不告訴我……”

唐清月言簡意賅，“電影。”

“果然還是不能說嗎。”小廖管不住嘴巴，卻懂得看臉色不再多問，趴在窗子邊看車子從人群中破出一條通道緩緩移動，卻驚呼，“哇，好多人啊，我就說你會紅嘛。”

車裏沒人說話，只有司機不斷按喇叭的聲響，小廖覺得沒意思，自己玩手機去。

唐清月終於得了安寧，閉目養神，腦裏卻再次閃過喬林辰拉她上車，李宇微笑說話的畫面。沒有嚇得睜眼，她已經習慣任由這些亂七八糟的映像飛梭，思緒不被影響半分。

劉姐幫她安排了另一個住處，與原先的地方是一個南一個北，除了偏僻一點，裝修布置仍然是按照明佳的喜好以外沒什麽不好。這麽覺著的唐清月走到了臥室，卻冷不丁看見了床頭的照片。

喬林辰與她的病號服合照，應付媒體上傳微博用的，卻被劉姐放在相框內明晃晃放著。

擡手打掉那個礙眼東西，唐清月坐在床上，準備拿了一本周易繼續看，劉姐就拿了一個大禮盒走到她面前，嘟囔一句，“喬林辰送的，不知道是什麽，真沈。”

點頭表示知道，今天劉姐回去不方便在這裏住下，現在還幫她撿起來那個照片，“怎麽掉了。”

唐清月專心拆自己的禮物，在看見那個布娃娃的時候，聽劉姐在耳邊感嘆，“不錯呀，這不是你最喜歡的嗎，家裏一堆卻一個都沒搬來。”

唐清月垂眸，他們假裝也要敬業，互相把對方的資料了解遍了，她知道喬林辰喜惡，喬林辰自然也不例外，對……明佳的資料一清二楚。

扮演明佳，她應該沒這麽難受吧。

就是看兩眼，劉姐又轉身出去，唐清月拿起那個熊娃娃，想塞到櫃底，卻冷不丁瞧見了方才被玩偶遮掩的一個東西。

唐門的銀色面具。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碼字都在抓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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